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艺伎杀人事件(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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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川城的春日,花町总是最先感知暖意的地方。晚樱盛放,粉白的花瓣如云似霞,点缀着精致的楼阁檐角,空气里弥漫着甜腻的脂粉香和若有若无的三味线声。然而,这一日的樱落馆,却被一股刺骨的寒意和惊惶所笼罩。
穆之正陪着东野稷前往花町附近一家颇有名气的古董商处,鉴定一件新得的刀镡。两人走在花町边缘相对清静的石板路上,东野稷饶有兴致地欣赏着沿街店铺的浮世绘,穆之则习惯性地将目光投向樱落馆的方向,尽管隔着高墙,什么也看不到。寻找弥斯和婉儿也下落,依旧毫无头绪。
突然,一阵不同寻常的骚动从樱落馆的方向爆发出来!不是寻常的丝竹管弦,也不是狎客的喧哗,而是尖锐刺耳的惊叫声、慌乱奔跑的脚步声,以及一种压抑不住的恐慌气息,瞬间冲散了花町的靡靡之音。
“出事了!”东野稷脚步一顿,眉头立刻锁紧,眼神变得锐利。他本就是德康枫的幕僚,负责东岛治安情报,对异常极为敏感。
穆之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樱落馆出事……之前就听说哪里有异乡女子,会不会是弥斯或婉儿!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要朝那边冲去。
“冷静!”东野稷一把按住他的肩膀,力道沉稳,“跟紧我,别乱闯!” 他加快步伐,朝着骚动中心走去,脸上惯常的慵懒笑意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上位者的沉凝威严。
樱落馆那扇平日里只对贵客敞开的精美大门,此刻竟被从内撞开!几个穿着艳丽和服的年轻艺伎花容失色,互相搀扶着逃出来,脸上满是惊恐的泪水,口中尖叫着穆之完全听不懂的扶桑语。随后,几个凶神恶煞的打手冲出来,试图控制混乱的局面,粗暴地将那些惊慌的艺伎推搡回去,同时驱散门口迅速聚集起来看热闹的人群。
“让开!东野大人驾到!” 东野稷的随从上前一步,用扶桑语厉声喝道,同时亮出了代表东野家(某种程度上也代表德康枫)的腰牌。
打手们显然认识东野稷,看到他阴沉的脸,气势顿时矮了半截,慌忙躬身行礼,让开了道路。东野稷带着穆之,无视周围的混乱,大步踏入樱落馆。
馆内精致的庭院此刻一片狼藉。盆栽被撞倒,精致的灯笼摔碎在地。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脂粉香、酒气,还有一丝……淡淡的血腥味!穆之的心沉到了谷底。
骚乱的中心在一间名为“雪月”的精致和室门外。走廊上挤满了惊恐的艺伎、面色凝重的打手,以及几位闻讯赶来的、穿着体面的客人(或许是目击者)。松本千代穿着考究的深色和服,脸色铁青地站在门口,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正用扶桑语厉声质问着什么。她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发抖。
而当穆之的目光越过人群,看到被两个强壮的婆子死死按在走廊墙壁上、头发散乱、嘴角带血、眼神却依旧倔强不屈的身影时,他的大脑“嗡”的一声,几乎停止了思考!
是慕婉儿!
她身上的和服被撕扯得有些凌乱,脸上有明显的淤青和巴掌印,嘴角的血迹尚未干涸。她剧烈地挣扎着,口中用生硬而愤怒的扶桑语重复着几个音节,穆之依稀听出是“违う!私じゃない!”(不对!不是我!)。她的目光死死盯着松本千代,充满了被冤枉的愤怒和屈辱。
顺着她的目光,穆之看到了和室内触目惊心的一幕。
一个穿着华美振袖和服的年轻女子(穆之认出是樱落馆的头牌之一,雪千代)仰面倒在榻榻米上,胸口赫然插着一支……样式古朴的银簪!鲜血浸透了华美的衣襟,在身下洇开一大片刺目的暗红。她的眼睛惊恐地圆睁着,脸上残留着难以置信的表情。打翻的酒盏、散落的胭脂盒、被扯断的珍珠项链……现场一片混乱,显然有过激烈的争斗。
而最关键的是,那支深深刺入雪千代胸口的银簪,穆之认得!那是婉儿随身携带、用来固定发髻的簪子!是她师门长辈所赠,样式古朴,绝非扶桑之物!
“婉儿!” 穆之再也控制不住,失声喊了出来,就要冲过去。
“站住!” 东野稷厉声喝止,同时一步上前,挡在了穆之身前。他的目光如电,迅速扫过现场:死去的雪千代,插在她胸口的独特银簪,婉儿脸上的伤和挣扎,松本千代那看似愤怒实则隐含冷酷的眼神,以及周围艺伎和客人们指向婉儿、窃窃私语的模样。
松本千代听到穆之的喊声,冰冷的目光扫了过来,在穆之和东野稷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用扶桑语快速而清晰地对着东野稷说道:“东野大人!您来得正好!这个卑贱的异国女‘小菊’!竟因嫉妒雪千代受客人青睐,在争执中凶性大发,用她的发簪残忍杀害了雪千代!人证物证俱在!请大人明察,为雪千代讨回公道,严惩凶手!” 她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铁锥,句句指向婉儿,要将她钉死在杀人凶手的耻辱柱上。
立刻有艺伎和客人附和着松本千代的话,用扶桑语急切地描述着,大意是看到婉儿和雪千代在走廊上争吵拉扯,然后一起进了雪月的房间,不久就听到打斗声和雪千代的惨叫,她们冲进去就看到婉儿拿着带血的簪子站在尸体旁……
“大人!婉儿她绝不会……” 穆之急得眼睛都红了,试图向东野稷解释。婉儿虽然性子刚烈,但绝不会因嫉妒就杀人!这分明是陷害!
