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经济收拢(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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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龙府的铜铃声尚未散尽,那细碎空洞的呜咽仿佛还萦绕在九重院落的飞檐之间。龙天放下那盏用天山冰髓镇着的、寒意刺骨的雨前龙井。澄澈的茶汤映着他眼底沉淀的、远超年龄的冰冷与决绝。案头,那本以金线装订、厚达千页的《龙氏资政总览》静静地躺着,封面蟠龙纹在晨光下流转着幽暗的金芒。
“福伯,”龙天的声音不带一丝波澜,如同金砖地般冷硬,“发‘应龙令’。三日后,午时三刻,九省通衢,总账房议事厅。凡龙氏产业,掌舵者以上,不至者,除名。”
福伯枯瘦的手微微一颤,那杆磨得锃亮的铜烟锅在袖中无声地捏紧了。“少爷…七百八十二路诸侯,鱼龙混杂,虎狼环伺…您初掌大位…”
“无妨。”龙天打断他,目光投向庭院中那对淌着血泪般的墨玉麒麟,“链锚既铸,总得试试斤两。备好‘观星台’。”
“观星台”——那是议事厅中央一座巨大的、以整块紫水晶打磨成的立体沙盘,其上以微缩的金银珠玉、米粟布帛标记着龙家遍布海内外的产业节点,山川河流以金丝银线勾勒,江河湖海以蓝宝石铺就,构成一幅价值连城、也复杂到令人窒息的财富星图。它是龙家权力的象征,也是考验继承者能否“掌眼观星”的终极试炼场。
三日后,午时三刻。
九省通衢,应龙府最深处的总账房议事厅。
沉重的紫檀木门被哑仆无声推开,喧嚣如同决堤的洪水,裹挟着浓烈的雪茄、汗液、香料与野心勃勃的气息,瞬间冲垮了厅内的寂静。七百八十二人!黑压压一片,如同涌动的兽群。关东的皮货巨贾腆着肚子,拇指戴着翡翠扳指;南洋的橡胶园主皮肤黝黑,眼神如鹰隼;
两淮的盐枭一身绸缎,却掩不住骨子里的草莽气;上海滩的银行买办西装革履,金丝眼镜后是精明的算计;甚至还有几个金发碧眼、操着生硬官话的洋行代理人……形形色色,汇聚一堂。他们的目光,或轻蔑,或探究,或贪婪,或幸灾乐祸,齐刷刷聚焦在议事厅尽头,那张巨大的、象征着家主之位的金丝楠木蟠龙椅上。
椅上坐着的,是一个身量未足、穿着素净青布长衫的少年。龙天。
短暂的死寂后,嗤笑声如同投入油锅的水滴,瞬间炸开!
“哈?!”一个身材魁梧如熊罴、满脸虬髯的关东参把头率先发难,声如洪钟,震得水晶吊灯嗡嗡作响,“龙家这是没人了吗?祠堂里的祖宗牌位都让耗子啃光了?居然派个乳臭未干的娃娃来坐这把椅子?毛长齐了没有?”哄笑声四起。
紧接着,一个瘦高如竹竿、捻着八字胡的苏杭丝绸巨商尖着嗓子接口:“就是!我们这些人,哪个不是在商海刀口舔血、尸山血河里滚出来的?凭什么听你一个小屁孩吆五喝六?管账?你认得清算盘珠子哪头大哪头小吗?别把金山银海当糖豆数丢了!”刻薄的嘲讽引来一片附和。
“不错!”一个穿着洋装、头发油亮的分头青年(某新式轮船公司经理)推开人群,趾高气扬地走到最前,手指几乎要点到龙天鼻尖,“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龙家有钱?有钱是老太爷和老爷的本事!我们服的是能力,是真本事!
不是你这种靠着祖宗荫庇、躲在深宅大院里玩泥巴的废物点心!你!不!配!”最后三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唾沫星子飞溅。
“对!不配!”
“毛孩子滚下去!”
“让福伯出来说话!或者叫龙家还有能喘气的男人出来!”
“要是龙家继承人就这德性,老子今天就把南洋的橡胶园股份撤了!另起炉灶!”
