第2章 毡房里的元宇宙（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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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山牧场的风，裹挟着雪线之上的凛冽与盛夏草甸的蓬勃，呼啸着掠过绿洲合作社边缘那座孤零零的白色毡房。房顶的羊毛毡在风中微微鼓荡，发出沉闷的声响。毡房内，却是另一个被科技微光点亮的奇异世界。浓郁的奶茶香、干草的清甜与某种难以言喻的、属于古老菌种活跃时散发的微酸气息，在空气中微妙地交织、缠绕。

古丽巴哈尔盘腿坐在厚厚的羊毛花毡上，膝头摊着一副线条流畅、充满未来感的VR眼镜。然而，这副科技造物此刻正被她手中那枚细如发丝、闪烁着幽冷银光的绣针所驯服。针尖灵巧地穿梭在VR眼镜柔软的皮质头带边缘，每一次刺入、拉出，都带着一种古老韵律的精准。她用的是最上等的、染成太阳般金橙色的柯尔克孜族丝线。丝线随着她的动作，在深灰色的头带上，渐渐勾勒出繁复而神圣的柯尔克孜族太阳纹——那是象征着永恒光明、温暖与生命循环的古老图腾。每一道圆弧，每一束放射状的线条，都仿佛被注入了草原牧人对苍穹最虔诚的信仰。她的眼神专注而宁静，指尖稳定得如同磐石，仿佛在进行一场连接过去与未来的神圣仪式。阳光透过毡房顶部的圆形天窗（“琼阿克”）斜射下来，恰好照亮她低垂的睫毛和微微抿起的唇角，也照亮了丝线上流转的、如同熔金般的光泽。

“嗷——哈！” 一声粗犷的、带着难以置信兴奋的吼叫，如同平地惊雷，猛地打破了毡房内针落可闻的宁静！

毡房中央，巴特尔像个第一次得到心爱玩具的孩子（或者说，更像一头闯进了新草场的兴奋公牛），正戴着另一副已经绣有雄鹰图腾的VR眼镜，手舞足蹈！他那魁梧的身躯包裹在靛蓝色的蒙古袍里，此刻正笨拙又充满力量感地模仿着摔跤的姿势。粗壮的手臂在空中挥舞、格挡，粗重的呼吸带着浓烈的奶疙瘩气息喷在面罩上形成一小片白雾。他脚下踏着虚拟草原松软的地面，肩膀猛地一沉，做出一个标准的“德和勒”（蒙古摔跤的抱摔动作），嘴里还念念有词：“来啊！草原的雄鹰在此！让你尝尝博克（摔跤）的厉害！” 他那只戴着露指皮手套的大手，甚至在空中做出了一个紧握、拉扯的动作，仿佛真的抓住了虚拟对手的“江嘎”（摔跤坎肩的彩色项圈），“嘿！这围绳！这手感！带劲！跟真的一模一样！”

然而，虚拟世界的“围绳”触感再真实，也抵不过现实世界一只不起眼的马扎（一种矮小的折叠凳）的物理存在。

“哐当！哗啦——！”

沉浸在激烈搏斗中的巴特尔，一个勇猛的虚拟侧扑动作，结结实实地撞翻了身后那只盛放着针线箩筐和几块干馕的矮小马扎！木架散开，线轴、彩线、干馕碎屑瞬间天女散花！他庞大的身躯在惯性作用下向前踉跄，试图稳住，脚下一滑，厚重的蒙古袍下摆不偏不倚，正好卷住了旁边一个正沿着预设路线、默默执行清扫任务的圆形扫地机器人！

“呜…呜…呜…！” 扫地机器人发出被困住的、委屈又执拗的蜂鸣，底盘轮子徒劳地空转着，将靛蓝色的蒙古袍布料死死地绞进了自己的传动轴里。巴特尔被绊了个结结实实，“噗通”一声，以极其不雅的姿势摔倒在羊毛毡上，沉重的身躯砸得毡房地面都似乎震了一下。VR眼镜歪斜地挂在鼻梁上，露出他一只写满了错愕、茫然和“我是谁我在哪”的牛眼。

“巴特尔！”古丽巴哈尔终于从沉浸的刺绣中抬起头，秀气的眉毛蹙起，声音带着一丝无奈，更多的却是早已习惯的嗔怪，“轻点折腾！这设备金贵着呢！” 她放下手中的绣针和VR眼镜，快步走过去，先小心翼翼地帮巴特尔把缠死的蒙古袍从扫地机器人那无辜的“魔爪”中解救出来。机器人重获自由，立刻委屈地“嘀嘀”两声，迅速滑开到角落继续它的清洁大业。

