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烬血寒刃(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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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响起的刹那,湖中水魅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那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精神的冲击),浮肿的脸上竟露出极其拟人化的恐惧!它猛地缩回水中,浓密的黑发迅速消失,只留下一圈圈剧烈扩散的涟漪和湖面漂浮的几缕断发。

>萧烬心神剧震,那佛号声仿佛蕴含着某种洗涤神魂的力量,将他心中因连番恶战和烛龙凶戾之气积攒的躁动杀意都抚平了几分。他猛地抬头望向寺庙。

>只见寺庙那扇半朽的、爬满苔藓的木门,不知何时开了一条缝隙。门内一片深沉的黑暗,唯有一豆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熄灭的昏黄油灯光芒,在黑暗中摇曳。

>“贵客既临寒潭,何不入陋寺…暂避风雨?”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看透世事的疲惫,却并无恶意。

>萧烬略一沉吟。水魅虽暂时退却,但此地诡异莫测,暗处不知还藏着多少凶险。这突然出现的枯僧是敌是友尚未可知,但眼下洛桑伤势沉重,急需喘息之机。他背着洛桑,迈步踏上通往寺庙的、半没在水中的残破石阶。

>推开那扇沉重腐朽的木门,一股混合着陈年香火、朽木、草药和更深沉死气的复杂气味扑面而来。

>庙内空间不大,供奉的佛像早已坍塌,只剩半截莲台。四壁空空,角落里堆着些腐朽的蒲团和经卷残骸。唯一的光源,是殿中央一个以三块断砖支起的破瓦罐,里面燃烧着一点可怜的油脂,火苗微弱。

>火光映照下,一个枯瘦得如同骷髅般的老僧盘坐在火堆旁。他身披一件几乎看不出原色的破烂僧衣,脸上皱纹深深刻入骨骼,眼窝深陷,唯有一双眼睛,浑浊却异常清明,仿佛沉淀了百年的时光。他手中,缓慢地捻动着一串非木非石的念珠,每一颗珠子都黯淡无光,刻着模糊的、类似烽燧的古老符号。

>“大师。”萧烬将气息微弱的洛桑小心安置在一处稍干爽的角落,警惕并未放松,目光扫过老僧手中的念珠,最后落在他那双异常平静的眼睛上,“方才佛号驱邪,多谢援手。大师于此绝地清修?”

>“清修?”老僧枯槁的脸上似乎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沙哑如砂纸摩擦,“不过是…守着一点未烬的余灰,等一个…该来的人罢了。”

>他浑浊的目光缓缓移向萧烬腰间那柄弯刀露出的刀鞘,又似乎穿透了萧烬的身体,落在他脊椎深处那熔岩般的力量上,最后,停留在萧烬虎口那个焦黑的蛇形印记上。

>“烛龙醒,逆鳞出,九幽引动…三百年一轮回的大劫,终究是避不过了。”老僧低低叹息,捻动念珠的手指微微一顿,“施主身上,带着焚城的火,也沾着海眼的泪…还有…故人的血债。”

>萧烬心头猛地一跳:“故人?大师所指何人?”

>老僧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伸出枯枝般的手指,指向洛桑胸前仍在渗着淡金血液的伤口:“鲛皇血引动海眼残阵,也唤醒了此地沉埋的怨念。女施主所见之幻象,非虚。”

>洛桑闻言,强撑着抬起头,眼中带着惊悸与迷茫:“我…看到水…很多水…还有…火…穿着官服的人…推搡着一个妇人…她怀里抱着…一个婴儿…掉进了…翻涌着黑发的水里…岸上…有个男人在狂笑…他手里…拿着一把…金错刀…”

>金错刀!

>萧烬瞳孔骤缩。金错刀门!妇人?婴儿?

>老僧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悲悯,他缓缓抬起手,指向寺庙角落一处被厚厚苔藓覆盖的墙壁。他口中念诵起一段晦涩拗口的经文,手中的烽燧念珠随着诵经声,竟有微弱的、温热的红光依次亮起。

>红光映照下,那面布满苔藓的墙壁,竟如同褪色的画卷般,缓缓显露出斑驳的壁画痕迹!

