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山魈的呼唤(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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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那句带着颤音的“无常…拘魂锁链的味道!”,像淬了冰的钩子,狠狠扎进我的耳朵,也扎进了那个寒风呼啸的惊魂之夜。那晚之后,叶家的两间泥坯房里,空气沉重得能拧出水来,比往年最深的寒冬还要冷上三分。

爷爷几乎不再说话。他本就沉默寡言,如今更是像个石头刻出来的人。白天,他大部分时间都坐在炕沿,背对着我,手里捧着那本用靛蓝粗布包着的《玄冥录》。但他很少翻动书页,只是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封皮上那几道深深刻印的、如同闪电撕裂云层的墨色纹路。阳光透过糊着厚麻纸的窗户,在他佝偻的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光影沉默地移动着,像无声流逝的时间,也像某种无法摆脱的沉重宿命。

偶尔,我能感觉到他极其轻微地、难以察觉地侧过头,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过我胸前——衣襟下那块紧贴着皮肤、冰凉沉寂的鬼玺。每一次扫视,他那布满皱纹的眼角都会控制不住地抽搐一下,眼神深处翻涌着一种我无法完全理解的、混合着巨大惊悸、深重忧虑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无力感。那目光,比后山那只黄皮子冰冷的竖瞳,更让我心底发寒。

鬼玺,那晚之后,也彻底沉寂了。不再是之前那种带着隐约贪婪的“敏感”,而是变成了一块真正的、死气沉沉的青铜疙瘩。紧贴着皮肤,冰凉依旧,却再也没有丝毫异动。仿佛那夜爆发的、冻结灵魂、惊退妖王的恐怖威压,耗尽了它所有的力量,或者…是它主动收敛了爪牙,重新潜伏回更深的黑暗。这种死寂,非但不能让我安心,反而比它震动时更令人恐惧。它像一个沉入深潭的怪物,你不知道它何时会再次浮出水面,带来怎样的滔天巨浪。

我变得更加小心翼翼,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每日的卯时吐纳和子夜静心咒修炼,成了唯一能证明自己还活着的例行公事。丹田里那点可怜的道炁,依旧微弱得可怜,在鬼玺那庞大的、无形的阴影笼罩下,渺小得像风中的尘埃。静心咒的念诵也总是不自觉地带上了对胸前冰凉的恐惧,观想的“月光”每每被那冰冷、浩瀚、仿佛来自九幽黄泉的威压幻象轻易碾碎。

日子就在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和压抑中,艰难地滑向了深冬。寒风像刀子,刮过光秃秃的山脊,卷起地上的雪沫子,打在泥坯房的窗纸上,发出细碎的、永无止息的沙沙声。叶家沟彻底被严寒和白雪覆盖,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白色囚笼。村人本就因之前的怪事而恐惧,严冬更是让这种恐惧发酵成了死寂。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炊烟稀薄,连平日里偶尔的狗吠鸡鸣都几乎绝迹。

然而,死寂之下,另一种更阴森、更诡异的怪事,却如同地底悄然蔓延的毒藤,开始缠绕整个村庄。

起初,是村东头最胆大的猎户,张铁头。他半夜起来撒尿,迷迷糊糊听到院墙外似乎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铁…头…”

声音很轻,很飘忽,像是从很远的风里吹来的,又像是紧贴着墙根发出的。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凄楚和幽怨,像是个冻僵的人在哀哀哭泣。

张铁头一个激灵,酒醒了大半。他抄起门后的猎叉,壮着胆子吼了一声:“谁?!”

外面只有风声呜咽。

他以为是听岔了,骂骂咧咧地回屋。结果第二天,人就发起高烧,满嘴胡话,说看见一个浑身长毛、独脚的影子在窗外晃,眼神绿油油的。烧了三天三夜,人虽然退了烧,却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神,眼窝深陷,脸色蜡黄,整天蔫蔫地靠在炕上,眼神呆滞,再也没了往日上山打虎的彪悍劲儿。

紧接着,是村西头嫁过来不久的新媳妇,小翠。晚上哄孩子睡觉,迷迷糊糊间,听见窗外有个声音,细细尖尖的,像是她死去多年的娘在喊她的小名。

“翠儿…翠儿…娘冷啊…来接娘…”

小翠吓得魂飞魄散,死死捂住孩子的耳朵,自己缩在被窝里抖了一夜。第二天天不亮就发起了癔症,又哭又笑,指着空荡荡的墙角说娘在那里站着,浑身湿漉漉的滴着水。请了赤脚医生扎针灌药,才勉强安静下来,但人也变得痴痴傻傻,见了人就躲。

再后来,是村中教私塾的老童生,赵先生。他夜里批改学生课业,蜡烛昏黄。窗外风声呼啸,隐约夹杂着一声声呼唤。

“赵…明…德…赵…明…德…”