群情汹涌,如同沸腾的油锅。七百多双眼睛,燃烧着贪婪、不服、蔑视的火焰,要将端坐蟠龙椅上的少年彻底吞噬。福伯侍立在龙天身后阴影里,手心的汗已浸湿了烟杆。空气紧绷如弦,弥漫着山雨欲来的窒息感。
就在喧嚣即将冲破屋顶的刹那。
“聒噪。”
一个平静得近乎冷漠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像一把冰锥,瞬间刺穿了所有的嘈杂。
龙天甚至没有抬眼。他只是伸出右手,食指的指甲,在蟠龙椅扶手上那颗用作装饰的、鸽卵大小的东珠表面,极其随意地、轻轻地——一弹。
“铮——!”
一声清越悠长、宛如龙吟凤哕的颤音,以那颗价值连城的东珠为中心,骤然扩散开来!声音不大,却蕴含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制了满场的喧嚣!所有人都感到耳膜微微一震,心头没来由地一悸。
厅内,骤然死寂。落针可闻。
龙天终于抬起了眼。那双眼眸,不再是少年人的清澈,而是深不见底的寒潭,映着“观星台”水晶沙盘折射的冰冷星芒,扫过台下每一张或惊愕、或犹疑、或依旧愤怒的脸。
“盐引,宣统三年,两淮。”龙天开口,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却字字清晰,如同金珠落玉盘,“额定引数一百二十万引,龙氏实控九十八万引,占额八成二。私盐渠道,走运河三成,走长江四成,走海路三成。运河每引‘漕规’银五两,长江‘水卡’银八两,海路‘风浪险’银十二两。年耗‘规费’总计,纹银三百八十六万四千两。”他语速不快,每一个数字都精准无误,如同冰冷的算珠在拨动。
那个刚才叫嚣最凶的两淮盐枭脸色瞬间变了,这些隐秘的“规费”数额,是他最核心的秘密!
龙天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时间,目光如刀锋般转向那个瘦高的丝绸商:“苏杭绸,上等湖丝,今年春茧歉收三成,丝价应涨。然,你上月以低于市价一成半,抛售库中陈丝十万匹予英商怡和。为何?”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因你与日本三井洋行私下签了期货契约,约定秋后以现价九成五,供生丝二十万担。你需现金周转,填补投机南洋锡矿期货的窟窿!上月十五,锡矿价暴跌两成,你账面浮亏,折合鹰洋,一百七十万。”
丝绸巨商如遭雷击,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这些隐秘交易和亏损,他连枕边人都未曾透露!
“还有你,”龙天的目光钉在那个油头粉面的轮船经理身上,“‘海龙号’、‘云龙号’,账面吨位八千担,实载一万二千担,超载五成。保险费按八千担缴纳,节省保费,年计四万鹰洋。然,上月‘云龙号’于台海遇风浪,险沉。
若沉,超载部分货物,保险公司拒赔,损失将达——八十万鹰洋!你赌的,是风平浪静,是老天爷的眷顾。此等经营,非能力,实乃赌徒之愚行!风险收益比(Risk-Reward Ratio)低劣至极!”
轮船经理面如土色,踉跄后退,撞在身后人身上。
龙天站起身,缓步走下高台,走向中央那座璀璨夺目的“观星台”。他的脚步很轻,落在光可鉴人的金砖地上,却仿佛踏在每个人的心跳上。
“关东参场,”他手指虚点沙盘上长白山区域几颗代表参场的硕大珍珠,“账面存山参八千斤,估值百万两。然,尔等为抬价,勾结药商,虚报虫害,暗中囤积居奇,实际存参一万三千斤!此等操纵市场(Market Manipulation),短期可获利,然败坏商誉,终致渠道反噬!去岁‘济世堂’断供龙家药行三月,损失几何?需我替你算吗?”
那关东参把头额角冷汗涔涔而下。
龙天的手指在水晶沙盘上快速滑动,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扫描过每一寸疆域。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冰冷力量,将每个人最隐秘的亏空、最肮脏的交易、最愚蠢的决策,用最精确的金融术语、最庞大的数据,赤裸裸地撕开,曝晒在这财富的星空之下!
“云南锡矿,矿脉延伸安南,开采权法文契约第三款附加条款,开采量超出核定三成,需额外支付安南总督府红利十五个百分点!尔等为抢工期,私扩三成五!此笔额外支出,年计三十万法郎!为何隐匿不报?!”
“南洋橡胶园,病虫害报告被刻意压低三成!实际减产预期导致明年期货合约对冲不足(Hedge Inadequate)!潜在损失缺口,一百五十万鹰洋!”
