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笔走“山神”名(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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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尖落下,浓重的墨点如同一个不祥的印记,在惨白的纸页上迅速晕染开,边缘带着细微的毛刺。那暗沉发紫的墨汁,在昏黄油灯的映照下,幽幽地泛着一层难以言喻的冷光。

陈墨盯着那个墨点,像是被它吸住了心神。刚才被老妇碎语点燃的那点病态的兴奋,此刻在巨大的压力、身体的虚弱和窗外依旧凄厉的风雨声中,迅速冷却、沉淀,化作一种更加深沉的、带着自嘲的麻木。

志怪笔记?应付差事?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苦笑。是啊,还能写什么呢?难道真要像旧村志那样,刻板地记录“某月某日,陈狗蛋娶妻,聘礼糙米半斗”?族长要的“根脚”,恐怕不是这种鸡毛蒜皮。那些老妇口中禁忌的、关于云雾山的恐怖传闻,虽然破碎模糊,充满了愚昧的惊惧,但恰恰是最现成的、最能填充空白、也最能显得“渊源深厚”的“素材”。足够神秘,足够古老,足够……让后人对着这纸页肃然起敬,或者瑟瑟发抖。

至于真相?他一个自身难保、记忆混乱的异乡客,有什么资格,又有什么能力去探寻那深山里可能掩埋的血腥?阿芸那穿透风雨的悲泣,此刻更像是一个遥远而冰冷的背景音,提醒着他自身处境的绝望。他连自己都救不了。

一股巨大的疲惫和无力感再次席卷了他。算了,就这样吧。编一个故事,填满这空白的册页,应付过去。他只想结束这一切,只想在这冰冷的破屋里,获得片刻的喘息。

他定了定神,驱散脑海中那些纷乱的杂念和隐隐的不安,重新握紧了笔杆。冰冷的笔杆硌着他苍白的手指。笔尖蘸满了那暗沉粘稠的墨汁,悬停在墨点上方。

写什么标题?

“云雾山杂记”。

四个字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浮现在脑海。简单,直接,点明地点和性质。志怪杂谈,本就该如此。他手腕微动,笔尖落下。

“云”字起笔,带着一丝久未握笔的生涩和虚弱导致的颤抖,笔画显得有些歪斜无力。“雾”字的“雨”字头,墨迹稍显洇开,在粗糙的纸面上留下一小片模糊的阴影。“山”字倒是写得稳了些,最后一竖用力顿下,透着一股沉闷的力道。“杂记”二字则显得潦草敷衍,像是急于完成任务的草草收尾。

标题落成,“云雾山杂记”五个字歪斜地趴在纸页顶端,在昏黄摇曳的烛光下,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和冰冷。仿佛这不是一个标题,而是一道刚刚画下的符咒。

陈墨的目光在标题上停留了一瞬,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寒意悄然掠过心头。他甩甩头,将这莫名的感觉归咎于身体的寒冷和疲惫。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带着霉味和墨汁特有苦味的空气涌入肺腑。笔尖再次落下,开始书写正文:

“村中耆老口耳相传,云雾深处有灵……”

笔尖在粗糙的纸面上滑动,发出“沙沙”的轻响。墨迹流淌,字形依旧带着虚弱的颤抖,但语句还算通顺。他努力模仿着前世看过的那些志怪笔记的语气,试图营造出一种“古老相传”的沧桑感。

“或曰山神……”

写到“山神”二字时,笔尖下意识地顿了一下。这两个字仿佛带着某种无形的重量,让笔下的墨迹瞬间变得浓重粘稠。那暗紫色的墨汁在“神”字的最后一竖上凝聚,几乎要滴落下来。

陈墨的心也跟着莫名地一跳。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滞涩感,像是笔尖突然陷入了无形的泥沼。他皱了皱眉,只当是劣墨凝结,或是自己体力不支导致手抖。他稍稍用力,强行将“神”字写完,但那个竖画显得格外粗重、突兀,像一道深深刻下的伤痕。

他停顿片刻,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不适。窗外,风雨声似乎更猛烈了些,狂风卷着雨点抽打在窗棂破洞上,发出密集如鼓点般的“噼啪”声。远处,阿芸家方向的悲泣,在风雨的间隙里,若有若无地飘来,更添几分凄惶。

他定了定神,笔尖再次移动,继续杜撰:

“……其形莫可名状,其踪飘渺难寻。居于幽壑深谷,吞吐云雾,司掌一方山林草木兴衰、鸟兽生息……”

他努力搜刮着贫瘠的想象力,将前世神话传说里山神土地的形象拆解、糅合。笔下文字如同流水,却冰冷得不带丝毫情感。这“山神”在他笔下,更像是一个抽象的符号,一个用来填充空白的工具。

“然其性……”

写到“性”字,笔尖又是一滞。一股强烈的晕眩感毫无预兆地袭来,眼前的烛火瞬间分裂成数个跳跃的重影,纸上的字迹也变得模糊扭曲!胃里那半块硬饼带来的灼烧感猛然加剧,伴随着一阵剧烈的绞痛,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

“唔……”陈墨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连忙用手撑住桌面才没有栽倒。他闭紧双眼,大口喘息着,等待那阵要命的眩晕和绞痛过去。

是饿的?还是这具身体本就到了极限?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必须写完!必须尽快结束这痛苦的煎熬!

眩晕稍退,他强忍着不适,重新睁开眼。目光落在刚刚写下的“然其性……”三个字上。后面该接什么?威严?仁慈?喜怒无常?

老妇们惊恐的低语再次在耳边响起:“……那地方……有‘东西’!吃人的东西!不能提!提了……要招祸的!”

吃人的东西……

一个冰冷、带着血腥味的词,不受控制地撞入他混乱的脑海。

笔尖,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带着他残存的力气和一种近乎自暴自弃的麻木,重重落下:

“……性情莫测,威福自专。古时或有敬畏者,以活祀祈安……”

“活祀”二字落笔,墨迹浓得化不开,在惨白的纸面上显得格外刺眼、狰狞。那暗紫色的墨汁,在摇曳的烛火下,似乎隐隐流转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令人心悸的幽光。

陈墨写到这里,笔尖猛地停住。

他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握着笔的手微微颤抖着,悬停在“安”字上方。一股巨大的疲惫和一种更深沉的不安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彻底淹没。

窗外,风雨凄厉,如同鬼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