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铁甲归巢(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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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那辆承载着最后希望与无尽煎熬的马车,终于冲破黎明的薄雾,碾过邺城北门冰冷厚重的青石板,车轮的隆隆声仿佛也卸下了千斤重担。

我甚至来不及看一眼阔别经月的邺城城阙,所有心神都系在那辆直接驶向军师府邸的车上。华佗,那个如同救命稻草的名字,早已被快马加鞭先行送入府中严阵以待。直到亲眼看着郭嘉被小心翼翼地抬入府门,看着那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老者在仆役簇拥下匆匆迎出,我紧绷如弓弦的神经,才敢稍稍松弛一丝。深深看了一眼那紧闭的朱漆大门,这才调转马头,带着同样疲惫不堪、肋下剧痛却强撑着的张绣,前往早已备好的张绣府邸安顿。

清晨的邺城刚刚苏醒,市井的烟火气尚未升腾,唯有早起的更夫和清扫的仆役投来敬畏的目光。我勒马停驻在“大将军府”那熟悉的乌木匾额下,仰头望去。府邸依旧巍峨,石狮依旧威严,但此刻看来,却莫名地染上了一层柔软的、令人心神松懈的光晕。

连日的血火征战,初阵的惊心动魄,许褚的暴烈咆哮,车骑儿撼动天地的怒吼,赵云千里奔袭的决绝,郭嘉呕血定策的苍白,以及那一路疾驰、生死时速的煎熬……所有铁与血的重量,所有紧绷的神经,所有深藏于枭雄面具下的疲惫与恐惧,在这一刻,如同退潮般轰然散去,只留下深入骨髓的空乏。

推开那扇沉重的府门,隔绝了外界的最后一丝喧嚣与寒意。一股混合着炭火温暖、熏香淡雅以及……食物清甜气息的暖流,如同无形的柔波,瞬间将他包裹。这气息如此熟悉,如此熨帖,仿佛能直接渗透冰冷的甲胄,抚慰每一寸疲惫的筋骨。

“夫君——!”数道或清越、或温婉、或娇柔、或惊喜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带着无法抑制的激动和浓浓的思念,如同归巢的燕雀,从不同的方向向他涌来。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大夫人邹玉。她一身素雅的藕荷色深衣,外罩银狐裘坎肩,发髻高挽,只簪一支简洁的玉簪。岁月在她端庄秀丽的脸上留下了温润的痕迹,却更添雍容气度。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疾步上前,只是静静地站在通往正厅的回廊下,双手交叠于腹前,身姿挺拔如修竹。但那双沉静如秋水的眼眸,在触及我身影的刹那,瞬间泛起了无法掩饰的波澜,关切、思念、担忧……种种情绪在她眼底无声地翻涌、沉淀,最终化作唇边一抹极力维持平静、却依旧微微颤抖的温柔笑意。她是这座府邸的主心骨,是风雨中岿然不动的磐石,此刻的克制,是习惯,更是深情。

紧随邹玉身侧,如同皎月伴星般出现的,是二夫人甄宓。她身着一袭天水碧的流云锦缎长裙,身姿窈窕,步履轻盈得仿佛不染尘埃。乌黑如瀑的长发仅用一根碧玉簪松松挽起,几缕青丝垂落颈侧,衬得肌肤胜雪,眉目如画。那双清亮如寒潭的眼眸,此刻盛满了毫不掩饰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欢喜与柔情,如同投入石子的春水,涟漪层层漾开。她快步上前,却又在离罗业几步远的地方堪堪停住,似乎怕惊扰了他。樱唇微启,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声轻唤:“夫君……” 声音如同玉磬轻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夫君!” 一个素青的身影,三夫人杜鹃。她穿着一身莲花青的劲装短襦,下配同色马面裙,发间簪着几朵新鲜的绢花,更显得明艳照人。此刻,她一把抓住铁未着甲胄的手臂,仰起那张娇嫩的脸蛋,大眼睛忽闪忽闪,里面是纯粹的感情与毫不掩饰的思念,“听说延津那边打得天昏地暗,许褚那恶汉那么厉害,可把我们都吓坏了!玉娘姐姐天天带着我们诵经祈福呢!” 她内心的关爱,像只快乐的小鸟,瞬间驱散了罗业心中最后一丝阴霾。

而在回廊处,一个身影悄然独立,如同暗夜中悄然绽放的幽兰。貂蝉。她身着一件月白色的素纱长裙,外披一件薄如蝉翼的银丝云肩,身形纤细,姿态柔弱堪怜。她并未像甄宓和杜鹃那样上前,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低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瓷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那双曾经颠倒众生的眼眸,此刻却盛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是久别重逢的欣喜,是深埋心底的倾慕,是自知身份的卑微怯懦,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如同浮萍般无依的哀愁。

当我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她时,她如同受惊的小鹿,飞快地抬眼,与我对视了一瞬。那一眼,如同秋水横波,蕴藏着千般心事,万种柔情,却又迅速低下头去,只留下一个令人心颤的、无限柔婉的侧影。

看着眼前这四张或端庄、或清丽、或明艳、或柔媚,却都写满了真挚牵挂与浓浓情意的脸庞,感受着府邸内无处不在的、属于家的温暖气息,我心中那根紧绷了太久,终于彻底松了下来。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伴随着排山倒海般的疲惫,瞬间席卷了他全身。连日征战积累的尘灰、血腥、汗渍仿佛都在这暖意中变得格外沉重。我扯动嘴角,想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却只牵动了脸上僵硬的肌肉,最终化作一声低沉沙哑的喟叹:“回来了……都回来了。”