“上海钱庄,拆借给‘凤记’丝厂短期过桥贷,月息三分,然‘凤记’丝厂早已资不抵债,抵押物地契系伪造!此笔坏账(Bad Debt),五十万两纹银,何时核销?!”
“汉阳铁厂供应之焦煤,硫份超标!导致枪管废品率激增两成!品质控制(Quality Control)形同虚设!损耗成本转嫁契约,谁批的?!”
每一个问题抛出,都伴随着冰冷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的数字,如同无形的鞭子,狠狠抽在相关负责人的脸上和心上!龙天语速越来越快,指间在水晶沙盘上划过的轨迹带起微弱的流光。他不仅仅是在揭露问题,更是在现场进行着令人瞠目结舌的即时推演和决策:
“盐利现金流贴现现值(DCF),按年通胀率预估百分之八,风险溢价(Risk Premium)百分之十二,折现率(Discount Rate)取百分之二十!现值一亿八千七百四十二万两!优化方案:削减运河私盐比例至两成,转长江四成,海路四成!虽海路‘风浪险’银高,但运量大,单位成本反降!预计年现金流可提升一成半!”
“苏杭囤积陈丝,立刻停止抛售!与怡和毁约,赔付违约金!转而与国内新兴织布厂签订长期供货协议,锁定价格!利用生丝期货市场买入看涨期权(Call Option)对冲秋后三井供货风险!此组合策略(Combination Strategy)可将潜在损失缩减七成,并锁定未来利润!”
“‘海龙’、‘云龙’即刻停运整改!超载部分保费差额三日内补齐!开辟南洋-日本新航线,利用季风周期和日方关税优惠,提升载重合规下的单位利润!引入 Lloyd's Register 船级社认证,提升保费议价能力!”
“关东虚报囤积之参,三日内按市价九成,抛售三成于‘同仁堂’等大药号!剩余,分批次投入市场,平抑价格,修复渠道!建立参茸交易所,远期合约交易,规范市场!”
他的思维如同精密的超算,在庞大的数据流和复杂的商业逻辑中纵横捭阖。复式记账法、现金流贴现、风险对冲、期权组合、供应链金融、资产证券化(Asset Securitization)……
这些深奥晦涩的金融概念,从他口中吐出,如同最寻常的家常便饭,化作一道道精准无比、直指要害的商业指令!每一个决策都伴随着详实的数据支撑和清晰的逻辑推演,将风险与收益解剖得淋漓尽致!
龙天一身素净青衫,指尖无意识地拂过扶手上那颗鸽卵大小的东珠,触手温润生凉。福伯佝偻的身影隐在他身后的阴影里,铜烟锅的微光在暗处明灭,如同风中残烛。
“哈——!”
一声刻意拉长的、带着浓重关东腔的嗤笑,如同投入滚油的冰块,瞬间炸裂了表面的平静。魁梧如熊罴的参把头赵黑塔,拇指上硕大的翡翠扳指映着水晶灯的光,刺得人眼疼。
“小娃,你不会就只有这点?看来你只会说些烂话罢了!你觉得我们会信吗?”粗鄙的嘲讽引来一片压抑的哄笑,厅内气氛陡然升温。
“赵把头话糙理不糙。”一个清癯的声音紧接着响起,来自苏杭绸缎巨商沈万金。他捻着精心修剪的八字胡,金丝眼镜后的眼神锐利如针,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江南口音特有的绵里藏针。
“龙氏产业,横跨九省,远及重洋,牵涉盐铁茶马、金融汇兑、矿藏航运、田亩地产,乃至…些许不便明言的营生。
每一桩,每一件,都是刀尖舔血、与虎谋皮的买卖。在座诸位掌舵人,哪个不是在惊涛骇浪里沉浮半生,尸山血海中挣下的这份基业?敢问少东家,”他目光直视龙天,语速陡然加快。
“你可知两淮盐引‘匣费’与‘漕规’之别?可懂生丝期货与现货之对冲?可晓离岸信托与境内钱庄之资金腾挪?可能算清南洋一船橡胶自割胶上岸至伦敦交易所成交,其间汇率、保费、损耗、关税、佣金、堆存之层层盘剥,最终净利几何?!”
一连串专业而刁钻的问题,如同淬毒的连珠弩箭,带着呼啸的风声射向高台。厅内瞬间安静,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着看这少年如何出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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