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铁砧与火种(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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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来的兵蛋子问:
> “当火种……疼不疼?”
> 老班长把烧红的刺刀浸进冷水,滋啦一声白汽升腾:
> “疼?鬼子刺刀捅你爹娘时,他们喊疼了吗?”
> “咱这火种,是用血喂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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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山的夜,被“火种”的呐喊和“抗日”的旗帜烙下了滚烫的印记。但那震天的喧嚣并未散去,而是沉潜下来,化作营地深处另一种更为坚硬、更为滚烫的律动——铁砧的敲打声,如同不眠的心脏,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持续搏动。
营地一角,临时垒砌的土炉烧得正旺,炉膛里炭火赤红。老班长赤裸着精壮的上身,汗水沿着古铜色皮肤上虬结的伤疤沟壑蜿蜒流淌,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如同熔化的铜汁。他粗糙的大手紧握铁钳,夹着一柄从缴获的鬼子三八大盖刺刀上卸下的刀条。那冰冷的钢条被强行按进最炽热的炉心,发出不甘的滋滋哀鸣,很快便褪去青黑,透出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要滴落的橘红。
“看着!”老班长的吼声压过炉火噼啪,如同砂纸磨过岩石。他猛地抽出烧得通红的刀条,举在眼前。灼热的气浪扭曲了空气,映红了他满是汗水和烟灰的脸庞,那双眼睛却亮得如同淬火的星辰,死死盯住围在炉边一圈年轻而紧张的面孔——那是最近陆续投奔来的溃兵和当地热血青年。
刀条被狠狠掼在充当铁砧的青黑色大石上!火星四溅!
“当!”
沉重的铁锤带着千钧之力砸下!如同惊雷炸响!
“当!当!当!”
锤头精准而狂暴地亲吻着烧软的钢铁,每一次撞击都让脚下的土地微微震颤。刺耳的金属变形声在寂静的黎明前格外刺耳。通红的钢条在老班长铁钳的操控下,如同一条扭曲挣扎的火蛇,在铁锤的锻打下痛苦地改变着形状,延展、变薄、显露出狰狞的棱线。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铁腥味、汗味和焦糊味。
一个新来的年轻后生,脸色苍白,嘴唇紧抿,显然被这原始而暴烈的场景震慑住了。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喉结滚动,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混在刺耳的锻打声里:“班……班长……当这‘火种’……疼……疼不疼?”
“当——!”
最后一声重锤如同铡刀落下,彻底斩断了年轻后生怯懦的尾音。烧红的刀条被老班长猛地钳起,毫不犹豫地浸入旁边盛满山泉水的粗陶大缸里。
“滋啦——!!!”
刺耳到令人牙酸的淬火声猛然炸开!一大蓬浓密滚烫的白汽如同被释放的凶兽,咆哮着冲天而起!瞬间将老班长精赤的上半身吞没!灼热的水汽裹挟着浓烈的铁腥味扑面而来,逼得周围的新兵们齐齐后退,呛咳不止。
白汽散开。
老班长如同从地狱熔炉中踏出的铁人,浑身蒸腾着灼热的气息。他钳起那柄已经冷却、呈现出幽冷青黑色泽的崭新匕首。刃口在熹微的晨光下,流淌着一条冰冷致命的线。
他没有立刻回答年轻后生的问题。
布满老茧的拇指指腹,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轻轻拂过匕首那尚未开锋、却已透出森森寒气的刃口。然后,他的目光,如同两把淬了毒的冰锥,缓缓抬起,穿透尚未散尽的水汽,死死钉在那个脸色发白的年轻后生脸上。
“疼?”
老班长的声音嘶哑低沉,像砂石在磨盘里碾磨。他猛地踏前一步,那柄新淬的匕首几乎要戳到年轻后生的鼻尖。
“你爹娘被鬼子刺刀捅穿肠子、挑在枪尖上示众的时候……”
“你妹子被鬼子拖进炮楼里糟蹋得不成人样、最后挂在村口老槐树上的时候……”
“你兄弟为了护住最后半袋救命粮、被鬼子用枪托活活砸烂脑壳的时候……”
老班长每说一句,声音就拔高一分,如同重锤一记记砸在所有新兵的心坎上,也砸在周围早起老兵沉默的眉宇间。他眼中燃烧着刻骨的仇恨,那恨意几乎要凝成实质的火焰喷出来。
“他们……喊疼了吗?!”
“鬼子!听他们喊疼了吗?!”
他猛地收回匕首,反手用粗糙的刀柄狠狠戳在自己胸膛上那个碗口大的、紫黑色蜈蚣般的枪疤上,发出沉闷的“噗”声。
“咱这‘火种’!”
老班长几乎是咆哮出来,唾沫星子混着汗水喷溅:
“不是庙里供着的香火!不是娘们绣出来的花!”
