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人心之旱(1/2)

虾皮小说【www.xpxs.net】第一时间更新《乾元盛世系统》最新章节。

野狗坡工坊内,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桐油。墨衡布满老茧的手指死死抠住那裂开的青铜轴瓦边缘,指尖下的金属冰冷而狰狞。那道丑陋的裂纹,如同一道撕裂大地的旱魃爪痕,从轴瓦内壁一个极其细微、色泽略深的斑点处炸开,蜿蜒爬行,几乎贯穿了整个承力面。

“熔点不同……”墨衡的独眼在昏暗的光线下锐利如鹰隼,嘶哑的声音在寂静的库房里回荡,“冷却时应力不均,硬生生从内部撕开了它。好阴毒的法子。”

他拿起旁边一根崭新的备用轴瓦,两相对比。新轴瓦的青铜质地均匀致密,在微弱的光线下流淌着温润的光泽。而那根裂开的,内里却布满了肉眼难辨、但触手能感到的细微砂砾感和不规则的杂色纹理,正是这些异物的存在,在铸造冷却过程中埋下了致命的祸根。

老陈凑得更近,浑浊的老眼几乎贴在了裂缝上,倒吸一口凉气:“墨头儿…这…这绝不是寻常的料子次了!有人…有人故意使坏!”他猛地抬头,眼中迸射出怒火,“王焕那老狗!定是他!库房桐油被挪,看守被打,现在连轴承的命根子都敢动!这是要断了我们所有人的活路啊!”

墨衡没有应声,只是将那裂开的轴瓦重重顿在冰冷的铁砧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劣料?昨夜野狗坡那场惊心动魄的厮杀,瘦猴匕首上淬着的幽蓝寒光,王焕那张在诏狱里隔着栅栏诅咒的脸…一幕幕如同鬼魅般在眼前闪过。这裂开的轴承,不过是那环环相扣的毒计中,最后也是最致命的一环——“焚其核心工坊”!

“虎子!”墨衡猛地转身,声音如同砂纸摩擦。

“在!”虎子一个箭步上前,脸上横亘的刀疤在阴影中更显凶悍,手臂上缠着的布条渗出暗红的血迹,昨夜搏杀的戾气尚未完全散去。

“昨夜抓的舌头,骨头啃开没?”墨衡的眼神冷得像淬火的铁。

虎子恨声道:“周大人和东厂的爷们在伺候着呢!嘴硬!尤其那个叫瘦猴的,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上了三样‘点心’,骨头都敲折了几根,愣是只哼哼,不开口!”

“撬开他!”墨衡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意,“我要知道,除了王焕那条老狗,还有谁的脏手伸进了工坊!这批掺了杂碎的青铜,是谁供的货!每一根钉子,每一块铁料,都给我重新筛!一粒沙子都不许放过!”他猛地转向老陈,“备件换上,但只顶一时!这裂痕的根子不挖出来,下一次崩的,就不是轴承,是整个风轮骨架!立刻!召集人手,用我们精炼的备用青铜,重新浇铸核心轴瓦!我亲自盯着火候!”

“是!”老陈和虎子齐声应诺,压抑的空气被一股更汹涌的愤怒和决绝取代。工匠们立刻行动起来,沉重的铁砧被敲响,炉火重新被鼓风机吹旺,火星在焦灼的空气中噼啪炸响。

* * *

数十里外,通往野狗坡的干涸河床,尘土蔽日。一支望不到头的队伍,如同蜿蜒的灰色巨蟒,在龟裂的河床上艰难蠕动。他们是刚从重灾区疏散出来的灾民,被官府驱赶着,前往野狗坡等几处“工赈”之地。队伍中,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骡车,在灼人的热浪和呛人的尘土中缓缓前行。

车内,李岩放下撩起的车帘一角,清癯的面容被烈日晒得泛红,眉峰紧锁。车窗外掠过的一张张脸孔,深深烙印在他眼底:枯槁、麻木,眼神空洞得如同干涸的井,仅存的一点活气也被烈日和绝望蒸烤殆尽。孩童的啼哭细若游丝,老人拄着木棍,每一步都踏在滚烫的沙砾上,摇摇欲坠。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尘土味、汗馊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却钻心蚀骨的…尸骸腐败的气息,在热风中断断续续地飘来。

“大人,前面就是野狗坡了。”随行的书吏压低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昨夜…昨夜那边似乎不太平,隐约有喊杀声,火光也闪了好一阵…不知墨大人那边…”

李岩没有立刻回答,指尖在膝上无意识地划动,仿佛在演算一道关乎生死的难题。片刻,他才开口,声音沉稳而笃定:“墨衡非莽撞之人,工坊有戚将军的精兵暗伏。若真出了大事,此刻必有快马急报入京。既无消息,便是风波已平。”他的目光,却投向车窗外那些麻木前行的身影,忧心忡忡。

他拿起一份刚刚由快马递送、尚带着驿卒汗渍的信报,是派往邻近府县查探民情的吏员所书。字迹潦草,却字字如铅块般沉重:“…谣言四起,汹汹难遏。皆言新政悖逆天道,格物奇技亵渎龙脉,触怒上天,故降此百年大旱,以惩世人…有自称张阁老(廷玉)门生者,于流民聚集之所大肆宣讲,蛊惑人心…更闻有白莲妖孽混杂其间,散布‘弥勒降世,无生老母’妖言,煽动流民…人心浮动,惶惶不安,恐有剧变…”

