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玉簪换得之三城归(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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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帐里浓得化不开的药味混着血腥气,熏得人太阳穴突突直跳。赵氏家主赵阔烦躁地踱步,厚重的锦缎袍角扫过地面,带起一层薄灰。“三个时辰了!那女人究竟能不能成?”他猛地停步,刀锋似的目光剐向屏风后晃动的人影,“陈公,若你独子有个好歹,休怪老夫……”
屏风后传来一声压抑的咳嗽,陈氏家主陈延年声音嘶哑,像砂纸磨过粗粝的石头:“赵兄慎言!映雪夫人乃张帅正妻,亲赴险地为我儿诊治,此恩……”
“恩?”孙氏家主孙茂嗤笑一声,枯瘦的手指捻着山羊须,“黄鼠狼给鸡拜年!她前脚进来,后脚陆帅的人马就把营盘围了三层!分明是张辰那小儿派她来当说客,拖我们下水!陈公莫要糊涂!”
帐内空气骤然绷紧。陈延年沉默着,只死死盯着屏风后儿子陈彦惨白如纸的脸,那少年胸膛起伏微弱,每一次吸气都扯着喉咙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帐外隐隐传来兵刃出鞘的铿锵和压抑的呼喝,那是陆文渊派来“护卫”——实为监视、威慑的督战队。时间在窒息的等待中粘稠流淌。
“咳…咳咳咳!”一阵撕心裂肺的猛咳骤然爆发!
陈延年霍然起身,撞翻了矮几上的茶盏,褐色的茶汤泼了一地。他踉跄着扑向屏风后:“彦儿!”
只见榻上的陈彦身体剧烈痉挛,脸已憋成骇人的酱紫色,眼珠凸起,喉间发出窒息的咯咯声。旁边的老军医面无人色,抖着手去掐人中,却无济于事。
“让开!”
一道清冽如寒泉的声音穿透混乱。苏映雪不知何时已立于榻前,素衣如雪,鬓角微湿,气息却稳如山岳。她看也不看惊慌的军医和绝望的陈延年,纤细的手指快如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按压在陈彦颈侧几个穴位。另一只手已从随身的针囊中捻出一枚三寸长的银针,针尖在昏黄的烛火下跳跃着一点慑人的寒芒。
“你做什么?!”赵阔厉喝,手按上腰间佩刀。
苏映雪恍若未闻。她眼神沉静,落针如飞。那枚长针毫不犹豫地刺入陈彦手臂内侧的尺泽穴,深达寸许!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呃啊——!”陈彦喉咙里猛地冲出一口带着浓黑血块的浊气,整个身体向上弹起,又重重落回榻上,胸口剧烈起伏,但那股骇人的窒息感却如潮水般退去,酱紫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喘息渐渐平稳下来。
帐内死寂。唯有陈彦粗重的呼吸声和烛火偶尔的噼啪。
陈延年扑通一声跪倒在榻前,颤抖的手想去碰触儿子恢复血色的脸庞,又不敢,只哽咽着:“彦儿…彦儿好了?好了?”
苏映雪缓缓拔出银针,用素绢擦拭,声音依旧平静无波:“痰瘀阻络,闭于喉关。针泻尺泽,引邪下行。死不了。”她目光扫过陈延年涕泪横流的脸,转向呆若木鸡的赵阔与孙茂,“令郎之疾,乃沉疴旧伤引发,积郁成瘀。若再迟半刻,华佗难救。如今瘀滞已通,辅以汤药,旬日可愈。”
她走到帐中简陋的书案旁,陈禹早已铺开一卷素帛,笔墨侍立。苏映雪提笔,墨迹淋漓,写下药方:“川贝三钱,竹沥半盏,天竺黄二钱,加生姜三片引药上行。”字迹清隽有力,力透纸背。
陈延年踉跄着起身,对着苏映雪深深一揖到地:“夫人活命之恩,陈家永世不忘!陈禹!”他转向谋士。
陈禹立刻捧上一卷早已备好的帛书,正是那份关乎三姓世家身家性命的《不罪誓书》。条款清晰:归附大夏,献城以降;张辰承诺,保全三姓田亩、私产,子弟可入仕,过往依附伪梁,概不追究。
“夫人大恩,我陈延年无以为报!陈氏愿签此誓书,献湖州城,任凭张帅驱使!”陈延年声音颤抖,却字字清晰。
赵阔和孙茂脸色剧变。赵阔猛地踏前一步,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陈公!你糊涂!陆帅大军尚在,张辰远水难救近火!今日签了这纸文书,明日陆帅的刀就能架在我们脖子上!你这是拉着全族往火坑里跳!”
“火坑?”苏映雪忽然抬眼,目光清亮如寒星,直刺赵阔,“赵家主口中的‘活路’,便是依附陆文渊,坐视他将江南膏腴之地拱手卖给北狄豺狼,换他裂土封王的野心吗?”