“是拿你爹娘的血!拿你姐妹的泪!拿你兄弟的命!拿老子身上这窟窿眼子!”
他用力拍打着胸膛的疤痕,砰砰作响:
“拿咱们自己的骨头渣子磨出来的!拿仇人的脑浆子喂出来的!”
“你问疼不疼?”
老班长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那几乎要瘫软下去的年轻后生,一字一句,如同淬火的钢钉,狠狠钉进对方的灵魂:
“记住!从你拿起枪、站进这支队伍的那一刻!”
“疼——就是你的命!”
“怕疼?趁早滚蛋!别污了‘火种’这俩字!”
死寂。
只有炉火不甘寂寞地噼啪作响,还有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年轻后生的脸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嘴唇哆嗦着,眼泪在眼眶里疯狂打转,最终却被他死死咬住嘴唇憋了回去。他猛地挺直了原本有些佝偻的脊背,胸膛剧烈起伏,迎着老班长那刀子般的目光,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
周围的空气仿佛被点燃,一种无形的、滚烫的东西在每一个新兵血管里奔涌。恐惧被更原始的愤怒和耻辱烧成了灰烬。
“老班长说得对!”一个老兵低吼一声,抓起旁边一把磨了一半的刺刀,狠狠在磨石上刮擦起来,发出刺耳的“噌噌”声。
“怕疼的孬种,滚回家吃奶去!”
“练!往死里练!练出杀鬼子的本事!”
新兵们像被鞭子抽醒的狼崽,红着眼睛扑向散落在周围的武器和磨石。粗重的喘息声、金属的刮擦声、压抑的嘶吼声,瞬间取代了刚才的沉默,汇成一股充满血腥味的铁流。
营地中央,最大的篝火堆旁。余烬未熄,焦黑的木柴堆里还闪烁着暗红的火星。几张粗糙的木板拼成的“会议桌”旁,气氛凝重如同结冰的湖面。
陈锋、老班长、赵猛、林婉清,以及几个新提拔的班排长围坐。桌上摊着几张更加精细的茅山及周边地形草图,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炭笔勾勒着敌我态势和交通线。林婉清握着一支削尖的铅笔,面前摊开的记事本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小字,眼神专注而紧张。
“鬼子不是木头桩子。”陈锋的声音低沉,手指重重地点在草图上一条蜿蜒如蛇的简易公路上,那是连接日军两个重要据点“黑石堡”和“双桥镇”的生命线。“上次‘野狗岭’伏击,咱们占了便宜,那是钻了空子。这空子,不会一直开着。”
他指尖移动,在公路两侧几处险要地形上划过,最终停留在一处名为“鹰愁涧”的险隘。
“这条道,‘鹰愁涧’是必经之路。涧深崖陡,路窄弯急,是个打伏击的好地方。”陈锋的目光锐利如鹰,“但鬼子吃了亏,肯定会变招。”
“变招?”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排长瓮声瓮气地问,“加派押运兵?”
“不止。”陈锋摇头,指尖敲了敲“黑石堡”据点,“鬼子在‘黑石堡’新调来一个小队,装备了两挺九二式重机枪,三门掷弹筒。我怀疑,他们会用这些重火力做‘钓饵’。”
“钓饵?”赵猛眉头拧起,抱着他那杆心爱的三八大盖。
“对。”陈锋的指尖在“鹰愁涧”和“黑石堡”之间划了一条线,“很可能,下一次运输队会提前放出风声,甚至故意显得‘肥美’,诱使我们再次在‘鹰愁涧’设伏。同时,从‘黑石堡’据点派出这支重火力小队,快速穿插,抢占‘鹰愁涧’两侧的制高点——‘断头崖’和‘老鹰嘴’。等我们钻进伏击圈,他们就居高临下,用重机枪和掷弹筒把我们锁死在涧底,来个反包围,瓮中捉鳖!”
一股寒意瞬间掠过在场众人的脊背。林婉清的铅笔尖啪一声断了,在纸上留下一个突兀的黑点。她连忙低头掩饰,手指微微发颤。
“妈的!够阴!”刀疤排长狠狠啐了一口。
“那我们换个地方打?”另一个班长试探着问。
“不。”陈锋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锋芒,如同出鞘的利刃,“就打‘鹰愁涧’!鬼子想设套,咱们就将计就计!”
他猛地俯身,手指如刀,在草图上快速勾勒:
“鬼子不是想抢占‘断头崖’和‘老鹰嘴’吗?好!咱们给他让路!”
“伏击主力,不放在涧底!放远!放在鬼子重火力小队从‘黑石堡’出来,必经的这条‘野狐沟’!”他的指尖重重戳在一条狭窄、布满乱石的干涸河谷上。“这里地形更复杂,沟壑纵横,乱石林立,鬼子的重机枪和掷弹筒,在这种地方就是累赘!”