“张廷玉…阴魂不散。”李岩低声自语,眼中寒芒一闪。这已非单纯的士族反扑!这是有人利用这天灾人祸的绝境,将矛头精准地刺向格物院,指向整个新政的根基!技术可以汲水,可以造器,却救不了被绝望和谣言扭曲的人心!若这“亵渎龙脉,引天罚”的流言深入骨髓,若民心被妖言彻底蛊惑吞噬,纵有千架水车,又如何浇灭这燎原的野火?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骡车猛地一震,颠簸了一下。李岩的目光透过车帘缝隙,牢牢锁定在路边一个抱着枯瘦婴儿的妇人身上。那婴儿几乎没了声息,妇人眼神空洞,仿佛灵魂早已被抽离。她身旁,一个枯槁如柴的老农,正佝偻着身子,用一块边缘锋利的破瓦片,极其小心、极其缓慢地刮着河床深处一道极其细微的裂缝边缘,试图刮下那一点点、仅存于地底深处的湿泥,再费力地将这点湿泥挤到另一块破瓦片上,妄图榨出几滴浑浊的救命水。那专注的姿态,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卑微与绝望。

“停车。”李岩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骡车停住。不顾书吏低声的劝阻和周围灾民惊疑不定的目光,李岩推开车门,顶着灼人的热浪和漫天尘土,径直走向那个老农。他蹲下身,不顾官袍沾染上河床的污垢,尽量放柔了声音:“老丈,这点湿泥,挤不出多少水吧?”

老农被这突然出现的、穿着官袍的大人吓得浑身一哆嗦,浑浊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惊恐和戒备,下意识地将那块沾着湿泥的破瓦片紧紧护在怀里,枯瘦的身子蜷缩得更紧,仿佛一只受惊的刺猬。

“莫怕,”李岩放缓了语气,目光投向远方野狗坡上那隐约可见的巨大风轮骨架轮廓,“我是去那边工坊的。那边正在造一种‘风轮水车’,很大,能从很深很深的地下把水汲上来。造好了,大家就都有水喝了,再不用刮这点湿泥了。”

“水…水车?”老农的眼中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难以置信的光,但转瞬即逝,立刻被更深的麻木和一种根深蒂固的恐惧所覆盖。他嘴唇翕动着,发出沙哑的、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没用的…老天爷…不下雨…什么车都没用…张老爷…张老爷说了…是京城的大人们…弄那些铁疙瘩…那些…格物…惹怒了龙王…龙王爷…才不给雨…” 那“格物”二字从他口中说出,带着一种陌生而恐惧的颤音。

李岩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如同坠入冰窟!寒意瞬间穿透了灼热的空气!张廷玉残余势力的渗透速度与深度,竟已恐怖如斯!连这偏僻河床上挣扎求生的老农,都已将这“格物奇技,亵渎龙脉,引天罚”的恶毒流言,当成了不可置疑的真理!

“老丈!”李岩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穿透麻木的力量。他霍然起身,指向万里无云、毒日高悬的苍穹,“你看这天!这旱!是龙王管雨,还是这毒日头管旱?!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旱魃为虐,非人力所能召之!京城的大人们造水车,造农具,不是为了玩弄什么奇技,是为了从这无情的老天爷手里,用我们人的法子,为我们大胤的百姓,抢出一条活路来!”他的话语清晰有力,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带着一种奇异的说服力,试图刺破那层厚重的绝望与蒙昧。

老农怔怔地看着李岩,又茫然地低头看看怀中破瓦片上那一点点可怜的湿泥,再抬头望向远处野狗坡上那巨大而沉默的风轮骨架轮廓。干裂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最终却一个字也没能再说出来。然而,他那双被绝望和恐惧长久占据的浑浊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波动了一下,像死水中投入了一颗微小的石子。

就在这时,旁边那个抱着枯瘦婴儿、一直眼神空洞的妇人,却突然抬起了头!她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带着一种近乎窒息的虚弱,却又蕴含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卑微到极致的狂热希望:“俺…俺听人说…野狗坡的墨先生…是鲁班爷转世…他造的那个大轮子…是…是雷公车…能…能打雷下雨的…老天爷…老天爷怕他…” 她说着,竟努力地想将怀里气息奄奄的婴儿往李岩的方向递了递,仿佛在祈求什么神只的恩赐。

李岩如遭雷击,浑身剧震!墨衡…雷公车…能打雷下雨?!这已完全脱离了谣言诋毁的范畴!这是底层灾民在无边绝望中,自发地、扭曲地将那代表着技术希望的风轮,塑造成了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神只!这比任何刻意的诋毁都更加可怕!技术一旦被神化,当它无法立即带来甘霖,当它在运转中出现任何一点故障或延迟(比如昨夜轴承的裂开),这虚幻而脆弱的希望泡沫破灭时带来的反噬、绝望乃至愤怒,足以将一切努力都撕得粉碎!

一股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无力感瞬间攫住了李岩。他站起身,毒辣的阳光刺得他眼前一阵发黑。脚下是龟裂千里的旱地,眼前是挣扎在死亡线上的灾民,远方是寄托着希望却又被神化的风轮轮廓。野狗坡上,墨衡在修复轴承那有形的裂痕;而这片干涸焦灼的大地上,一条更深、更危险、由绝望、谣言和神化期待交织而成的无形裂痕,正如瘟疫般疯狂蔓延!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