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女几山(书中的主人公我,为阿风)(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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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头看着怀中小小的生命,它温热的身体在我臂弯里微弱起伏,脖颈处被我简单处理的伤口依旧泛着青黑,那断气的“嗬嗬”声如同钝刀割心。它湿润的大眼睛半睁着,里面倒映着上方被雾气分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充满了对生的懵懂渴望。我不能放弃!
“老丈,”我抬起头,声音因紧张和刚才的嘶吼而沙哑,“您刚才说‘毒云涧’?那鸩鸟的巢穴?您知道在哪?”
张伯闻言,眼中瞬间布满惊惧,连连摆手摇头,枯瘦的手指几乎要戳到我脸上:“后生!你疯了不成?!那地方是绝地!毒气弥漫,寸草不生!连墨影豹都不敢靠近!去就是送死!这幼崽……是山里的灵物,命该如此……”
“命不该如此!”我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它命不该绝于毒鸟之手!老丈,告诉我方向!鸩鸟之毒,其巢穴附近必有克制之物!这是天地平衡之理!《百草经》里提过,‘至毒所生,七步之内必有解’!”我并非完全胡诌,古医书确有此论,只是此刻用来坚定自己和说服张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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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伯看着我眼中近乎执拗的火焰,又看了看我臂弯中气息奄奄的小兽,嘴唇哆嗦着,老眼中挣扎之色剧烈翻腾。最终,他狠狠一跺脚,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指向更高处雾气最为浓重、山势也最为险恶狰狞的东北方向:“往……往那边!翻过前面那道‘断魂梁’,下到最深的谷底……雾最浓、石头都发黑发臭的地方……就是毒云涧!祖宗啊……”他痛苦地闭上眼,“老头子可什么都没说!”
“多谢!”我沉声道,小心地将幼麂轻轻放在地上铺开的干枯落叶上。它小小的身体抽搐了一下,发出微弱的呜咽。风影立刻凑上前,用温热的鼻息轻轻触碰幼麂的额头,发出低低的、安抚般的嘶鸣。
“风影,守好它!等我回来!”我用力抱了抱它强健的脖颈。风影的大眼睛深深地看着我,里面充满了担忧,但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前蹄稳稳踏在幼麂身旁,如同一个忠诚的哨兵。
不再犹豫,我抓起地上散落的几块棱角锋利的碎石揣入怀中,又将水囊重新灌满山泉(刻意避开了那潭毒水),深吸一口气,朝着张伯所指的那片被死亡气息笼罩的东北方向,头也不回地扎入了翻滚的浓雾之中。
翻越“断魂梁”的过程,如同在噩梦中跋涉。雾气浓稠得如同凝固的灰白色胶质,沉重地压在口鼻之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黏腻的窒息感。脚下的岩石逐渐变了颜色,不再是温润的青玉,而是呈现出一种病态的、夹杂着暗红纹路的深褐或墨绿,表面湿滑冰冷,覆盖着一层滑腻腻的苔藓,散发出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硫磺、腐朽物和某种甜腻腥气的怪味。空气仿佛凝固,鸩鸟那令人心悸的尖啸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死寂般的压迫感,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变得异常清晰、沉重。越往下走,光线越是昏暗,雾气仿佛吸收了所有光亮,周遭只剩下模糊扭曲的轮廓,如同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大魔怪。
不知在湿滑陡峭、怪石嶙峋的山道上挣扎攀爬了多久,脚下突然一空!我猝不及防,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沿着一个极其陡峭、布满碎石的斜坡急速向下滑坠!碎石和泥土在身下飞溅,我只能徒劳地用手臂护住头脸,任凭尖锐的石棱刮擦着身体,火辣辣的疼痛从各处传来。砰!后背重重撞在一块凸起的硬物上,剧痛袭来,翻滚终于停止。我瘫在冰冷的碎石堆里,剧烈地咳嗽着,口鼻中全是浓雾和尘土那令人作呕的味道。
勉强挣扎着撑起身体,环顾四周,心猛地沉了下去——这里就是谷底了,毒云涧!
眼前景象,宛如地狱的角落。浓雾在这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绿色,沉滞得几乎无法流动。视线所及,一片死寂。没有高大的树木,只有一些低矮扭曲、颜色发黑的灌木丛,枝叶稀疏,形态狰狞,如同垂死挣扎的手臂。地面是粘稠的黑色淤泥,间或裸露着暗红、深褐、墨绿等令人不安的岩石。最刺目的是那几处零星分布的水洼——水面漂浮着厚厚的、油腻腻的彩色泡沫,散发着比之前浓烈十倍的、令人头晕目眩的甜腻腥臭!空气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毒气,肺腑灼痛。
鸩鸟的巢穴在哪儿?解药又在何处?我强忍着眩晕和呕吐感,挣扎着在滑腻的淤泥和嶙峋怪石间搜寻。目光扫过那些散发着毒气的彩色水洼,扫过扭曲的枯木……忽然,在谷底最深处、雾气几乎凝成实质的崖壁下方,一片相对干爽的黑色石台上,我看到了它!