>壁画描绘的是一处宏伟的皇家祭坛,祭坛中央供奉着一尊狰狞的烛龙雕像。雕像下方,黑压压跪伏着无数官员和士兵。画面一角,一个身着高阶武官袍服、面容模糊但身形魁梧的男人,正亲手将一柄金错弯刀,递给一个身着异族服饰、头戴狰狞青铜面具的使者。使者身后,隐约可见汹涌的海潮和海中沉浮的巨大阴影。

>更让萧烬血液几乎冻结的是,壁画另一角,描绘着一座巨大的水牢。水牢中,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紧紧抱着襁褓,绝望地仰望着头顶唯一透光的铁栅栏。铁栅栏外,站着一个身着蟒袍、背影阴鸷的人,正冷漠地俯视着下方。那背影的腰间,赫然悬着一块双龙盘绕的玉佩——样式与当年他母亲温阮珍藏、最后却出现在刑部尚书刘昶秘库中的那块,一模一样!

>“永昌十三年,东海鲛人国献宝,求止边衅。”老僧枯哑的声音如同来自地底,解说着壁画,“时任镇海将军萧远山(萧烬之父),奉命接洽。然,使者归途遇袭身亡,所献‘烽燧海眼图’上半卷及鲛族圣物‘逆鳞刃’失落…鲛人国震怒,海寇复起,边关烽火连天…”

>萧烬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烛龙之力在体内不受控制地奔涌,皮肤下的暗金纹路灼灼发亮。萧远山!他的父亲!

>“事后追查,矛头直指萧远山通敌!”老僧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沉痛,“萧府被抄,满门…下狱待斩。唯萧将军幼子萧烬,被忠仆冒死救出,不知所踪…”

>他枯槁的手指颤抖着,指向水牢壁画中那个抱着婴儿的妇人:“萧夫人温阮…为证夫君清白,于狱中自陈…身怀前朝遗脉之秘,求见…三皇子!”

>三皇子!壁画上那个身着蟒袍的背影!

>“三皇子亲临天牢…隔栅问话…当夜…”老僧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无尽的悲凉与愤怒,“天牢水闸…‘意外’崩塌!萧夫人温氏…与其尚在襁褓中的次子…溺毙于寒潭死水…”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萧烬脑中炸开!

>母亲…还有一个弟弟?!溺毙?死于天牢水闸崩塌?三皇子隔栅问话当夜?

>无数线索碎片在这一刻疯狂地撞击、拼合!父亲萧远山的“通敌”罪名…母亲温阮的“前朝遗脉”之秘…她最终被锻骨成剑的结局…金错刀门出现在皇陵追杀…水魅幻象中抱着婴儿坠水的妇人…壁画上三皇子冷漠的背影…

>寒意,比这寒潭死水更刺骨的寒意,瞬间席卷了萧烬的四肢百骸。那不是简单的构陷!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牵连深广、跨越了十数年的血腥棋局!从边关到庙堂,从江湖到深宫!而他的母亲,他的父亲,他那个甚至来不及知道名字的幼弟,都成了这盘棋上被碾碎的棋子!

>“那柄金错刀…”萧烬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砾摩擦,每一个字都浸着血,“是谁给那异族使者的?”

>老僧深深地看着他,浑浊的眼中仿佛有火焰在燃烧:

>“三皇子…心腹,时任兵部武库司主事…刘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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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幕 烬映前尘**

“刘!昶!”

>这两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萧烬的灵魂深处。脊椎中那股熔岩般的力量彻底失控,轰然爆发!暗金色的流纹瞬间爬满他裸露的脖颈和脸颊,右拳不受控制地狠狠砸向地面!

>“轰——咔!”

>坚硬的岩石地面应声龟裂,蛛网般的裂痕蔓延开去,碎石飞溅。整个残破的寒山寺都为之震颤,洞顶簌簌落下灰尘。

>恨!滔天的恨意如同火山熔浆,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原来如此!