字正腔圆,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感,正是他自己的名字!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风声,钻进他的耳朵,带着一种难以抗拒的、如同漩涡般的吸引力。赵先生是个不信鬼神的读书人,初时以为是哪个顽童捣蛋,拍案而起,对着窗外怒斥。可那呼唤声不依不饶,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仿佛就在他耳边低语!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他只觉得头晕目眩,手脚冰凉,手中的毛笔“啪嗒”掉在纸上,洇开一大团墨迹。他强撑着走到门口,想开门看看,手刚碰到冰冷的门栓,眼前一黑,便栽倒在地。被发现时,人已经昏迷不醒,气息微弱,如同风中残烛。

恐慌,如同瘟疫,在死寂的村庄里无声地蔓延。再没人敢在夜里轻易应声。天一擦黑,家家户户门窗紧闭,早早吹灯上炕,用棉被蒙着头,在黑暗中竖起耳朵,惊恐地捕捉着风声里任何一丝异样的响动。白天,人们碰面,眼神里都充满了惊疑和恐惧,低声交换着谁家又“着了道”的消息。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阴霾,彻底笼罩了叶家沟。

爷爷自然也听到了风声。他本就凝重的脸色,此刻更是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不再枯坐,开始频繁地出门。有时是去探望那些“着了道”的村民,有时是独自一人,在黄昏时分,踏着厚厚的积雪,绕着村子外围缓缓踱步。他手里拿着罗盘,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地形、林木,尤其是村子后方那片在暮色中显得愈发幽深诡谲、如同巨兽蛰伏的后山老林子。他的眉头越锁越紧,仿佛在那片死寂的白雪和扭曲的树影下,看到了什么常人无法察觉的凶险。

一天傍晚,爷爷从外面回来,身上带着浓重的寒气,肩膀上落满了未化的雪沫。他脸色铁青,径直走到墙角那个旧木箱前,翻找出一沓空白的黄裱纸和朱砂笔。他没有点灯,就着窗外透进来的最后一点惨淡天光,凝神屏息,手腕沉稳有力地挥动,在符纸上飞快地绘制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线条更加扭曲繁复、仿佛蕴含着某种引而不发力量的符文。朱砂的暗红色在昏暗中透着一股不祥的气息。

“爷爷…”我忍不住小声开口,打破了屋内令人窒息的沉默,“村里…到底怎么了?”

爷爷绘制符文的手微微一顿。他没有抬头,目光依旧紧紧盯着笔尖下蜿蜒的朱砂线条,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是‘唤名’。”

“唤名?”

“嗯。”爷爷重重地哼了一声,笔尖在符纸上落下最后一道凌厉的收尾,“山里的东西,成了气候。用邪法,在深夜里呼唤人的名字。一旦应声,或者心神被其蛊惑,魂魄便会被它勾走一丝,轻则大病一场,精气神受损,如同张铁头、小翠;重则…魂魄离体,再也醒不过来,就像赵明德。”

他放下朱砂笔,拿起那张绘制完成的符箓。符箓上的符文在昏暗中隐隐流转着一层微弱的赤金毫光。他走到我面前,不由分说,将符箓折叠成一个三角形,用一根浸染过黑狗血的细红绳仔细穿好。

“戴上。”他声音不容置疑,亲手将符箓挂在了我的脖子上,紧贴着那枚冰凉的鬼玺,“这是‘守魂符’,能稳固心神,抵挡邪音侵扰。夜里不管听到什么,都当作是风!紧闭门窗,默念静心咒!尤其…不能应声!记住了吗?!”

符箓紧贴着皮肤,带着朱砂的微温和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凝定感。我用力点头,将爷爷的话刻在心里。

有了守魂符,夜里那些随风飘荡的、若有若无的呼唤声,似乎被隔绝了一层。它们依旧存在,如同冰冷的蛛丝,试图缠绕上来,但符箓散发出的微弱暖意,像一层薄薄的铠甲,将它们大部分都挡在了外面。我紧闭着眼睛,一遍遍默念着早已烂熟于心的静心咒,努力观想着眉心那点微弱的“月光”。恐惧依旧存在,但至少,心神不再像之前那样轻易被夺走。

然而,守魂符能隔绝声音的侵扰,却隔绝不了另一种更直接的“感觉”。

那天夜里,风很大,刮得窗户纸哗哗作响,如同无数只手在疯狂拍打。我蜷缩在冰冷的炕上,守魂符紧贴着胸口,默念着静心咒,努力对抗着风声带来的烦扰。

突然——

一个极其清晰、冰冷、如同冰锥凿进脑海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

不是从窗外传来!

是直接在我脑子里炸响!

“叶…宿…尘…”

一字一顿,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怨毒和一种无法抗拒的、如同漩涡般的吸力!声音沙哑,如同砂石摩擦,又带着一种非人的、尖利的质感!

我的名字!

它在叫我的名字!

守魂符猛地一烫!一股凝定的暖流瞬间扩散,强行稳住了我差点失守的心神!静心咒文在脑海中如同绷紧的弦,发出濒临断裂的呻吟!

我死死咬住下唇,不敢发出丝毫声音!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里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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