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烬骨燃九州(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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脊椎贯入颅骨的瞬间,时间失去了意义。
先是绝对的死寂。烛龙巨大的颅骨如同吞没一切的深渊,连烽火燃烧的爆裂声都被吸噬干净。萧烬的青铜臂骨还保持着前刺的姿态,嵌在第七节椎骨上的帅印却先一步活了过来。那方冰冷的金属骤然滚烫,印底八个血字——“吾骨为烬,焚此九州”——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他的神魂!
“呃啊——!”
不是一声惨叫,是三百声、三千声!三百世轮回累积的焚城之痛,被这枚帅印彻底点燃、引爆!火焰不再是身外的劫难,它们从每一寸骨髓深处喷涌而出,烧灼着早已不存在的血肉,炙烤着残存的意识。眼前不再是刑堂龙脑的幽暗景象,瞬间被无边无际的赤红与焦黑吞没。
**永昌三年,腊月二十三,子时三刻。帝京刑部证骨库,大雪盈尺。**
刺骨的寒风裹着雪粒子,砸在裸露的青石地上,发出细碎又密集的声响。空气里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和一种奇异的、冰冷的铁锈味。巨大的青铜火盆在库房四角熊熊燃烧,跳动的火光非但不能驱散寒意,反而将墙壁上悬挂的各种狰狞刑具的影子拉长扭曲,如同地狱里张牙舞爪的恶鬼。
库房中央,矗立着一座玄黑石台。石台被反复冲刷,却仍沁着一层洗不净的暗褐色,那是无数罪囚骨血浸透的颜色。
石台上,跪着一个人。一身残破的赤鳞战甲勉强挂在身上,甲叶上布满刀劈斧凿的痕迹和早已凝固发黑的血痂。一头灰白相间的乱发被血污黏在棱角分明的脸上,下颌线条绷紧如铁。正是萧烬的父亲,曾经的北境柱石,镇北大将军——萧凛。
他的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杆宁折不弯的战旗,哪怕双臂被碗口粗的寒铁锁链牢牢缚在身后,锁链深深嵌入皮肉,勒得骨节发白。
石台对面,阴影里站着一个人。蟒袍玉带,身形挺拔,面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模糊不清,唯有一双眼睛,冷得像淬了毒的冰锥,正是刘昶。他手里捧着一个紫檀托盘,托盘上覆盖着明黄的绸缎。
“萧凛,”刘昶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风雪声,带着一种掌控生死的漠然,“陛下天恩浩荡,念你半生戍边,赐你……全尸,留你萧氏一点血脉不绝。”
萧凛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沉淀着化不开的悲怆和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他目光扫过刘昶手中的托盘,落在那明黄绸缎微微凸起的轮廓上,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全尸?”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用我萧氏世代忠骨,去补那窃国之玺的缺角?刘昶,你们刘家的江山,是靠多少忠魂的白骨和冤屈垫起来的?”
刘昶眼神骤然一厉,寒光迸射:“放肆!死到临头,还敢污蔑天家!陛下的玉玺,乃天命所归!你萧凛私通北狄,意图谋反,铁证如山!若非陛下仁德……”
“仁德?”萧凛猛地打断他,发出一声短促而苍凉的笑,笑声在空旷阴森的证骨库里回荡,比外面的风雪更冷,“好一个仁德!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萧凛一生,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地,无愧于大雍黎民!唯独……”他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愧对我妻温阮,愧对我儿烬儿!”
提到“烬儿”二字时,他眼底那死寂的平静被瞬间撕裂,露出深不见底的痛楚。
刘昶脸上最后一丝伪装的平和也消失了,只剩下赤裸裸的阴鸷:“你的罪孽,自有史笔评判。时辰已到,上路吧。交出你的第七节‘天柱骨’,那是你萧家血脉承袭烽烟之力的本源,也是唯一能契合玉玺缺角的战骨!陛下要它,是看得起你萧家!”
他猛地抬手,揭开了托盘上的明黄绸缎!