古丽巴哈尔看着坐在地上揉着屁股、一脸讪笑的巴特尔，又看看被他撞翻的狼藉，叹了口气，眼中却闪过一丝狡黠的光。“看来虚拟摔跤场的草皮不够你施展？” 她走到旁边一张临时充当工作台的小矮桌旁，拿起一个连接着数据线的平板电脑。纤细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点击，调出了巴特尔刚才沉浸其中的那个虚拟摔跤场地的核心数据模型——起伏的绿色草甸、环绕的白色围绳、高耸的苏鲁锭（战旗）图腾柱……三维坐标、地形高度、纹理贴图，密密麻麻的数据流在屏幕上滚动。

“既然你这么喜欢，”古丽巴哈尔嘴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带着一丝“报复性”的戏谑，将平板电脑的数据线接口，“啪”地一声，插进了旁边一个造型奇特的木质圆绷架上。这绷架看起来像个放大的绣花箍，但内圈并非布料，而是一层极其细密的、闪烁着金属冷光的纳米纤维网。绷架底座连接着复杂的微型机械臂和线轴控制系统。

“嗡……” 绷架内部发出轻微的启动蜂鸣。古丽巴哈尔在平板电脑上轻轻一点。

奇迹发生了！

绷架上那层纳米纤维网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细微的电流在网格间流淌。旁边几个缠绕着不同颜色丝线（包括巴特尔最爱的靛蓝、金黄和银白）的线轴开始自动旋转、送线！几根细若游丝的、顶端带着微型钩针的机械臂，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和精度，在纳米纤维网上穿梭、钩织！

金线勾勒出草甸起伏的轮廓，银线编织出围绳紧绷的质感，靛蓝色的丝线则巧妙地构成苏鲁锭图腾柱上威严的纹路……一个栩栩如生、完全由丝线构成的虚拟摔跤场3D地形图，正在这古老的刺绣绷架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编织”出来！它不再仅仅是屏幕上的光影，而是变成了触手可及、带着丝线独特光泽与质感的实体微缩景观！

“喏，你的摔跤场。”古丽巴哈尔将编织完成的绷架递到刚刚爬起来的巴特尔面前，看着他目瞪口呆的表情，强忍着笑意，“收好了。今晚的‘哈萨克姑娘追’元宇宙直播，你可是关键角色——给虚拟新娘当‘坐骑’！要是再毛手毛脚，当心虚拟新娘的鞭子抽到你现实里的屁股开花！” 她故意加重了“坐骑”两个字，眼神里充满了促狭。

巴特尔看着绷架上那精致的“战场”，又听到“坐骑”这个称呼，古铜色的脸膛瞬间涨得通红，挠着后脑勺，嘴里嘟囔着谁也听不清的蒙古话，不知是抗议还是认命。

毡房另一角，被一道厚实的羊毛挂毯隔开的空间里，气氛截然不同。这里更像一个微型的未来实验室。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更复杂、更难以名状的气息。

马晓梅正全神贯注地调试着一台方方正正、布满各种微型喷嘴和液晶屏的银色设备——全感官元宇宙环境模拟器（气味模块）。她的指尖在触摸屏上飞快滑动，调整着参数。设备旁边，几个透明的培养皿一字排开。培养皿底部，铺着一层湿润的、闪烁着微弱金色光芒的菌丝网络。这些正是源自坎儿井深处、经过无数次迭代培育的“老窖菌种”核心群落。

此刻，在培养皿特定的环境刺激下，这些金色的菌丝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活跃状态脉动着。随着马晓梅参数的调整，菌丝网络分泌出极其微量的、肉眼无法捕捉的复合挥发性分子。这些分子被设备精准地捕捉、分析、然后通过微型喷嘴，以特定的频率和浓度释放出来。

一股极其温暖、甜蜜、带着发酵面香和浓郁奶脂气息的芬芳，混合着某种类似沙枣花开的清雅、以及篝火燃尽后温暖的木炭余韵，悄然在空气中弥漫开来。这是哈萨克族传统婚礼上最经典、最令人沉醉的“婚礼香氛”——马奶酒的醇厚、包尔萨克的甜香、新毡房的羊毛气息、篝火的温暖、还有新娘发间沙枣花的清甜……所有关于草原婚礼最美好的嗅觉记忆，被古老的菌种以生物科技的方式，完美地复刻、呈现！

“成了！”马晓梅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深深吸了一口这熟悉而令人心安的芬芳，仿佛瞬间回到了家乡的草原盛会。

就在这时，一只毛茸茸的大手悄无声息地从挂毯后面伸了过来，目标直指培养皿旁边一个标着“虚拟马奶酒（感官数据包）”的、装着无色透明液体的玻璃小瓶。艾山江不知何时溜了进来，他显然被这奇异的香气吸引，又带着对“虚拟”玩意儿一贯的好奇与不信任。他拧开瓶盖，想都没想，仰头就灌了一大口！

