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闭门谢桃花(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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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声音尖利,“下嫁”、“福分”、“拒婚”等词反复敲打着空气。
穆之微微拱手,姿态从容:“上官小姐息怒。一年前之事,穆之确有不当之处,在此向小姐赔罪。”他语气诚恳,却并不卑躬,“然婚姻大事,关乎终身,讲究两情相悦。穆之彼时心系外任,无意儿女情长,更不敢高攀尚书府门楣。拒婚之举,实非针对小姐,实乃自知身份悬殊,恐耽误小姐良缘。若因此令小姐不快,穆之深感愧疚。”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但站在他身后的阿月,抱着剑的手指关节却微微泛白。她垂着眼睑,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但周身那股冷冽的气息却更重了,仿佛能冻结空气。那句“无意儿女情长”在她听来,刺耳无比。
上官韵哪里肯听这番道理,只觉得穆之在敷衍。她冷笑一声:“呵,好一个‘不敢高攀’!如今你升了官,做了右佥都御史,又接了护送公主的差事,成了陛下眼前的红人,就敢了?还是说……”她逼近一步,眼神锐利地扫过穆之,又刻意瞟了一眼他身后冷若冰霜的阿月,带着明显的挑衅,“你看不上我上官韵,是觉得我配不上你这探花郎、御史大人?还是你身边已经有了别的‘贵客’,眼界高了?”
这意有所指的话语,如同火星溅入了火药桶!
“上官小姐!”一声清冷得如同淬了冰的断喝骤然响起。
阿月猛地抬眼,那双寒星般的眸子直刺上官韵,里面的寒意几乎化为实质的冰刃。她一步踏出阴影,身形笔直如剑,周身凌厉的气势骤然爆发,仿佛一柄出鞘的绝世凶兵,锁定了目标。“这里是御史府,不是尚书府的后花园,更不是市井泼妇撒野的地方!”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带着令人心悸的杀气,“大人公务繁忙,没空听你在这里翻陈年旧账、耍小姐脾气!若再敢口出不逊,扰乱府邸,休怪我手中长剑——不讲情面!”她的手指重重敲击在剑鞘上,发出“铿”的一声脆响,威胁之意毫不掩饰。
上官韵被阿月这突如其来的、宛如实质的杀气冲击得脸色煞白,踉跄着连退几步,差点跌坐在地。她指着阿月,嘴唇哆嗦着,惊怒交加:“你……你这粗鄙的武夫!竟敢……竟敢……”
“阿月是我贴身护卫,亦是府中贵客。”穆之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侧身,几乎是下意识地将阿月护在身后一点,隔绝了上官韵那惊惧又怨毒的目光。“她的话,某种程度上,就是我的态度。上官小姐,往事已矣,纠缠无益。穆之今日见你,是念在令尊同朝为官的情面。若小姐执意在此宣泄私愤,甚至出言无状,恕穆之无法奉陪。小久,送客!”
“你……你们……”上官韵气得浑身筛糠般发抖,指着穆之和阿月,羞辱、愤怒和恐惧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
“哎呀,这是怎么了?好浓的火药味。”一个温和带着些许好奇的女声适时插了进来,打破了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慕婉儿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几样精致的药瓶和小瓷罐,笑盈盈地走了进来,仿佛没看到厅内紧张到极点的情况。“师兄,您要的‘清心散’和‘凝神膏’我配好了。咦?这位小姐是……”她看向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上官韵,眼神清澈无辜。
上官韵被慕婉儿这么一打岔,惊魂未定,看着眼前这个气质温婉的女子,下意识地问:“你是谁?”声音都带着颤音。
“小女子慕婉儿,是府上……嗯,算是大夫吧。”慕婉儿放下托盘,对着上官韵福了一福,笑容甜美,“这位姐姐气色……嗯,似乎受了惊吓?可是近日心烦气躁,夜不安枕?婉儿这里正好有调理的方子,姐姐若不嫌弃……”
“谁是你姐姐!谁要你的破方子!”上官韵惊魂未定,又被慕婉儿这“大夫”的关切弄得更加烦躁,感觉自己狼狈到了极点。
慕婉儿也不恼,依旧笑眯眯的,话锋却轻轻一转:“姐姐息怒。生气伤肝呢,还容易说错话、做错事。婉儿观姐姐面相,似与城南清虚观有些缘分?那地方香火虽盛,但山门处的石阶略陡,人心也杂,姐姐下次去上香祈福时,可要小心脚下,更要小心……身边的人。莫要磕碰了,或是被什么绊住了才好。”她的话语轻飘飘的,带着天真的关切,但“清虚观”、“石阶陡”、“人心杂”、“小心身边的人”几个词,却像重锤一样敲在上官韵心上。
她父亲上官止近日确实与清虚观一位颇有声望的道长走得极近,她也曾随母亲去过……这府上的女医,怎会知道?还特意点出“山门石阶陡峭”和“人心杂”?是巧合?还是……赤裸裸的警告?