绸缎之下,并非什么刀斧刑具,而是一柄形制奇古的战刀。刀身狭长,弧度流畅,通体呈现出一种暗沉的青铜色,刃口却流转着一抹幽冷的蓝芒,仿佛凝聚着万载寒冰。刀柄缠绕着暗红色的皮革,已磨损得油亮。更诡异的是,刀锷处镶嵌着一枚鸽卵大小、色泽温润的白色骨片,骨片上天然生成着细密繁复的赤金色纹路,隐隐透出令人心悸的灼热感。
“认得它吧?”刘昶的声音带着一丝残忍的快意,“‘断岳’!你萧家祖传的镇族神兵,饮过无数北狄王酋之血!今日,就用它,剜出你自己的‘天柱骨’,完成陛下最后的旨意!这是你萧凛,最后能为大雍尽的忠!”
萧凛的目光死死钉在那柄“断岳”刀上,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追忆,有痛惜,最终都化为一片燃烧的决绝。他认得那刀锷上的骨片,那是他萧家某一代先祖,以自身蕴含烽烟之力的肋骨所铸,是“断岳”力量的源泉之一,亦是萧家与烽烟之力紧密相连的象征。
“好…好一个‘尽忠’!”萧凛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带着血腥和铁锈味的冰冷空气,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磐石般的坚定。“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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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昶冷哼一声,手腕一抖,那柄沉重的“断岳”刀竟被他稳稳地掷出,精准地插在萧凛身前半尺的石台上!刀身嗡鸣,蓝芒暴涨,寒气瞬间让石台表面凝结出一层薄霜,与萧凛身上残甲残留的烽火气息激烈冲突,发出嗤嗤的灼响。
萧凛被锁链束缚的双臂无法抬起,他只能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挪动身体,用被铁链磨得血肉模糊的肩头,一点点去够那近在咫尺的刀柄。每一次挪动,锁链都深深陷入皮肉,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鲜血顺着冰冷的铁链蜿蜒流下,滴落在黑色的石台上,迅速冻结成暗红的冰珠。
终于,他的肩膀触碰到了冰冷的刀柄。那一瞬间,刀锷上先祖的骨片骤然亮起,赤金色的纹路如同活了过来,一股微弱却同源的气息顺着接触点流入萧凛残破的身体,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更像是一声来自血脉深处的悲鸣。
“嗬……”萧凛喉头滚动,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他猛地用肩头将刀柄压向自己身后!这个动作牵动全身伤口,剧痛让他眼前发黑,额角青筋暴突如蚯蚓。
刀尖,对准了他后背第七节脊椎的位置——天柱骨所在!
“爹——!!!”
一声撕心裂肺的稚嫩哭喊,猛地刺破了证骨库死寂的绝望!
库房角落,一个巨大的、用来盛放剔骨污水的青铜缸阴影里,猛地扑出一个小小的身影。那孩子不过五六岁模样,浑身沾满污泥和血水,小脸冻得青紫,唯有一双眼睛,燃着焚尽一切的火焰和刻骨的仇恨,死死瞪着石台的方向。正是幼年的萧烬!他不知何时藏身于此!
“烬儿!别过来!”萧凛目眦欲裂,嘶声大吼,想要挣扎,却被锁链死死禁锢。
刘昶眼中厉色一闪,反应快如鬼魅。在萧烬不顾一切冲向石台的瞬间,他蟒袍大袖一挥,一股无形的阴冷罡风平地卷起,如同冰冷的铁墙,狠狠撞在萧烬瘦小的身体上!
砰!
萧烬像断线的风筝般被掀飞出去,重重砸在冰冷的墙壁上,又滚落在地。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口中不断溢出鲜血,小小的身体蜷缩着,剧烈地抽搐,眼睛却依然死死盯着石台上父亲的后背,盯着那柄对准了父亲脊椎的“断岳”刀!
“看好这个小孽种!”刘昶对着阴影处冷喝一声。两个如幽灵般沉默的刑部铁卫立刻出现,冰冷的铁靴踩在雪水上,发出嘎吱的声响,像两座铁塔般挡在了萧烬面前,隔绝了他投向父亲的所有视线。
“萧凛!”刘昶的声音如同催命的符咒,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动手!难道你想看着这小孽种,现在就下去陪你?!”
