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黑莲印·旧仆魂(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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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思园(焦园旧址)的阴霾被暂时关在身后,但那股混杂着焦糊、石灰与邪异气息的寒意,却仿佛粘附在衣衫上,挥之不去。马车驶回栖梧苑,一路沉默。

阿月靠在软垫上,脸色依旧有些苍白,手臂的伤口在颠簸和方才的刺激下,隐隐传来持续的钝痛。她脑海中反复闪现着那具跪拜的焦尸、诡异的白莲图案,以及那枚从死者咽喉深处取出的、黑玉红心的“业火黑莲令”。杨顾那充满惊惧的“业火红莲重现江湖”的断言,如同冰锥刺入心底。

穆之坐在她对面,闭目养神,但微蹙的眉头和紧抿的薄唇泄露了他内心的凝重。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佩刀刀柄,发出细微的嗒嗒声,这是他陷入深度思考时的习惯动作。焦园管事的腰牌、丙子年大火、模仿旧案的谋杀、咽喉里的黑莲令……还有王守仁临死前藏匿的鬼面令牌和残页……这些碎片在他脑中飞速旋转、碰撞,试图拼凑出一个模糊却令人心悸的轮廓。

马车在栖梧苑门前停下。穆之率先下车,转身,极其自然地伸出手臂。阿月微微一怔,看着他沉稳而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眼神,没有拒绝,轻轻搭着他的小臂下了车。他的手臂坚实有力,隔着衣料传递来一股令人安心的暖意。

刚踏入苑内,慕婉儿和王久(小久)便如同约好般从回廊两侧迎了上来,两人脸上都带着调查后的急切。

“师兄!”慕婉儿语速极快,“死者身份初步确认了!根据腰牌特征和府衙残留的旧档比对,基本可以确定,他就是丙子年焦园的管事,名叫**焦禄**!当年那场大火后,此人就失踪了,坊间传闻他葬身火海,也有人说是卷了主家财物潜逃,一直杳无音信。没想到……十几年后,竟以这种方式死在了自己曾经管事的园子里!”

“焦禄……焦园的管事,姓焦?”阿月轻声重复,这姓氏与园名的巧合,透着一丝宿命般的诡异。

“是,而且,”慕婉儿神色更加凝重,“关于‘业火红莲’,查到些零碎但很关键的信息!这个秘社,起源极其神秘,据说可以追溯到前朝末年,信奉所谓的‘净世业火’,认为世间充满罪孽,需以红莲业火焚烧净化。其成员行事隐秘狠辣,常以烈火焚烧作为惩戒‘罪人’的手段,并留下‘业火红莲’的烙印或信物作为标记!在江湖和朝廷的多次联手清剿下,百年前就已销声匿迹,只留下些恐怖传说。没想到……竟然死灰复燃!”

“净世业火……焚烧罪人……”穆之眼中寒光闪烁,“所以,昨夜焦禄被杀,模仿焦园旧案现场,咽喉塞入黑莲令,就是一种‘业火红莲’式的‘净化’仪式?他们认为焦禄身负‘罪孽’?”

“极有可能!”慕婉儿点头,“而且,师兄,那‘业火黑莲令’非同小可!据零星记载,这种黑玉为体、血沁为心的莲花令,只有秘社中地位极高的‘红莲使者’或负责执行‘净罪’的‘业火行刑者’才有资格持有和使用!这枚令的出现,意味着这次出手的,绝非普通成员,而是秘社的核心高层!”

一个沉寂百年的恐怖秘社,核心高层突然在姑苏现身,用如此张扬而邪异的方式“净化”一个失踪十几年的旧园管事?这背后隐藏的,绝不仅仅是清理门户那么简单!

“盛……穆之哥!”王久(小久)也急忙汇报,这次称呼终于固定在了“穆之哥”上,“我按你说的,去城南码头那片老棚户区打听丙子年焦园大火的事儿。还真找到一个当年在焦园做过花匠的老头!姓孙,都叫他孙老蔫儿。大火后他吓破了胆,就躲到码头扛包去了,这些年过得挺惨。我一提焦园和焦禄,他脸色唰就白了,跟见了鬼似的,死活不肯说!我费了好大劲,又给钱又赌咒发誓保证他安全,他才哆哆嗦嗦透了几句……”

小久咽了口唾沫,模仿着那老花匠惊恐的语气:“‘焦管事…焦管事他…他不是人啊!大火那晚…我亲眼看见…看见他……他把…把一个人推进了火场!那人穿着绸缎…像是…像是主家的小姐!小姐在火里哭喊…焦管事就在外面看着…脸上还…还带着笑!后来…后来小姐没声音了…焦管事也跑了……再后来…园子里就开始闹鬼…穿红衣服的女鬼…半夜哭…说‘还我命来’……焦管事就是被鬼索命的!报应!报应啊!’”

孙老蔫儿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在众人耳边炸响!

阿月捂住了嘴,眼中充满震惊与悲悯。慕婉儿倒吸一口凉气。穆之的眼神瞬间锐利如鹰隼!

焦禄,当年焦园的管事,竟然在大火当晚,亲手将主家小姐推入火海?这是谋杀!而那“穿红衣服的女鬼”、“半夜哭”、“还我命来”的传闻,与昨夜守夜家丁听到的“女人哭声”何其相似!

