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素羽纷扬厄运临，湖滨梦鬼咏清章（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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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鹅鸭凶兆】——

雍正末年的一个仲夏夜，闷热的空气笼罩着东光城。白日里市井的喧嚣渐歇，二更梆子刚响过，犬吠声却如骤雨般自城西炸开，迅速席卷全城。此起彼伏的犬吠声中，夹杂着孩童的啼哭与木门的吱呀声——家家户户举着火把推开家门，只见清冷的月光下，一个诡异身影正立在张家屋脊之上。

那身影披散的长发在夜风中翻涌如墨浪，蓑衣上凝结的水珠顺着草叶滴落，腰间麻带随着身形轻轻晃动。他怀中的巨袋鼓胀异常，千百只鹅鸭的聒噪声从袋口缝隙钻出，混着粗重的喘息声，令人毛骨悚然。不等众人反应，黑影已足尖点瓦，如鬼魅般飘向李家屋檐，青瓦竟未发出半点声响。

次日破晓，东光城陷入诡异寂静。百姓们推开房门，赫然发现屋檐下散落着毛色鲜亮的鹅鸭，每处皆有两三只。赵家阿婆颤巍巍捡起鸭子，摸着尚有余温的羽毛喃喃自语："这鸭掌还软乎着，莫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胆大的猎户将鹅鸭宰杀烹煮，入口竟与寻常家禽无异，油花在锅里翻滚时，香味依旧引得孩童垂涎。

然而，祥和不过三日。最先传来噩耗的是城南布庄，掌柜家未满周岁的稚子突发急病，药石无灵；紧接着，城西铁匠铺的独子坠河溺亡。得到鹅鸭的七户人家，相继有人离世。一时间，街头巷尾人心惶惶，老人们颤抖着念叨："这是凶煞索命！"

我的岳父马公周箓宅邸也未能幸免。当夜，值夜的仆人亲眼看见黑影立于西厢屋顶，两个沉甸甸的物件自半空坠落，砸在青石板上发出闷响。待掌灯查看，竟是两只脖颈粗壮的麻鸭，羽毛上还沾着夜露。这一年深秋，岳父的弟弟、靖逆同知庚长公在任上突然染病，药石罔效，阖府缟素的那日，李又聃先生的预言仿佛还萦绕在耳畔。

此事过后，城中耆老翻遍县志，也未寻得类似记载。有人说凶煞以鹅鸭为兆，是取"压（鸭）灾"的谐音，却适得其反；也有人猜测鹅鸭属家禽，阳气不足，恰合凶煞阴邪之气。可为何万千人家独选这几家？又为何凶煞偏在这夜现身？这些疑问如同飘散在东光城上空的薄雾，任谁也无法驱散。或许正如古人所言，鬼神之道幽微难测，有些奥秘，终究是留给世人永恒的叩问。

【魂游夜咏】——

道士王昆霞说，从前游历嘉禾时，新秋时节天气爽朗，他在湖滨散步，渐渐远离人群。偶然遇见一处官家的废弃花园，只见竹林茂密、古树参天，寂静无人。他在其间徘徊，不知不觉睡着了。 梦中，一位身着古装的人长揖行礼道：“这荒林寂静，难得遇见嘉宾。今日见到您，实在慰藉平生，希望您不要因我是异类而嫌弃。”王昆霞心知对方是鬼神，便询问其来历。对方答道：“我是耒阳的张湜，元代末年流落到此，死后葬在此处。我喜爱这里的风土，不想再归乡。这园林换了十多位主人，我却一直栖息在此未能离去。” 王昆霞问：“世人都畏惧死亡、喜爱生存，你为何独独沉迷于鬼的世界？”对方说：“生死虽然不同，但本性与灵性不变，所处的境界也不变。山川风月，人能看见，鬼也能看见；登高望远、吟诗咏怀，人有这样的举动，鬼也有。鬼哪里比不上人呢？况且那幽深险阻的美景，人到不了的地方，鬼可以魂游；那萧瑟寂寥、清绝出尘的景致，人看不到的，鬼可以在夜间欣赏。人有时还不如鬼呢。那些畏惧死亡、喜爱生存的人，是因为被欲望扰乱心神，被妻儿亲友牵挂爱恋，一旦舍弃这些进入幽冥世界，就如同高官卸任，退隐山林，势必不能不忧伤。他们不知道，本就住在山林之中，耕田凿井，生活安乐平和，原本心中就没有什么可忧伤的。” 王昆霞又问：“六道轮回，有主宰者掌管，为何你竟能自由？”对方回答：“追求生存的人如同追求官职，全由他人决定；不追求生存的人如同逃避名声，全由自己做主。如果不追求生存，神灵也不会强迫。” 王昆霞又问：“你情怀高远，吟诗咏怀必定很多。”对方说：“兴致所至，有时能得一联一句，但大都不成篇章，情境过后就忘了，也不再去追寻。偶然记忆中可以拿出来向贤能之人请教的，才三五首而已。”于是朗声吟诵道：“残照下空山，溟色苍然合。”王昆霞听了击节赞叹。他又吟诵道：“黄叶……”刚说两个字，忽然听见喧闹呼叫声，王昆霞猛然惊醒，原来是渔艇划桨相互呼唤。他再次扶着拐杖闭目静坐，却再也无法入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