石台上,萧凛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极致的痛苦和愤怒。他死死咬住牙关,牙龈崩裂,鲜血顺着嘴角流下。他最后看了一眼儿子被铁卫挡住的方向,眼中是无尽的眷恋、痛悔,最终沉淀为一种毁天灭地的疯狂和决绝。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从萧凛喉咙深处炸开!那不是惨叫,而是战场上濒死凶兽的怒嗥!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肩头猛地向下一压!
噗嗤!
“断岳”刀狭长锋锐的刀尖,精准无比地刺破残甲,撕裂皮肉,狠狠扎进了他后背第七节脊椎骨的缝隙!
难以想象的剧痛瞬间席卷了萧凛的每一根神经。饶是他身经百战,遍体鳞伤,此刻也控制不住地全身痉挛,肌肉虬结贲张,喉咙里发出“咯咯”的窒息声,眼前彻底被血红色覆盖。滚烫的鲜血如同泉涌,瞬间染红了冰冷的刀身,顺着青铜色的刃口汩汩流下,在黑色的石台上迅速汇集成一滩刺目的猩红。
这还没完!
萧凛的肩头并未停止发力。他像是在进行一场世间最残酷的角力,整个身体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着,用肩胛骨死死顶住刀柄末端,借助身体的重量和锁链的束缚,拼命地向下、向内切割、撬动!
咯啦…咯啦……
令人头皮发麻的、骨头被利器强行切割、撬离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证骨库中!比外面呼啸的风雪更刺耳,比鬼哭更瘆人!那是他自己的骨头!是他萧家血脉传承烽烟之力的本源天柱骨!
每一次骨头摩擦刀锋的声音,都像一把钝锯在锯割着幼年萧烬的灵魂。他被铁卫死死按在冰冷的地面上,小脸紧贴着混合着血污和雪水的泥泞,嘴里塞满了腥咸的泥浆和血沫,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眼眶崩裂般的灼痛,和一种要将整个世界都焚烧殆尽的、无声的滔天恨意!他死死盯着那方向,小小的身体因为极致的痛苦和仇恨而剧烈颤抖,指甲深深抠进坚硬的冻土里,磨得血肉模糊。
石台上,萧凛的身体如同狂风中的枯叶般剧烈抖动,汗水、血水混合着雪水浸透了他残破的战袍。他的脸色已由青紫转为死灰,生命的气息如同风中之烛般急速流逝。终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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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喀嚓!”
一声清脆又令人牙酸的断裂声响起!
一截约莫三寸长、色泽暗金、隐隐有赤色火纹流淌的奇异骨节,被“断岳”刀生生从萧凛的脊椎上撬断、剥离!刀尖一挑,那截还粘连着血肉和神经的“天柱骨”,带着令人心悸的烽烟气息,落入了刘昶早已准备好的、铺着明黄绸缎的紫檀托盘中。
萧凛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瞬间瘫软下去,仅靠锁链的拉扯才没有倒下。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沫,眼神已经开始涣散,却凭着最后一股执念,死死望向萧烬的方向。
刘昶看着托盘中那截蕴含着惊人力量波动的骨殖,眼中闪过一丝贪婪和狂热,但随即被更深的冷酷取代。他拿起那截骨殖,毫不犹豫地将其按向托盘中央——那里,静静躺着一方缺了一角的玉玺。玉玺通体莹白,缺角处纹路断裂,散发着古老而尊贵的气息。
当萧凛那截暗金带火纹的“天柱骨”接触到玉玺缺角边缘的刹那,异变陡生!
嗡——!
玉玺缺角处骤然爆发出刺目的白光,而萧凛的天柱骨上赤色火纹如同岩浆般沸腾!两股力量激烈地碰撞、撕扯!玉玺的白光神圣威严,带着统御万物的霸道;而天柱骨上的赤纹则充满了不屈的战意和焚毁一切的暴烈!
“呃!”刘昶闷哼一声,捧着托盘的手剧烈颤抖,蟒袍袖子瞬间被无形的力量搅碎,手臂上青筋暴起,皮肤被灼烧出焦黑的痕迹。他眼中厉色更浓,猛地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玉玺和骨殖之上!
“以皇天之命,敕令!归位!”
