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血途断义 王五泣长夜(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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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致仅存的右眼,穿透弥漫的烟尘和血雾,与王五的目光狠狠撞在一起!

王五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马背上那个如同血葫芦般的身影,那几乎被染成暗红色的破碎衣衫下不断渗出的鲜血,那支穿透左腿、随着马匹颠簸而颤动的狼牙箭!他看到了柳致仅存右眼中那燃烧到极致、仿佛要焚尽一切却也掩藏不住疲惫与悲怆的火焰!

他也看到了。

几张染血的帛书碎片,被狂风吹卷着,打着旋儿,飘落在他的脚边。火光跳跃,照亮了上面熟悉的陈墨笔迹,刺目的“北狄”、“粮草”、“军情”字样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眼球上!也烫在他的心上!

“食肉封王!世袭罔替!” 身后是帝王歇斯底里的咆哮,是无数同袍疯狂的呐喊,是足以让任何人一步登天的诱惑!

“陈墨通敌!神机妖言!此乃铁证!” 耳边仿佛还回荡着柳致那撕裂夜空的悲怆怒吼,眼前是飘落的、触目惊心的证据!

忠君?还是…良知?

王五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憨厚的面容扭曲得不成样子。他握着腰刀刀柄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爆出青筋,发出咯咯的声响,仿佛要将刀柄生生捏碎!巨大的痛苦撕裂着他的灵魂,豆大的汗珠混杂着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从额头滚落。

马蹄声如雷!柳致伏在狂奔的惊马上,距离营门拒马已不足二十步!他身后,是如狼似虎、紧追不舍的追兵前锋骑兵,马蹄翻飞,泥浆四溅!

时间仿佛在王五眼中被无限拉长。他看到柳致染血的衣襟下,那个微微凸起的、似乎还在散发着余温的青铜匣轮廓。他看到柳致怀中,那个被护得严严实实的、更加鼓胀的证据袋。

“呃…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嘶吼,猛地从王五喉咙深处爆发出来!这吼声撕心裂肺,盖过了战场所有的喧嚣!

吼声未落,王五魁梧的身躯如同绷紧到极限的弓弦猛地释放!他双脚死死蹬住泥地,用尽全身的力气,双臂肌肉贲张如铁,狠狠向上一提!

哗啦——!

一根深深埋入泥地、粗如儿臂、被伪装得极好的**精铁绊马索**,如同毒蛇出洞般,猛地从尘土中弹射而起!绷得笔直!高度,正好在疾驰而来的追兵骑兵马腿位置!

“不——!” 追兵前锋的骑兵将领瞳孔骤缩,发出绝望的嘶吼,却根本来不及勒马!

轰!咔嚓!

沉闷的撞击声和清脆的骨裂声同时响起!冲在最前面的数匹战马惨嘶着前蹄折断,巨大的惯性让马背上的骑士如同被抛出的石块,狠狠向前摔飞出去!人仰马翻!瞬间将后面跟进的骑兵绊倒一片!原本汹涌的追击浪潮,被这突如其来的绊索硬生生截断,堵在了营门内侧!

“王五!你找死!!” 追兵将领从泥地里爬起,满脸是血,状若疯魔地咆哮!

王五看也没看身后造成的混乱,更没看马背上疾冲而至的柳致。他猛地拔出腰间的环首刀,刀锋在火光下划出一道决绝的寒芒!他脸上所有的挣扎和痛苦,在刀出鞘的瞬间,化作了某种令人心悸的平静与疯狂。他转身,面向被绊马索阻滞、正惊怒交加涌来的同袍和追兵,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嘶声狂吼,声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奉大将军令——!阻截叛逆!随我…杀——!!!”

最后一个“杀”字,声震四野,带着一种以身殉道的惨烈!

他竟单人独刀,如同扑火的飞蛾,主动撞进了汹涌而来的刀枪剑戟之中!刀光挥舞,带起蓬蓬血雨!他魁梧的身躯瞬间被淹没,数支长矛狠狠贯入他的身体!

“噗!” 王五口中鲜血狂喷,身体剧震,但他竟没有倒下!反而用尽最后的力气,死死抓住了刺入体内的矛杆!为柳致争取那多一秒的逃生时间!

营门前,王五的部下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看着他们平日憨厚耿直的头目,此刻如同血人般被数支长矛刺穿,却依旧死死挡在追兵面前,看着他脸上那平静到可怕的疯狂……士兵们下意识地挪开了拒马,将沉重的营门推开了一道仅容一骑通过的缝隙!

唏律律——!

黑色的战马载着浑身浴血的柳致,如同离弦的血色利箭,堪堪从这道缝隙中电射而出!冲出了这地狱般的军营!

冲出营门的刹那,劲风扑面!

柳致猛地回头!

他的目光,穿透了营门内混乱厮杀的人影,精准无比地钉在了那个被数支长矛刺穿、鲜血染透甲胄、却依旧如礁石般挺立不倒的身影上!

王五似乎心有所感,竟也在同时,艰难地扭过头。

隔着弥漫的烟尘与血雾,隔着生与死的界限。

柳致看到了王五那张沾满血污的脸。他看到王五的嘴巴费力地开合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咧开一个无声的、惨烈到极致、却又带着某种解脱般释然的笑容。

那笑容,像一把烧红的钝刀,狠狠捅进了柳致的心脏,再狠狠搅动!

“呃!” 柳致喉头一甜,一直强压的那口逆血再也抑制不住,猛地喷了出来,溅在狂奔的马颈上。仅存的右眼,瞬间被一种撕裂般的剧痛和滚烫的液体充满,视野一片血红!

他最后看到的,是王五那挺立的身躯,终于被更多的刀枪淹没……

“走……!” 柳致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受伤般的呜咽,分不清是命令还是哀求。他狠狠一夹马腹,将身体里最后一点力量都压榨出来!

“驾——!”

黑色的战马长嘶一声,带着背上一人一马的淋漓鲜血,驮着那沉重如山的悲怆与刻骨的恨意,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向着远方暮色深沉、山影如巨兽匍匐的骊山方向,绝尘而去!

身后,是照亮半边天的墨斋火光,是震耳欲聋的喊杀与追兵的怒骂,是那个在忠义两难间、最终选择以生命点燃一盏微弱灯火的无名小卒,永远倒下的地方。

怀中,那鼓胀的证据袋紧贴着冰冷的青铜匣,如同两块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左腿的箭伤、后背的矛创、周身无数的伤口,水银毒的冰冷与石化蔓延的刺骨,所有的伤痛叠加,都比不上心头那被反复撕裂、又被那惨烈笑容狠狠灼穿的剧痛。

前路,是无边的黑暗荒野,是沉默的骊山巨影,是未知的、更加残酷的死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