“焦园鬼影”的源头,难道就是这位枉死的红衣小姐?而焦禄的离奇失踪和十几年后的惨死,就是这位“红衣女鬼”迟来的复仇?还是……“业火红莲”以“净化罪孽”之名,对这段尘封血案的介入?

“孙老蔫儿人呢?”穆之立刻追问。

“我把他暂时安顿在码头附近一个安全的小客栈里了,派了人守着。”小久连忙道,“他吓坏了,说完这些就缩在墙角发抖,再也问不出别的了。”

“做得好。”穆之赞许地看了小久一眼,“加派人手保护好他!此人至关重要!”

他转向慕婉儿:“婉儿,立刻查!第一,查清丙子年焦园主家是谁?那位被推进火海的小姐姓甚名谁?焦园大火后,主家其他人下落如何?第二,动用所有渠道,深挖焦禄这十几年的行踪!他躲在哪里?做了什么?为何突然回到姑苏,又惨死旧园?第三,‘业火红莲’重现,与这段旧案有何关联?他们是替天行道,还是另有所图?”

“明白!”慕婉儿领命,雷厉风行地转身就走。

“小久,”穆之又道,“你继续在城南那片深挖,特别是当年可能与焦园主家或焦禄有过来往的人,尤其是……可能知道那位红衣小姐的人!任何线索都不要放过!”

“是!穆之哥!”小久也匆匆离去。

安排好这一切,穆之才看向一直沉默、脸色苍白的阿月。她的身体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伤口的疼痛,还是被孙老蔫儿描述的恐怖往事所慑。

“吓到了?”穆之的声音不自觉放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疼惜。

阿月摇摇头,又点点头,眼中情绪复杂:“那位小姐……太可怜了。焦禄……死有余辜。只是……”她抬起头,看着穆之,“‘业火红莲’……他们真的是在替她复仇吗?还是……这只是一个借口?我感觉,这潭水,比我们想象的更深,更浑。”

“无论是复仇还是借口,杀人者,必受其咎。”穆之的声音斩钉截铁,“‘业火红莲’也好,‘红衣女鬼’也罢,只要触犯律法,戕害人命,我穆之定要将他们绳之以法!”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阿月的手臂上,“但现在,你需要休息,伤口需要换药。走吧。”

他再次伸出手臂,这次阿月没有犹豫,轻轻挽住。两人并肩走向阿月暂居的厢房。

厢房内,慕婉儿留下的药物早已备好。穆之屏退了侍女,亲自取了温水和干净布巾。当他要解开阿月手臂上染血的旧绷带时,动作顿了一下,抬眼看向阿月,眼神带着询问。

阿月脸上飞起一抹极淡的红晕,低声道:“有劳……穆之。” 听着温和的语气,穆之的心弦也是微微一颤。果然只有这种时候才会显现出小姑娘的样子。

他动作极其轻柔,小心翼翼地解开绷带,露出那道狰狞的刀伤。伤口边缘有些红肿,但并未恶化。他用沾湿的布巾,一点一点,极其耐心地擦拭掉周围干涸的血迹和药渍,动作专注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微凉的布巾触碰到肌肤,阿月轻轻一颤。

“疼?”穆之立刻停手,抬眼看她,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关切。

“不……不疼。”阿月连忙摇头,心跳却莫名加快。他离得很近,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额发,带着他身上清冽的松墨气息,让她有些眩晕。看着他低垂的眉眼,那专注而温柔的神情,与平日冷峻果决的穆之判若两人。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伴随着伤口的微痛,悄然在心底蔓延。

穆之不再言语,继续专注地清理伤口,然后仔细地涂抹上散发着清苦气息的药膏。他的指尖带着薄茧,动作却轻如羽毛。每一次触碰,都让阿月的肌肤泛起一阵细微的战栗,心湖被投入一颗颗石子,涟漪荡漾开去。她偷偷抬眼,看着他线条分明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一种从未有过的、混杂着依赖与悸动的情绪,悄然滋生。

药膏涂匀,穆之取过新的细棉布,动作娴熟而轻柔地为她重新包扎好。整个过程,两人都异常沉默,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在安静的厢房内交织。空气中弥漫着药香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的张力。

包扎完毕,穆之没有立刻起身,而是保持着微微倾身的姿势,看着阿月低垂的眼睫,低声道:“这几日切勿用力,好好休养。案子的事,有我和婉儿、小久。”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像羽毛轻轻搔刮着阿月的心尖。她抬起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不再是冰封的寒潭,而是漾着让她心安的暖意和……一丝她不敢深究的情绪。

“嗯。”阿月轻声应道,只觉得脸颊有些发烫,慌忙移开视线。

穆之这才直起身,深深看了她一眼:“有事随时叫我。” 说完,转身离开了厢房,轻轻带上了门。

门扉合拢,隔绝了外面的世界。阿月靠在床头,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臂上新包扎的细棉布,仿佛还能感受到他指尖残留的温度和那份小心翼翼的珍视。心头的寒意和对案情的忧虑,似乎被这短暂的静谧与温柔驱散了不少。

然而,在栖梧苑外,在姑苏城某个阴暗的角落,关于“业火黑莲令重现”、“焦园旧案被翻”、“穆之与阿月紧追不舍”的消息,正如同瘟疫般悄然扩散。一只新的信鸽,带着更急迫的密令,再次扑棱棱飞向未知的黑暗深处。密令只有一行字:

「‘月影’伤弱,‘孤狼’分心。时机已至,速除‘焦尾’知情人,断其溯源之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