“闭嘴!” 东野稷再次低喝,眼神严厉地制止了穆之。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看向被按在墙上、嘴角流血却依旧倔强地瞪视着松本千代的慕婉儿,又看了看地上雪千代的尸体和那支显眼的银簪,眉头紧锁。现场看起来对婉儿极为不利,人证物证似乎都指向她。松本千代这个女人,手段狠辣,如果真是她设局陷害,必定准备充分。
他转向松本千代,用扶桑语沉声道:“松本夫人,命案发生在樱落馆内,自有城町奉行所(地方治安机构)前来勘察处置。东野家虽受大名信任,但并无越俎代庖之权。不过,”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在奉行所到来之前,保护好现场,看管好嫌疑人,是樱落馆的责任。若有人妄图动用私刑,或者‘嫌疑人’在此期间出了任何意外……” 他冷冷地瞥了一眼按住婉儿的婆子,“德康大人和在下,都不会坐视不理。”
松本千代脸色微微一变,东野稷搬出了德康枫,又点明了“动用私刑”和“意外”的可能性,这无疑是一种警告。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东野大人言重了。樱落馆定会配合奉行所调查,严守法度。只是雪千代惨死,馆内人心惶惶,还请大人体谅。”
“那就好。” 东野稷微微颔首,不再看松本千代,而是将目光投向慕婉儿。他用一种审视的、带着探究的眼神看着她,用清晰但语气复杂的中原汉语缓缓说道:“慕姑娘,你涉嫌杀害樱落馆艺伎雪千代。奉行所的人很快会到。在他们到来之前,你有何话说?” 他特意用了汉语,既是确保婉儿能听懂,也是在试探她的反应,更是说给穆之听——他需要知道婉儿的说法。
婉儿听到熟悉的汉语,尤其是“慕姑娘”这个称呼,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是更深的屈辱和愤怒。她挣扎着,用尽力气,用汉语大声喊道:“不是我!我被人陷害!雪千代她……她引我到房间,想对我……对我用强!我反抗,推开了她!然后……然后有人从后面打晕了我!我醒来……醒来就看到她死了!簪子……簪子不是我的!是有人栽赃!”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和受伤而嘶哑,但每一个字都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冤屈。
“胡说!” 松本千代厉声打断,虽然她听不懂汉语,但从婉儿激动的神态和东野稷凝重的表情,也猜到大半,立刻用扶桑语斥责道,“死到临头还敢狡辩!人证物证俱在!”
穆之的心如同被油煎火燎!婉儿的话证实了他的猜测!这是一场针对她的、极其恶毒的陷害!目的何在?是为了掩盖婉儿被卖进来的真相?还是……与那个付了“百倍价钱”的人有关?他急切地看向东野稷,眼神充满了恳求和信任。
东野稷听着婉儿声嘶力竭的辩白,又看了看松本千代那急于定罪的嘴脸,眼神更加深邃。他抬手制止了双方的争执,用扶桑语对松本千代道:“夫人,是非曲直,自有奉行所公断。在此之前,请确保慕姑娘……‘小菊’的安全和……口供的完整性。若她所言非虚,那么真凶可能还在馆内,或者……有人需要承担诬告之责。”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松本千代。
松本千代脸色铁青,却不敢再反驳。
奉行所的捕快很快赶到,封锁现场,开始盘问目击者,并将作为“重要嫌疑人”的婉儿带离。婉儿被押走时,回头深深看了一眼穆之和东野稷,那眼神中充满了不甘、冤屈,还有一丝看到同乡的复杂情绪。
穆之看着婉儿被带走的身影,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他转向东野稷,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丝恳求:“大人!您相信婉儿的话!她绝不会杀人!这分明是有人要置她于死地!”
东野稷望着奉行所捕快忙碌的身影,又看了看樱落馆深处那间名为“雪月”的和室,眼神凝重如冰。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决断:“我相信不相信不重要。重要的是,证据。”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樱落馆庭院里每一个神色各异的人,“这樱落馆的水,比我想象的还要浑。有人想用一条人命来堵住另一张嘴……或者,达成别的目的。穆之,你师妹这案子,恐怕没那么简单。想救她,光靠喊冤没用,得找到能捅破这层黑幕的……铁证!”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雪千代尸体旁,那散落在地、被扯断的珍珠项链中,一颗滚落在角落、沾染了少许血迹的珍珠上。那珍珠的光泽,在昏暗的走廊光线下,似乎映出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属于珍珠本身的……金线反光。东野稷的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