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风轮之下,暗火初燃(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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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承恩躬身退出养心殿,那扇沉重的殿门在他身后无声合拢,将皇帝的身影与那幅浸透朱砂的《大胤坤舆全图》一同封入令人窒息的寂静之中。殿内,唯有窗外斜射进来的昏黄光线,在冰冷光滑的金砖地上缓慢爬行,将赵琰孤独的影子拉得更加瘦长,如同悬崖边一株根系裸露、却依旧死死抓住岩缝的苍松。

颅骨深处,那属于“本源”的冰冷灼痛并未因驱逐了系统的“间意”而平息,反而在死寂中愈发清晰、刻骨。每一次脉动,都像是在提醒他:那名为“文明火种”的东西,其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残酷的倒计时。消耗它?哪怕只有微不足道的0.1%,也如同在病人濒死的躯体上再剜一刀,只为换取片刻虚幻的安全。帝国的肌体,正从内部源源不断地生出腐朽的毒刺,企图扼杀这唯一的希望。庇护?他赵琰,堂堂大胤天子,竟要靠牺牲未来的存续,去换取一个本应由他来庇护的忠臣、一个本应由这煌煌天朝守护的希望?

荒谬!冰冷刺骨的荒谬!

他猛地睁开眼,深邃的瞳孔里没有半分迷茫,只有被怒火淬炼过的、磐石般的决绝。目光如实质的箭矢,穿透殿宇的阻隔,死死钉在坤舆图上那个被朱笔圈定的小点——野狗坡。流云涧的风轮,立起来了,那是李岩和无数工匠用命换来的骨架。但骨架,离转动,离抽水,还隔着千山万水。他仿佛能听到那工地上混杂着血泪与欢呼的喧嚣,能“看”到李岩苍白如纸的脸和洇开在尘土里的暗红。他更“看”到,在那喧嚣与血腥之下,毒蛇般潜伏的阴影,以及阴影深处,那永不餍足的、散发着腐朽恶臭的恶意!

“朕要水车转起来!”他无声地宣告,每一个字都在胸腔中撞击出金铁交鸣的回响,是对野狗坡的鞭策,更是对自身皇权与意志的锤炼。李岩必须活!水车必须成!这已非简单的抗旱工程,而是他与这帝国沉疴、与那无形黑手角力的第一线战场!本源灼烧的冰冷?那便让它烧!愤怒的烈焰?那便让它燃!在这绝望的焦土与微末希望挣扎的缝隙里,唯有此等淬炼,方能锻造出支撑这摇摇欲坠天穹的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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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狗坡上的山呼海啸渐渐沉淀为一种更沉重、更急促的搏动。墨衡嘶哑的吼声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所有劫后余生者的心气与狠劲。

“干活——!”

命令落下,整个工地核心如同一架被重新上紧发条的庞大器械,爆发出远超之前的轰鸣。疲惫?伤痛?死亡的阴影?在皇帝口谕的肯定与李岩垂危的鞭策下,统统被碾碎在脚下!风帆组的人吼叫着冲向堆积如山的原木和厚实的帆布蒙皮,铁锤敲打连接铁件的叮当声密集如雨;斗链组的人赤着膀子,喊着号子将沉重的青铜链斗从库房里一筐筐抬出,金属撞击声震得人耳膜发麻;汲水管道组的人则围在巨大的图纸旁,手指点划,唾沫横飞地争论着地下暗河接口的标高与密封,每一个细节都关乎成败!

墨衡站在风暴的中心,脸色依旧灰败,眼窝深陷,布满血丝的眼睛却亮得吓人,像两块烧红的炭。他一边指挥若定,一边频频望向侧卧在油布上的李岩。老郎中和临时充当助手的工匠,正手忙脚乱地用宫中断续送来的上好止血散和参片维持着李岩那摇摇欲坠的生命之火。靛蓝棉袍后背那片暗紫的湿痕,在斜阳下刺目得惊心。

“墨…墨衡…”一声微弱如游丝的呼唤传来。

墨衡立刻矮身凑近:“大人!我在!”

李岩的眼皮艰难地掀开一条缝,视线模糊,却精准地捕捉到墨衡焦灼的脸。“帆…帆板…迎风…角度…图纸…在我…怀里…第三页…有…有标注…不能…有差…”他每说一个字,都伴随着身体痛苦的痉挛,冷汗混着血水从额角滑落。

墨衡心头剧震,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都这时候了!他心里装的,还是那该死的角度!“大人放心!图纸我这就看!您省着力气,别说话了!太医马上就到!”他小心翼翼地从李岩怀中摸索,果然掏出一卷被血浸透半边边缘的图纸,快速翻到第三页,上面果然用朱笔清晰地标注着关键数据,旁边还有李岩力透纸背的批注。

“看到了!大人,我看到了!您放心!”墨衡的声音带着哽咽的坚定。

李岩似乎想扯出一个笑容,但最终只是嘴角极其微弱地抽动了一下,便再次陷入半昏迷的状态,只有那含在舌下的参片,支撑着最后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

墨衡猛地攥紧图纸,将那份沉甸甸的托付和心痛狠狠压进心底。他直起身,脸上再无半分悲戚,只剩下孤注一掷的凶狠。他望向高耸的巨架,嘶声咆哮,声音压过所有的嘈杂:“风帆组!死哪去了?!天黑前第一片帆板挂不上去,老子把你们当帆挂上去!照图纸角度!差一丝一毫,老子剜了你们的眼珠子当铆钉!”