“我们的人,提前在‘野狐沟’两侧的乱石堆和断崖后埋伏。放鬼子的重火力小队进来!等他们完全进入沟底,卡在乱石中间,首尾难顾的时候……”陈锋的手猛地向中间一合,做了一个“掐断”的手势!
“打他个措手不及!吃掉这块最硬的骨头!”
“同时,”他手指迅速移回“鹰愁涧”方向,“派一支精干的小分队,人数不用多,但必须是最利索的刀!带上炸药!任务只有一个——等‘野狐沟’枪声一响,运输队必然慌乱,甚至可能停下观望!趁着这乱子,给我像钉子一样钉进运输队!不求全歼,只求快!准!狠!炸掉最关键的车!抢走最急需的物资!然后立刻化整为零,钻山沟!分散撤退!让鬼子的援兵扑个空!”
陈锋直起身,目光扫过众人:“这打法,快如风,烈如火,打的就是一个时间差!打的就是鬼子想不到我们敢分兵,敢在‘野狐沟’这块硬骨头上下死口!打的就是他顾头顾不了腚!吃掉他的硬爪子,再撕下他一块肥肉!让他赔了夫人又折兵!”
他环视一圈,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这,就是咱们‘幽灵’的牙口!够不够硬?!”
“够硬!”老班长第一个低吼,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兴奋。
“干了!”赵猛狠狠一拍桌子。
“队长,你说怎么打就怎么打!”几个班排长摩拳擦掌。
“行动代号——”陈锋的拳头重重砸在“野狐沟”的位置上,眼中寒光凛冽,“‘断尾钳’!”
命令如同无形的电流,瞬间传遍整个营地。刚刚还沉浸在铁砧与磨石喧嚣中的士兵们,眼神瞬间切换成冰冷的专注。没有多余的动员,只有无声而高效的集结。
“一排、二排!目标‘野狐沟’!隐蔽接敌!没有命令,就是鬼子踩到你头上也不准放屁!你们的牙口,要啃的是最硬的骨头!”刀疤排长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闷雷滚过。
“三排尖刀班!跟我来!”赵猛的声音带着一种金属的冷硬。他挑选了包括自己在内的十个人,全是眼神锐利、动作敏捷的老兵油子。林婉清被指定携带急救包和炸药引信,跟在队伍最后。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的悸动,将炸药块小心地裹进破布里,紧紧绑在身上。
“其余人,由老班长带领,在‘鹰愁涧’外围机动策应!随时准备接应‘尖刀班’撤退!”
“出发!”
如同水滴渗入沙地,如同暗影融入夜色。一支支队伍悄无声息地离开营地,钻进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向着各自预定的战场潜行而去。营地瞬间变得空旷,只留下未熄的炉火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铁腥味。
林婉清紧跟着赵猛,在崎岖陡峭的山林中穿行。露水打湿了裤脚,冰冷的荆棘划过皮肤带来细密的刺痛,脚下的碎石随时可能滑落发出声响。她必须全神贯注,调动起所有的感官去模仿前面老兵每一个细微的动作——落脚的角度,拨开枝叶的力道,甚至呼吸的节奏。每一次心跳都如同擂鼓,汗水浸透了内里的衣衫,冷风一吹,刺骨的冰凉。背包里的炸药块沉甸甸地压在背上,每一次颠簸都让她神经紧绷。她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多余的声音,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跟上!不能掉队!不能拖后腿!
天光微亮时,他们终于抵达了“鹰愁涧”外围一处视野极好的隐蔽岩缝。涧底那条狭窄的公路如同一条灰白的死蛇,盘绕在陡峭的崖壁之间。对面就是高耸入云的“断头崖”和“老鹰嘴”,如同两尊沉默的巨兽,俯瞰着下方致命的通道。
时间在冰冷的露水和紧绷的神经中缓慢流淌。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林婉清蜷缩在冰冷的岩石后面,努力控制着身体的颤抖,目光死死盯着涧底公路的入口方向。
突然!
一阵低沉而压抑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如同闷雷碾过山谷!打破了死寂!
来了!
一辆蒙着帆布的卡车,在前后两辆三轮摩托车的护卫下,沿着蜿蜒的山路,小心翼翼地驶入了“鹰愁涧”!车斗里影影绰绰,隐约可见刺刀的寒光。卡车后,还跟着一队徒步的鬼子兵,刺刀上挑着膏药旗,在晨风中微微晃动。
林婉清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手指死死抠进了冰冷的岩石缝隙里。赵猛伏在她身边,如同一块冰冷的石头,纹丝不动,只有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锐利地扫视着整个涧底和对面山崖的动静。他在等!等“野狐沟”的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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