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镜像囚徒(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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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来,橡树岭精神病院A3会面室的墙壁上始终挂着同一幅画——一片扭曲的森林,阳光从错乱的树枝间透出,形成类似监视网格的光影。

齐洛的手指轻轻敲击金属桌面,节奏与心跳同步。三十三岁的他已然成为《临床心理学杂志》最年轻的主编,西装领口别着美国心理学会颁发的杰出贡献奖章。而此刻,他腕表上的秒针正指向三点整。

门锁发出电子音,两名护工押着裴言进入会面室另一侧。五十岁的裴言比上次见面更加消瘦,灰白头发剪得很短,像一层霜覆盖在头皮上。唯有那副金丝眼镜后的眼睛,依然锋利如手术刀。

"你迟到了四十七秒。"裴言的声音通过隔离玻璃上的金属格栅传来,带着静电的嘶嘶声,"以前你总是提前五分钟到达。"

齐洛翻开烫金封面的笔记本,这是剑桥大学出版社为他的《病态依恋的双向重构》特制的纪念版:"安检延长了。他们新增了脑电波扫描仪。"

"啊,是为了预防我'心灵控制'你吗?"裴言干笑两声,镣铐在扶手椅上碰撞出清脆声响,"十年了,他们还是不懂。真正的控制从来不需要科技辅助。"

护工退出房间,但监控摄像头依然在角落闪烁红光。齐洛的钢笔在纸上写下"时间感知精确度保持",墨迹在高级纸张上微微晕染。

"你的新书我看了。"裴言向前倾身,病号服领口露出锁骨处的疤痕,"《从受害者到研究者:创伤的学术转化》。相当...坦诚的标题。"

"伦理委员会要求修改了七稿。"齐洛的笔尖停顿了一下,"最终章关于你的部分全部删除了。"

"真可惜。那才是全书最有价值的内容。"裴言的手指在玻璃上描摹着什么图案,"告诉我,齐洛,当你在颁奖典礼上接受掌声时,可曾有一瞬间想起——"

"每周三下午三点。"齐洛打断他,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实验数据,"每次学术答辩,每次论文评审,每次深夜改稿的时候。"

这个回答让裴言嘴角扭曲成一个介于微笑和痉挛之间的表情。他调整坐姿时,齐洛注意到他右手小指不自然地弯曲——那是五年前某次"治疗事故"的结果,精神病院的报告称是裴言自己造成的。

"假释委员会再次驳回了申请。"齐洛主动提起,"基于我的评估和建议。"

"我当然知道是你。"裴言的声音突然变得轻柔,像多年前在712办公室指导论文时那样,"你的评估报告写得很漂亮。'对象仍表现出对特定个体的病态执着,缺乏现实检验能力'..."他模仿着齐洛的语气,"但我们都清楚真正原因。"

齐洛的目光第一次完全抬起,与裴言隔玻璃相望:"哦?"

"你需要我在这里。"裴言用弯曲的小指轻叩玻璃,"就像画家需要缪斯,即使那缪斯被锁在笼子里。你的整个学术大厦建立在我们的'特殊关系'上,怎么能让地基自行离开呢?"

监控摄像头转动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明显。齐洛合上笔记本,皮革封面发出轻柔的叹息:"下周的会面取消。我要去苏黎世参加世界心理学大会。"

"作 keynote speaker?"裴言突然笑起来,笑声像碎玻璃在金属盘中滚动,"多讽刺啊,齐洛。你站在聚光灯下讲述如何'治愈'病态关系,而我在这间牢房里维持着你的学术声誉。"

"DSM-7已经将你的案例列为'双向病态依恋'的典型。"齐洛站起身,整理西装袖口,"明年春天会有一批瑞士专家来观察你。"

裴言的眼睛突然亮起来,像黑暗中点燃的火柴:"你终于肯分享你的研究对象了?"

"科学需要同行评议。"齐洛按下结束会面的按钮,"特别是当研究对象开始影响研究者的时候。"

护工进来给裴言戴上手铐。被带离前,他突然转身:"齐洛,你还留着那本《De Anima》吗?"

齐洛没有回答,但左手无意识地碰了碰公文包侧袋——这个细微动作没逃过裴言的眼睛。

"下次带它来。"裴言被推出门前最后说道,"我想看看扉页上的题词是否还在。"

橡树岭的走廊永远太亮又太冷。齐洛在签字离开时,一个穿白大褂的年轻人急匆匆追上来。

"齐博士!我是陈远,橡树岭新来的临床研究员。"年轻人气喘吁吁地递上一份文件,"我在研究裴言的病例,发现一些矛盾之处...能否请教您几个问题?"

齐洛接过文件,扫了一眼标题:《论长期隔离对妄想症状的强化作用——基于P.Y.案例的质疑》。附录里贴着几张裴言早期的脑部扫描图,边缘写满潦草笔记。

"你给他做了fMRI?"齐洛的指尖在某张图像上停留,"什么时候的事?"

"上周秘密进行的。"年轻人压低声音,"标准治疗会扭曲原始数据。您看这里,前额叶皮层活动模式与典型妄想症完全不同,反而更接近..."

"高度专注状态。"齐洛完成句子,将文件递回去,"你知道为什么他的假释申请一直被拒吗?"

"因为您的评估报告?"年轻人犹豫道,"但如果您重新检视这些新数据..."

"明天上午十点,我办公室。"齐洛突然说,抽出一张名片,"带上所有原始数据。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你的督导。"

年轻人的眼睛亮起来,那种熟悉的、求知若渴的光芒让齐洛想起二十岁的自己。他转身走向停车场时,后视镜里映出年轻人仍站在原地,反复阅读那张名片的模样。

车子驶离橡树岭,齐洛打开车窗让秋风吹散消毒水的气味。副驾驶座上的公文包里,《De Anima》的烫金标题在阳光下闪烁。十年前裴言写下的题词依然清晰:「致QL,愿你的灵魂如你的智慧一般璀璨。——PY」

但在那些字母的缝隙间,还有一行更小的、几乎被时间抹去的铅笔字迹,是齐洛多年前写下的回应:「我已看见深渊的真容,而它有着你的眼睛。」

当齐洛的车驶入夕阳时,橡树岭A3会面室的那幅森林画作正在被更换。新来的年轻研究员认为原画"过于压抑",换上了一幅阳光普照的校园风景——绿草地上,两个模糊的人影正并肩行走,分不清是师生,是朋友,还是互为镜像的囚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