吼声未落,他抄起一根撬棍,亲自冲向风帆材料堆放处,身影迅捷得不像个久病之人,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疯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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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工地核心数百步外,一处被荆棘和乱石遮蔽的土沟里,弥漫着失败者的颓丧与毒蛇般的怨毒。

刀疤脸刘三癞子像一头受伤的饿狼,蜷缩在阴影里,粗重地喘息着。脸上那道蜈蚣般的疤痕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蠕动,愈发狰狞。工地方向传来的、那越来越密集、越来越有力的敲打声和号子声,如同无形的巴掌,一下下扇在他脸上,火辣辣的疼。

“他娘的!煮熟的鸭子…飞了!”他狠狠一拳砸在身旁的土壁上,簌簌落下几块干泥。

“头儿…靖海卫的弩…太邪乎了…”旁边仅剩的一个心腹,脸上还残留着同伴被一箭封喉时的惊骇,“那几个射箭的,跟鬼影子似的,藏得死…下手更狠!咱们的人,根本没瞧见箭从哪来的,就栽了…”

“废物!都是废物!”刘三癞子低吼,眼中凶光爆射,像淬了毒的针,“一次不成,还有下次!姓李的痨病鬼没死,那破轮子架子还在!王大人还在天牢里等着咱们的信儿呢!咱们的脸,往哪搁?!”他猛地揪住那心腹的衣领,唾沫星子喷了对方一脸,“听着!告诉城里城外还能喘气的弟兄,都给老子把招子放亮点!特别是天黑之后!”

他松开手,枯瘦的手指神经质地搓着,眼神阴鸷地扫视着远处灯火渐起的工地:“那大架子是立起来了,可顶个屁用!没帆,它就是个死木头框子!还有那些哗啦啦响的链斗,那些埋进地里的粗管子…哪一样不是要人命的活儿?墨衡那痨病鬼,我看他熬得了多久!”他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告诉弟兄们,盯死了!盯死墨衡!盯死那些要害的零件!还有他们的库房!老子就不信,他们能防得跟铁桶似的?是人总要睡觉!总要换班!总有他娘的疏忽的时候!”

他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眼中闪烁着疯狂而兴奋的光芒,仿佛已经嗅到了下一次行动成功的血腥味:“下一次…等他们以为没事了,松了那口气的时候…咱们就动手!一把火!烧他个干干净净!让王大人看看,咱们不是吃干饭的!”

“火?”心腹一愣,随即明白了刘三癞子的意思,眼中也掠过一丝狠厉,“头儿高见!烧起来,又快又狠!保管让他们哭都来不及!”

“对!烧!”刘三癞子狞笑,仿佛已经看到那冲天的火光,“烧了库房,烧了那些宝贝零件,最后…连人带那破轮子,一起烧成灰!看那狗皇帝还拿什么抽水!拿什么装神弄鬼!”他顿了顿,目光无意间扫过远处工地上那个在巨架下、灯火映照中奔走呼喊的瘦削身影——墨衡。墨衡正仰着头,对着高处挂帆的工人指手画脚,似乎因为角度问题焦急地眯着眼,凑得极近,甚至踮起了脚尖。

“呵…”刘三癞子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嗤笑,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恶意,“瞧见没?那痨病鬼的眼睛…怕是不中用了。离那么近都看不清?正好…省得咱们动手时,他看得太清楚,死得太明白!”他仿佛找到了一个额外的、令人愉悦的报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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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天牢深处,那间终年不见天日的牢房,空气粘稠得能拧出水来,霉味混合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沉淀出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墙壁上那盏如豆的油灯,光线微弱而扭曲,将王焕倚墙而坐的身影拉长、变形,投射在污秽斑驳的墙壁上,宛如一尊凝固在冥河岸边的石雕。

脚步声在空旷的通道里由远及近,轻得像猫,最终停在牢门外。阴影里,那狱卒打扮的人影再次出现,气息带着压抑的急促。

“大人…都…都按您的吩咐…传出去了。”狱卒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透着寒意,“刘三癞子那边…应下了。火…会用起来。”

王焕枯槁的眼皮缓缓掀起一线,浑浊的眼珠在昏暗中转动了一下,落在狱卒身上。那眼神没有温度,没有波动,只有一片死寂的深潭,倒映着油灯跳动的鬼火。

狱卒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仿佛被那目光刺了一下。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补充道:“只是…大人,那火…若真烧起来,动静太大…恐…恐难收场。万一…万一追查到…”

“追查?”王焕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干瘪的喉咙里挤出两个嘶哑破碎的音节,像砂纸摩擦朽木。他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拉扯出一个僵硬而诡异的弧度,仿佛在笑,却比哭更令人毛骨悚然。“查…便是。”

他枯瘦如鸡爪的手指,再次伸向身下那片薄薄潮湿的稻草。指尖沾着泥污,缓慢而坚定地划动。这一次,不再是简单的字,而是几道扭曲的线条,隐约构成一个在风中张牙舞爪的轮廓——那是“谣言”的象征。然后,指尖在代表“火”的符号上重重一点、一划!一道清晰的连线,将“风”与“火”粗暴地连接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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