精血融入,玉玺白光骤然强盛,如同实质般包裹住那截躁动的天柱骨,强行将其压向缺角处!骨殖上的赤色火纹疯狂挣扎,发出不甘的悲鸣,如同萧凛不屈的战魂在咆哮!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按入寒冰!刺耳的声音伴随着刺目的光芒和浓烈的青烟爆发!天柱骨被硬生生地按进了玉玺缺角的位置!断口处血肉瞬间焦糊碳化,骨殖上流淌的赤色火纹被强行禁锢、压缩,最终黯淡下去,与玉玺本身的莹白勉强“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极其诡异、遍布裂痕的暗金色补角。玉玺整体散发出的光芒变得驳杂,神圣中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暴戾和灼热。
玉玺补全的刹那,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源自天地初开的威严力量以它为中心轰然扩散!证骨库内所有燃烧的火焰瞬间被压得匍匐在地,光线扭曲。悬挂的刑具叮当作响,如同在朝拜。墙壁簌簌落下灰尘。
然而,这股力量的核心却充满了不和谐。新补上的暗金骨角与原本的玉体格格不入,细微的裂痕如同蛛网般蔓延,赤色火纹在骨角深处如同被困的熔岩,时明时灭,发出沉闷的、不甘的咆哮,仿佛随时会冲破禁锢,将一切焚毁!
“成了!”刘昶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死死盯着托盘上光芒渐敛、却散发着更危险气息的“完整”玉玺。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颤抖着,带着一种近乎朝圣的贪婪,想要触碰那方象征至高权力的重器。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玉玺的瞬间——
“嗬…嗬嗬……”石台上,濒死的萧凛突然发出断续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笑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嘲讽、悲凉和一种洞穿世事的疯狂。
刘昶动作一滞,猛地看向萧凛。
只见萧凛涣散的眼神不知何时凝聚起最后一点慑人的精芒,死死钉在刘昶脸上。他残破的胸膛剧烈起伏,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声道:“刘昶…你…你们刘家…以为…窃得是…萧家烽骨?”
他每说一个字,口中涌出的血沫就更多一分,生命如同流沙般飞速逝去,但那眼神却亮得惊人。
“错了…大错…特错!”萧凛猛地咳出一大口夹杂着内脏碎块的黑血,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毁天灭地的诅咒快意,“那截骨…是引子…是…火种!它根本…补不了…传国玺!它只会…点燃…这腐朽的江山!我儿烬儿…才是真正的…烽烟…他会…焚尽…一切…包括…你们…篡来的…宝座!等着…九州…俱焚吧!哈哈哈……”
疯狂的笑声戛然而止。
萧凛的头颅猛地垂下,最后一缕生机彻底断绝。唯有那双怒睁的眼睛,依旧死死地瞪着刘昶的方向,里面凝固着滔天的恨意和一丝诡异的、洞悉未来的疯狂。
“胡言乱语!死不足惜!”刘昶被那眼神和诅咒般的话语刺得心头莫名一悸,随即涌起滔天怒火。他猛地拂袖,一股劲风将萧凛的尸体连同锁链狠狠扫下石台,砸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他低头,再次看向托盘中的玉玺。那方刚刚“补全”的重器,在萧凛断气的瞬间,似乎轻轻震颤了一下。暗金骨角上的细微裂痕仿佛更深了,骨角深处,一点赤芒如同恶兽的独眼,幽幽地闪烁了一下,随即又隐没下去,只留下一种令人不安的燥热感。
刘昶脸上的狂喜褪去,蒙上了一层阴霾。他小心翼翼地将玉玺连同托盘交给身后如影随形的亲信,声音冷硬如铁:“速呈陛下!萧凛已伏诛,其子萧烬……押入刑部黑狱最底层,严加看管!此子身负萧家邪骨,乃祸乱之源,不得有失!”
“是!”亲信躬身接过托盘,如同捧着世间最危险的炸药,身影迅速没入证骨库深处的阴影。
刘昶的目光,这才如同毒蛇般,缓缓转向角落。两个铁卫松开压制,幼小的萧烬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冰冷污浊的地上,小小的身体还在无意识地抽搐,眼睛却空洞地望着父亲摔落的方向,那凝固的、滔天的恨意,仿佛已经刻入了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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