>刑部大堂里,刘昶那看似秉公执法下的阴冷眼神…他对自己身世的了如指掌…他执掌刑律却对军械之案讳莫如深…他将母亲温阮的脊骨锻造成剑,钉入龙胎逆鳞…甚至,他故意留下线索,引自己一步步深入这皇陵,接触这烛龙骸骨,拔起这柄带着“九幽引”诅咒的逆鳞刃!

>这一切,根本不是什么巧合!

>从二十年前父亲被构陷通敌、满门获罪开始,母亲为证清白身陷囹圄,最终带着幼弟溺毙寒潭…刘昶,这个三皇子座下最阴毒的爪牙,就一直是那只推动血腥棋局的黑手!他不仅参与了当年的构陷,更是母亲惨死、幼弟夭折的直接执行者!甚至,他一直在利用自己,利用母亲遗留的烽烟之秘,利用这烛龙骸骨…他所图谋的,绝不仅仅是权势!

>“啊——!”

>压抑到极致的悲愤与暴戾冲喉而出,化作一声穿金裂石、饱含血泪的狂啸。声浪裹挟着烛龙凶威,震得洞顶惨绿钟乳石纷纷断裂坠落,砸入下方死寂的寒潭,激起大片墨色的水花。

>背上的洛桑被他突然爆发的凶戾之气激得闷哼一声,嘴角又溢出一缕淡金。她强忍剧痛,冰凉的手紧紧抓住萧烬剧烈颤抖的手臂:“萧烬!冷静!烛龙之力在噬你的心魂!”

>那枯瘦老僧也猛地抬首,浑浊双眼中精光暴涨,手中那串烽燧念珠红光急闪,口中急速诵念起一段更加艰深晦涩的经文。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重锤,敲打在萧烬狂暴的心神之上。

>“嗔火焚心,烬灭无明!施主,你母亲温阮以身为烽燧,燃魂三百载,岂是让你在此地被仇恨蒙蔽,沦为凶兵傀儡?!”

>“母亲…”这两个字如同冰水浇头,让萧烬狂暴的杀意为之一滞。脑海中闪过刑堂地底,母亲那被三百道焚城令锁链禁锢、却依然挺直脊梁、剑指苍穹的残魂身影。她那句“烬儿,该烬骨重燃了!”的呼唤,穿越时空,在此刻异常清晰地回响。

>是啊,母亲忍受了何等酷刑,谋划了何等深远,岂是为了让他被仇恨吞噬?烬骨重燃,焚尽的是罪孽,重铸的是乾坤!

>他剧烈喘息着,强行压下几乎要破体而出的狂暴力量,眼中熔岩般的赤金光芒艰难地一点点褪去,留下深不见底的冰冷与决绝。皮肤下暴凸的暗金流纹缓缓平复,但那刻骨的恨意,却沉淀到了骨髓最深处,凝成了比万年玄冰更坚硬的杀心。

>“大师…”萧烬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已无狂躁,只剩下淬火寒铁般的冷硬,“当年寒潭水闸崩塌,是意外,还是…”

>“蓄谋。”老僧斩钉截铁,枯槁的手指指向壁画水牢一角。随着他指尖移动,念珠红光聚焦,那一片区域的苔藓无声剥落,露出更清晰的细节——水闸巨大的齿轮枢纽处,一道崭新的、人为破坏的斩痕,赫然在目!痕迹的走向,竟与金错刀门“断水式”的刀路完全吻合!

>“金错刀门,本就是三皇子蓄养于暗处的利刃。”老僧收回手指,捻动念珠,红光黯淡下去,壁画也重新被苔藓覆盖,“萧夫人温阮知晓的秘密太大,她必须死,而且要死得…无声无息,与她那身怀的‘前朝余孽’血脉一同葬身寒潭。”

>前朝余孽血脉?萧烬心神再震。母亲温阮…前朝遗脉?

>“那…我弟弟?”他问出这句话时,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老僧沉默了片刻,缓缓摇头,枯寂的眼神望向那片死寂的墨色寒潭:“尸骨…无存。只有…滔天的怨念,与这潭水同腐…方才那水魅,其核心怨念,便是源于那无辜婴孩坠水瞬间的极致恐惧与…对岸上凶手的滔天恨意…女施主鲛皇血脉,灵觉通幽,故能引动其残念显化…”

>尸骨无存!