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间淹没了上官韵。她猛地看向穆之,对方神色淡然。再看向阿月,那冰冷的眼神让她毫不怀疑对方真的会拔剑。最后看向笑容无害的慕婉儿,那清澈的眼眸深处,似乎藏着洞悉一切的深渊。这御史府……太可怕了!每个人都深不可测!
前一刻的骄横气焰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仓皇。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最终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哼!”上官韵用尽全身力气强撑着最后一点体面,重重地跺了跺脚,却掩饰不住声音里的颤抖和恐惧,“孤穆之……我们……走着瞧!”说罢,她看也不敢再看阿月和慕婉儿,几乎是连滚爬爬地转身,踉跄着向外疾步冲去,背影狼狈仓皇到了极点,哪里还有半分来时的高傲。
小久连忙跟上:“上官小姐,这边请。”声音里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阿月看着上官韵仓惶逃窜的背影,冷哼一声,缓缓将周身凌厉的气势收敛。她抱着剑,目光却并未收回,而是转向穆之,眼神复杂,那里面翻涌的,除了未消的冷意,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审视和……质问。她没有说话,但那沉默却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
慕婉儿则收起笑容,轻轻叹了口气,对穆之道:“大人,清虚观那边……还有吏部,看来比我们想的更不简单。”她看了一眼阿月紧绷的侧脸,明智地没有多说。
穆之眼神深邃,缓缓点头:“嗯。”他转向阿月,想说什么,却见阿月已经收回目光,抱着剑,一言不发地转身,径直离开了前厅,背影依旧挺直,却带着一股拒人千里的冷硬。
前厅只剩下穆之和慕婉儿。慕婉儿看着阿月消失的方向,低声道:“阿月姐姐她……”
穆之望着空荡荡的门口,无奈地揉了揉眉心:“……无妨。婉儿,你方才那话,点得恰到好处,多谢。”
慕婉儿微微低头:“婉儿只是觉得,这位上官小姐来得突兀,或许……并非完全是她自己的意思。而且,她提到了‘婚事’……”她点到即止,没有再说下去。
御史府大门缓缓关闭,隔绝了外面的喧嚣。门缝外,上官韵几乎是扑进轿子的,放下轿帘前,她惊恐地最后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朱漆大门,仿佛那不是府门,而是噬人的巨兽之口。她浑身冰冷,颤抖着下令:“快……快回府!”
御史府内,短暂的喧闹平息。小久回来复命,神色凝重:“大人,人走了,吓得不轻。”
穆之点点头,心思却不在上官韵身上。他走到窗边,望向阿月离开的方向,那清冷孤绝的背影仿佛还在眼前。前厅里仿佛还残留着她骤然爆发的杀气和那无声的质问。
更深沉的暗影在庭院的角落悄然汇聚。吏部千金的兴师问罪,如同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虽未激起惊涛骇浪,却清晰地映照出湖底纠缠的水草与潜藏的暗流,更在平静的水面下,投下了一颗名为“醋意”与“旧事”的种子,悄然生根。科举的钟声、公主的嫁衣、狄戎的使团……各方势力都在紧锣密鼓地行动。穆之知道,真正的风暴,正在这上京城看似繁华的表象之下,悄然酝酿,而府内,也并非铁板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