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感同身受(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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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高三了。”他抬起眼,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对面雪白的墙壁上,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以前……成绩还可以,年级前五十左右。我爸妈……他们在我初二那年就分开了。各自有了新的家庭,生了新的孩子。我住在爷爷奶奶留下的老房子里,他们走之前……给我留了些钱,当然,我爸妈每个月也会给我生活费,他们只是没时间陪我。”

他语速缓慢,每一个字都吐得很清晰,没有抱怨,没有委屈,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陈述。

江见夏安静地听着,心口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闷地发疼。

她看着他线条冷硬的侧脸,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此刻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

“一个人住,也挺好。”秦鹄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扯了一下,转瞬即逝,更像是一个自嘲的弧度。

“安静,没人打扰。但是,我就是想……用成绩证明点什么。证明……我一个人也可以很好。证明……我值得被……”

他猛地顿住,那个“爱”字仿佛烫嘴,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那一瞬间泄露出的情绪波动,声音重新变得平板无波。

“高三了,大家都很拼。我……好像怎么努力,名次都在掉。”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越掉……越急。越急……脑子就越乱。像蒙着一层雾,什么都看不清楚。有时候坐在教室里,明明老师在讲课,我却觉得……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什么都听不进去。”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终于再次落到江见夏脸上,那眼神里带着一丝迷茫和困惑,还有深重的疲惫:“我知道这样不对,可我控制不了。脑子里……全是乱七八糟的声音,告诉我‘你不行了’、‘你被丢下了’、‘你让所有人都失望了’……”

他语速渐渐加快,虽然竭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江见夏能清晰地看到他绷紧的肩线和微微颤抖的手指。

那是一种被困在自我构建的牢笼里,拼命挣扎却找不到出口的窒息感。

她太熟悉这种感觉了,那冰冷的、无望的、只想沉入深渊的绝望感,在那个未来的出租屋里,27岁的她曾日日夜夜与之共处。

“昨天下午……”秦鹄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从家里出来,脑子里那团雾又来了。比以往都重。我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那样……走着。好像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脑子里那些声音在尖叫……所以,根本没看到车,也没听到你的喊声……”

他猛地停住,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翻涌着浓烈的自责和痛苦:“对不起,江见夏。真的……对不起。如果不是我,你不会躺在这里。”

“秦鹄,”江见夏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打断了他的自责。

她看着他,目光澄澈而温和,像平静的湖面:“别再说对不起了。我们都还活着,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秦鹄怔怔地看着她,似乎没料到她会这样说。

江见夏微微侧过头,看着窗外渐渐染上暮色的天空,晚霞像打翻的调色盘,瑰丽而盛大。她的声音飘渺了一些,仿佛在回忆很远的事情:“你知道吗,我……曾经认识一个朋友。”

她没有说那是未来的自己:“她有一段时间,也觉得自己被困住了。觉得整个世界都是灰暗的,看不到一点光,觉得活着……好累好累,累到只想永远闭上眼睛。”

秦鹄的眼神微微动了一下,专注地看向她。

“她一个人住在一个小小的屋子里,窗帘总是拉得严严实实。每天醒过来,都觉得胸口像压着一块巨石,喘不过气。她不敢联系朋友,怕自己的负能量会传染给别人,怕成为别人的负担。她甚至……动过很糟糕的念头。”

江见夏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讲述一个遥远的故事,但那份感同身受的沉重,却清晰地传递给了秦鹄。

“那时候,她也觉得,自己糟糕透了,不值得被关心,不值得被爱。觉得所有的问题,都是因为自己不够好。”

她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秦鹄,眼神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理解和温和的鼓励:“可是秦鹄,不是这样的。你看,就像今天,你只是生病了,是那个叫‘焦虑症’的东西在作怪,它让你难受,让你看不清方向,让你觉得自己很糟糕。但这都不是你的错,更不是你‘不够好’。”

秦鹄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松开了紧握的文件袋边缘。

他微微挺直了背,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一种类似“被理解”的震动。

“活着,”江见夏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就是最重要的意义。活着,才有机会看到窗外的晚霞这么漂亮,才有机会……去找到那束照进心里的光。就像我那个朋友,她后来……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开始试着拉开窗帘,试着走出那个小屋子,试着去感受一点点生活的温度。虽然很难,很慢,但她在努力。因为她明白了,只有活着,才有改变的可能。”

她顿了顿,看着秦鹄的眼睛,认真地说:“你也一样,秦鹄。医生说你病了,那就好好配合医生的治疗。心理医生也好,药物也好,都是帮你拨开那团迷雾的工具。别抗拒它们。学习的事情,暂时放一放,或者换个角度想。我们才高三,未来还有那么长那么长的路要走,一次考试,一个名次,真的不能定义你的人生。你那么好学,那么要强,这份心气儿,比一时的成绩宝贵多了。”

病房里再次陷入安静,但这一次的安静,不再是令人窒息的沉重,而是一种带着暖意的沉默。

窗外,暮色四合,路灯次第亮起,在病房的地板上投下暖黄的光斑。

秦鹄久久地没有说话。他微微低着头,额前的碎发垂落,遮住了他的眼睛。

江见夏只能看到他挺直的鼻梁和紧抿的、线条显得有些倔强的薄唇。半晌,他才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动作几乎难以察觉。

“……谢谢。”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依旧低沉,却少了之前那份刻板的平静,多了一丝真实的、带着涩意的温度。

他抬起眼,看向江见夏,那眼神复杂极了,有感激,有愧疚,有被理解的震动,还有一丝如释重负的疲惫。

“谢谢你,江见夏。不只是……救命。”他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仿佛重逾千斤,“也谢谢你……跟我说这些。”

他站起身,动作依旧有些僵硬,但背脊似乎不再绷得那么死紧。

“我该走了。”他拿起那个一直被他攥在手里的牛皮纸文件袋——江见夏这时才看清,里面似乎是他的病历和检查报告。

“我会……好好听医生的话。”他承诺般地说,目光落在江见夏打着石膏的脚上:“你……好好养伤。”

“嗯,你也好好休息。”江见夏微笑着回应。

秦鹄又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很深,像是要把她此刻的样子记住。

然后,他转身,脚步无声地走向门口。拉开门之前,他停顿了一秒,没有回头。

门被轻轻关上,隔绝了少年清瘦挺拔的背影。

病房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

窗外,城市的灯火渐次亮起,汇成一片温暖的星海。

江见夏轻轻舒了一口气,感觉心口那块沉甸甸的东西似乎松动了一些。

她看着自己打着石膏的左脚,又摸了摸额角的纱布。

活着,才有机会。这是她对秦鹄说的,又何尝不是对那个曾困在27岁出租屋里的自己说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