这简单的话语,仿佛一个信号。邹玉眼中的水光终于凝结,化作一丝释然,她莲步轻移,走到我身前,温婉而坚定地伸出手,替我拂去肩甲上沾染的一粒微尘,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夫君一路辛苦。热水已备好,先去去乏吧。玉儿亲自下厨,做了你爱吃的清蒸鲈鱼和枣泥山药糕。”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对对对!夫君,快去沐浴更衣!这一身尘土血气的!” 杜鹃立刻附和,拉着罗业就往里走,动作麻利。

甄宓则默默地走到罗业另一侧,细心地帮他解下腰间沉重的佩剑,动作轻柔,指尖不经意间划过他冰冷的手背,带来一丝微暖的颤栗。

貂蝉依旧安静地跟在后面,保持着几步的距离,如同一个无声的影子,目光却始终追随着那个高大却难掩疲惫的身影。

感受着着热气与淡淡药草清香的浴房,隔绝尘嚣的温柔乡。巨大的青石浴池内,温度恰到好处的热水淹没了身体。我卸下所有甲胄,赤裸着伤痕累累、肌肉虬结却布满新旧疤痕的身躯,将自己彻底沉入水中。滚烫的水流包裹着每一寸皮肤,渗透进每一个疲惫的毛孔,仿佛连灵魂深处的寒意都被驱散。

我靠在光滑的池壁上,闭上眼,任由那深入骨髓的倦怠感蔓延开来。紧绷的肌肉在热水中缓缓松弛,连日征战的喧嚣——战鼓的轰鸣、兵刃的撞击、战马的嘶鸣、士卒的呐喊、郭嘉压抑的咳嗽、张绣肋下绷带渗出的血迹、许褚那震天的咆哮、车骑儿狼牙棒砸下的恐怖轰鸣、赵云枪尖的寒芒、乌巢冲天的烈焰、浮桥上冰冷的血雨……这一切的一切,都在这温暖的包裹中,渐渐模糊、远去,只剩下水流温柔的抚慰和一片令人昏昏欲睡的宁静。

不知过了多久,轻微的脚步声传来。我没有睁眼。一双柔软微凉的手,带着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气息,轻轻按上了他的太阳穴。力道适中,指尖带着薄茧,是邹玉。她并未言语,只是用指腹缓缓揉按着,试图驱散那深锁的疲惫与忧虑。

紧接着,另一双更加柔若无骨、带着淡淡花露清香的玉手,浸入水中,拿起柔软的丝瓜瓤,开始小心翼翼地、无比轻柔地擦拭他宽阔结实的脊背。动作极其细致,避开了几处新添的浅浅伤痕,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呵护。是甄宓。她能感觉到手下肌肉的坚硬与潜藏的力量,也能感受到那份深沉的疲惫,心中涌动着无尽的心疼。

杜鹃则端着一个精致的红漆托盘,上面放着温好的清酒和几碟清爽的小菜,赤着脚丫,轻轻地走进雾气氤氲的浴房。她将托盘放在池边矮几上,自己也跪坐下来,托着腮,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毫不避讳地欣赏着水中夫君雄健的体魄,笑嘻嘻地说:“夫君,先喝口酒暖暖身子!玉姐姐的鱼马上就好啦!您不知道,您不在家,我们都馋坏了,可姐姐说,好菜得留着等您回来一起吃!”

貂蝉没有靠近水池,只是远远地坐在浴房一角的锦墩上。她怀中抱着一把半旧的琵琶,纤纤玉指轻轻拨弄着琴弦。没有成调的曲子,只有几个清越、空灵、带着淡淡忧伤的单音,如同山涧滴泉,珠落玉盘,在氤氲的水汽中袅袅飘散,轻柔地萦绕在我耳畔,抚平着那战场带来的最后一丝躁动与杀伐之气。她的目光低垂,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唯有那空灵的琵琶声,诉说着无人能懂的心事。

温热的水流,恰到好处的按摩,爱人温柔的指尖,少女清脆的娇语,空灵缥缈的琵琶清音……这一切交织成一张无比柔软、无比温暖的网,将我从尸山血海的噩梦中温柔地打捞出来。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极度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在这绝对安全、绝对温暖的港湾里,连日来积压的困倦终于冲垮了意志的堤坝。我的头微微歪向邹玉按揉的手掌一侧,呼吸变得悠长而均匀,竟然在众夫人温柔的包围中,沉沉地睡了过去。

看着我那难得卸下所有防备、如同孩童般安详沉睡的容颜,邹玉的眼眶终于忍不住再次湿润。她停下了按摩,只是用温热的湿巾,无比轻柔地擦拭着他脸上残留的些许风霜。甄宓也停下了擦拭的动作,将丝瓜瓤轻轻放在一边,静静地凝视着水中沉睡的容颜,眼神温柔似水。杜鹃也乖巧地噤声,只是双手托腮,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貂蝉的琵琶声不知何时已停歇,她抱着琵琶,如同月下静立的玉雕,目光穿过水汽,落在我沉睡的脸上,眼底深处,是无人得见的、深沉的眷恋与宁静。

这一刻,金戈铁马远去,万里烽烟暂熄。唯有家的温暖,如同无形的结界,笼罩着浴房中沉睡中我这头北地雄狮。窗外,邺城的天空,正迎来一个难得的、宁静祥和的冬日暖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