>这四个字如同最后的冰锥,狠狠刺穿了萧烬心中仅存的一丝侥幸。他闭上眼,仿佛能看到那个尚在襁褓中的小小身影,在冰冷刺骨、翻涌着浓密黑发的污水中无助下沉的画面…母亲当时该是何等的绝望!

>再睁眼时,所有情绪都已冰封,唯余一片深沉的、足以焚毁九州的暗火。他转向气息微弱的洛桑,看着她胸前被自己狂暴气息牵动、又渗出血迹的伤口,眼中闪过一丝歉疚与更深的决然。他撕下最后一截相对干净的里衣,小心地重新为她按压止血。

>“大师,”萧烬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如何离开此地?刘昶…和三皇子,他们必须付出代价。十倍,百倍!”

>老僧看着他眼中那沉淀的、不惜燃尽一切的疯狂与冰冷,枯槁的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似悲悯,似了然。他缓缓抬起手,指向地下湖对面一处被巨大钟乳石半遮掩的幽暗水道:

>“此水…通皇陵‘罪渠’,渠尽…是西郊乱葬岗。”他顿了顿,捻动念珠的手指停在了一颗刻着特殊烽燧标记的珠子上,“出乱葬岗向北三十里…寒山…有座真庙。庙后…断塔下…有老衲一位故人…或许…有你想看的东西…”

>“何物?”

>“永昌十三年…兵部武库司…军械调拨…存档副本。”老僧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如刀的光芒,“以及…当年监造寒潭天牢水闸…工匠名册…和…一份未及送出的…验尸格目!”

>军械!水闸!验尸!

>萧烬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这三样东西,正是钉死刘昶、乃至撕开三皇子伪善面具最直接的铁证!

>“大师…究竟何人?”萧烬沉声问道。能知晓如此宫廷秘辛,深藏此地,更握有如此致命的证据副本…

>老僧枯槁的脸上露出一丝极其淡泊、仿佛看透一切的笑容,他缓缓合上双目,手中那串烽燧念珠的红光彻底熄灭,整个人的气息瞬间变得如同墙角朽木,生机微弱几近于无:

>“不过一…早该死于永昌十三年寒潭水闸下的…守册老吏…苟延残喘…等一个…能掀翻这棋盘的人罢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几不可闻。只有那串黯淡的念珠,还被他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仿佛攥着最后一点未烬的火星。

>萧烬对着那枯寂如朽木的身影,深深一揖。这一揖,谢其解惑,谢其护持,更谢其留存的那一线燎原之火。

>他不再犹豫,将怀中那柄带着诅咒也带着半幅海图的逆鳞刃紧了紧,小心背起气息越发微弱的洛桑。目光扫过那片吞噬了母亲和幼弟的墨色寒潭,那里,几缕湿漉漉的黑发无声地漂浮着,空洞的眼窝仿佛仍在怨毒地凝视。

>萧烬的眼神冰寒刺骨,对着那片死水,也对着这吃人的庙堂与江湖,无声地立下血誓:

>“这债,这血,这寒潭…我萧烬,会一寸寸地…烧干它!”

>他转身,义无反顾地踏入那条通往罪渠的幽暗水道。冰冷刺骨的地下水瞬间淹至腰际,寒意刺骨,却无法冻结他胸腔中那团名为复仇与清算的熊熊烬火。

>黑暗的水道吞噬了他的背影,只有那柄逆鳞刃的刀鞘在幽暗中,偶尔闪过一丝幽蓝的微光,如同深海中指引归途的灯塔,也如同…焚城烈焰点燃前的第一颗火星。

>(寒潭死水倒映着残寺孤灯,水面黑发如毒蛇般无声聚散。枯僧手中念珠一颗颗崩裂,刻着“永昌十三年寒露”的最后一粒滚入水中,水面骤然浮现三百座焚城的倒影——塔下埋着的不是卷宗,而是当年溺毙婴骸口中紧咬的半块兵符,符上烙着“阮烬”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