她从袖中缓缓取出衣物。并非金印玉玺,而是一支通体温润、尾端雕着一朵小小玉兰花的白玉簪。正是当年在瘴气林岩洞,张辰赠予她的定情信物。
“此簪,乃吾夫张辰所赠。”苏映雪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今日,我以此簪为质,留于三位家主处。”
此言一出,满帐皆惊!连陈延年都愕然抬头。
苏映雪将玉簪轻轻放在展开的《不罪誓书》旁,玉质在烛光下流转着柔和而坚韧的光泽。“簪在,如我苏映雪在。如我夫君张辰在。若我夫妇有违此誓,背弃三姓,此簪碎,我苏映雪项上人头,诸位随时可取!”她目光扫过赵阔、孙茂惊疑不定的脸,最后落在陈延年身上,“陈公,令郎性命,可抵得过这份信任?”
陈延年看着榻上呼吸平稳、脸色渐复的儿子,又看向那支象征张辰夫妇重诺的玉簪,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彻底消散。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抓过案上朱砂印泥,拇指重重摁下,在誓书陈氏落款处留下一个鲜红刺目的指印!
“陈延年,愿奉张帅为主,献湖州城!”
“你……!”赵阔气得须发皆张,指着陈延年说不出话。
孙茂眼神闪烁,老脸阴晴不定。帐外的喧嚣声似乎更近了,隐约能听到督战队军官严厉的呼喝。
苏映雪不再看他们,目光转向孙茂,语气放缓,却带着洞悉人心的力量:“孙家主,令爱嫁与江陵刘氏,去岁刘氏因私贩军粮被陆文渊抄家灭族,令爱不知所踪……此事,孙家主可曾查明?”
孙茂浑身剧震,如遭雷击,浑浊的老眼瞬间瞪圆:“你……你如何得知?!我女儿她……”
“刘氏一族,并未死绝。”苏映雪的声音像一道微弱的希望之光,刺破孙茂眼中的绝望,“令爱被忠仆拼死救出,如今隐姓埋名,居于我夫君治下蕲州。若孙家愿签此约,母女团圆,只在旬日之间。”她轻轻推过誓书。
孙茂枯瘦的手指剧烈颤抖起来,他看着那支象征承诺的玉簪,又看向苏映雪平静却蕴含力量的眼眸,老泪纵横。他颤巍巍地伸出手,沾了朱砂,在孙氏落款处按下指印。“老朽……孙茂……愿献常州城!只求……只求夫人告知小女下落!”
“孙公放心。”苏映雪颔首,目光最后落在面色铁青、孤零零站着的赵阔身上,声音陡然转冷,带着金铁之音:“赵家主!陆文渊为人如何,你比我更清楚!他猜忌成性,刻薄寡恩!你赵氏坐拥苏州富庶之地,兵甲钱粮冠绝江南,你以为他破了张帅之后,会容得下你这头卧榻之侧的猛虎吗?今日他派兵围你营盘,名为护卫,实为监斩!你赵家,早已是他眼中钉、肉中刺!你还在等什么?等他屠刀落下,用你赵氏满门头颅,染红他登王的台阶?!”
赵阔如被当头棒喝,脸色瞬间惨白。帐外,督战队军官的咆哮声已清晰可闻:“奉陆帅军令!查营!有通敌者,格杀勿论!”沉重的脚步声和甲胄摩擦声直逼中军帐门!
“来不及了!赵阔!签!”陈延年急声怒吼。
“签啊!”孙茂嘶声附和。
赵阔额头青筋暴跳,看着那支静静躺在誓书旁的玉簪,又听着帐外步步紧逼的杀机,猛地一跺脚,眼中闪过一丝疯狂决绝的厉色,一把抓过朱砂,在誓书上狠狠按下指印:“苏州赵阔!愿降!夫人!簪收好!若违此誓,天诛地灭!”他吼出的誓言,更像是给自己壮胆。
几乎就在他指印落下的同时,“哗啦”一声,厚重的帐帘被粗暴掀开!陆文渊麾下督战官王彪,带着一队杀气腾腾的甲士闯了进来,冰冷的目光扫过帐内众人,最后定格在书案上那卷墨迹朱砂未干的《不罪誓书》上,脸色骤然变得狰狞无比。
“好!好!好!”王彪连道三声好,手已按上刀柄,声音阴寒刺骨,“果然有吃里扒外的狗东西!陆帅有令,通敌叛盟者,杀无赦!给我拿下!”他身后的甲士轰然应诺,雪亮的刀锋齐刷刷出鞘!
帐内气氛瞬间凝固如冰!陈延年、孙茂面无人色,赵阔更是下意识后退一步,手摸向腰间佩刀。陈禹紧张地挡在苏映雪身前。
苏映雪却纹丝不动,甚至没有看那杀气腾腾的王彪一眼。她平静地伸出手,指尖拈起案上那支白玉簪。动作从容优雅,仿佛只是拈起一朵落花。
“王督军。”她开口,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过了帐内的杀伐之气,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盟约已成。”
她话音落下的瞬间,变故陡生!
帐外,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紧接着,是更多兵刃撞击、人体倒地的混乱声响!仿佛有另一支沉默而致命的军队,在黑暗中骤然发动,对督战队展开了无情的绞杀!
王彪脸色剧变,猛地转头看向帐外:“怎么回事?!”
就在他分神的刹那,苏映雪身后,那个一直垂首侍立、毫不起眼的侍女“小莲”,眼中骤然掠过一丝寒芒!她的袖口,一抹淬毒的乌光无声滑出,如同毒蛇吐信,直刺苏映雪毫无防备的后心!快!狠!准!时机拿捏得妙到毫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