“噗——！咳咳咳！嗬…辣！烧！这什么鬼东西！” 预想中马奶酒的酸甜醇厚完全没有出现！一股极其霸道、如同浓缩了最烈性的火焰与电流的混合冲击感，瞬间从他的舌尖炸开，席卷整个口腔，直冲天灵盖！艾山江的脸瞬间憋得通红，眼睛瞪得像铜铃，剧烈地咳嗽起来，吐着舌头，像条被扔上岸的鱼，在原地直跳脚！这哪里是酒？这分明是用菌丝神经信号模拟技术合成的、最原始最强烈的感官刺激数据流！是直接作用于神经末梢的“虚拟烈焰”！

马晓梅看着艾山江狼狈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连忙递给他一杯清水：“活该！都说了是‘数据包’！是给VR设备调用的，不是真让你喝的！你以为这是咱合作社地窖里酿的马奶子啊？”

“Oh! Honey! Where are you? This yurt is like a maze!（哦！亲爱的！你在哪？这毡房像个迷宫！）”

“Ich glaube, ich stecke fest! Meine Kopfbedeckung ist im virtuellen Herd eingeklemmt!（我想我卡住了！我的头饰卡在虚拟灶台里了！）”

虚拟毡房元宇宙内，一场精心策划的“跨国草原婚礼体验”正陷入小小的混乱。来自日本的准新娘美智子（Michiko），穿着华丽的数字化哈萨克新娘盛装，她那顶点缀着大量银饰、流苏和彩色羽毛的硕大头饰（“沙吾克烈”），不知怎么，在体验虚拟毡房内部构造时，其碰撞体积与一个正在“燃烧”着虚拟篝火的灶台模型发生了诡异的嵌合。几根华丽的羽毛和银链子，深深地“卡”进了虚拟的石头灶膛里，任凭她如何晃动脑袋都无法挣脱，急得她满脸通红，用带着关西腔的英语呼唤着未婚夫。

而她的未婚夫，来自德国的汉斯（Hans），一位身材高大的金发工程师，此刻正陷入另一场“文化冲突”。他固执地站在一位虚拟的哈萨克族阿肯（游吟诗人）面前。这位阿肯的全息影像正怀抱冬不拉，用悠扬的旋律吟唱着古老的祝福歌谣。汉斯却不知从哪里掏出了（或者说，在虚拟物品栏里选择了）一把金光闪闪的虚拟小号（Trumpet），试图用激昂的爵士乐节奏与阿肯那婉转悠扬的冬不拉旋律进行一场即兴的“斗琴”！刺耳的小号声与悠扬的冬不拉琴音在虚拟空间里激烈碰撞，形成一片极其不和谐的噪音风暴，引得旁边几头虚拟的牛羊烦躁地原地转圈、甩头。

“管理员！管理员介入！A区3号毡房，用户交互异常！实体碰撞BUG加音轨冲突！” 守在总控屏前的陈朝阳额头冒汗，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试图通过后台代码强行分离卡住的头饰和修正音轨，但效果甚微。

就在这时，毡房那厚重的羊毛门帘被一只布满岁月痕迹的手掀开。阿依努尔走了进来。她扫了一眼手忙脚乱的陈朝阳，又瞥向主屏幕上显示的混乱元宇宙场景。她的眼神平静无波，没有半分急躁，只有一种历经风霜后的沉稳。她走到主控台前，没有碰键盘，只是伸出右手食指，轻轻点在了屏幕上一个不起眼的、形似金色菌丝网络的图标上。

“嗡……”

一声极其低沉、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共鸣声响起。不是通过音响，而是直接在毡房内每个人的胸腔里共振！

下一秒，整个主屏幕上显示的元宇宙画面，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无数道纤细、明亮、如同流淌的液态翡翠般的荧光绿色数据流，凭空出现！它们不再是隐藏在代码底层的逻辑，而是被某种力量具象化、实体化！这些绿色的光流如同拥有智慧的生命藤蔓，又如同最高效的清洁工，瞬间缠绕上画面中每一个异常点！

几道绿光精准地缠绕住卡住美智子头饰的虚拟灶台边缘，轻轻一“拉”，灶台的碰撞体积模型瞬间被修正，头饰丝滑地脱离束缚！

数道绿光如同调音师灵巧的手指，缠绕住汉斯那把制造噪音的虚拟小号，巧妙地调整了它的音源参数，激昂的爵士小号声瞬间被转化成了冬不拉伴奏中一个和谐的、带着草原风情的华彩段落！

另一些绿光则迅速梳理着混乱的音轨，将冲突的波段轻柔地分开、融合，虚拟阿肯的歌声与和谐的小号伴奏奇妙地融为一体，形成一首别具风味的“德哈（欧亚）混响”祝福曲！

那些因噪音而烦躁的虚拟牛羊，也被几缕温柔的绿光拂过，立刻安静下来，悠闲地低头“啃食”虚拟的青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