那根本不能称之为“巢”,更像一个用无数枯骨、扭曲的黑色树枝和大量闪烁着幽蓝、深紫光泽的毒羽,胡乱堆积、黏连成的巨大而污秽的“冢”!枯骨中依稀可辨兽类的头骨、鸟类的翅骨,甚至……一些细小的、难以辨认的骨骸。冢的周围,散落着更多颜色妖异的鸩鸟羽毛,如同一个恶毒的诅咒之圈。整个“冢”散发出的浓烈死亡与怨毒气息,几乎让我窒息。
这就是孕育那剧毒邪鸟的温床!解药呢?天地生毒,亦必生克!我强忍着内心的强烈不适和阵阵眩晕,目光如鹰隼般在巢穴周围寸寸搜索。黑色的岩石,粘稠的淤泥,扭曲的枯木……突然,我的目光定格在离那污秽骨羽冢不到十步远的一处石缝里!
那里,紧贴着冰冷潮湿的黑色岩壁,竟顽强地生长着一小簇植物!不过巴掌大小,茎秆纤细柔弱得仿佛一碰即断,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病态的苍白。顶端却顶着几朵极其微小、但颜色却纯净得不可思议的白色小花!花瓣细碎,如同最纯净的冰雪雕琢而成,在这片被毒瘴笼罩、色彩污浊的死亡之谷里,这抹微小而倔强的白色,像黑暗中骤然点亮的一粒星火,纯净得不染丝毫尘埃,与周遭的污秽毒氛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
是它!一定就是它!《百草经》中模糊记载的“生于至秽,其花如雪”的解毒圣品——净尘花!狂喜瞬间冲上头顶,压倒了所有不适!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散落的毒羽,靠近那石缝。越是靠近,越能感觉到那小花散发出的微弱却极其清冽的气息,如同沙漠中的一缕甘泉,让灼痛的肺腑都为之稍稍一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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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屏住呼吸,用指尖极其轻柔地捏住那几朵微小的白花,连同下方一小段苍白的茎秆,小心翼翼地采摘下来。生怕多用一分力气,就会将这脆弱的希望捏碎。当那几朵微凉的、纯净的小花落入掌心时,我几乎能感受到一股微弱却清晰的清凉之意,顺着掌心劳宫穴丝丝缕缕地渗入体内,竟奇迹般地驱散了几分脑中残留的嗡鸣和烦恶!
不敢有丝毫停留,我将这几朵珍贵的净尘花紧紧攥在掌心,如同攥着世间最易碎的珍宝,转身就朝着来路——那陡峭湿滑的斜坡——手脚并用地拼命攀爬!逃离这毒瘴深渊的渴望,给予了我超越极限的力量。滑坠时似乎很短的坡道,此刻向上攀爬却艰难无比,湿滑的苔藓和碎石不断让我脚下打滑,尖锐的石棱割破手掌和膝盖,火辣辣地疼。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带着浓雾和毒气的腥甜,肺像要炸开。但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再快!幼麂等不了!
当我终于连滚带爬地翻回“断魂梁”之上,重新感受到虽然依旧浓重、但至少不那么污浊窒息的雾气时,几乎虚脱。顾不上喘息,辨认了一下方向,立刻朝着之前那片林间空地发足狂奔!风影的嘶鸣声远远传来,带着焦灼,如同指路的明灯。
冲回空地时,张伯正佝偻着身子,焦急地守在幼麂旁边。幼麂的抽搐已经极其微弱,几乎停止,小小的胸膛起伏微弱得难以察觉,口鼻边的白沫已经干涸,脖颈处的青黑扩散到了大半个身子,生命之火如同风中之烛,随时可能熄灭。风影不安地用鼻子拱着它,发出低低的悲鸣。
“快!”我冲到近前,声音嘶哑得几乎劈裂,顾不得解释,立刻将掌心那几朵依旧纯净、微带凉意的净尘白花塞入口中,用力咀嚼!花朵极小,汁液微乎其微,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泥土腥气和奇异清香的苦涩味道。我迅速将嚼烂的花叶连同唾液吐在掌心,形成一小团黏糊糊的、散发着微弱清冽气息的绿色药泥。
我小心翼翼地掰开幼麂紧闭的嘴,将这救命的药泥,一点一点、极其轻柔地涂抹在它肿胀发黑的舌根和口腔内壁。药泥接触到它灼热的黏膜,幼麂毫无生气的身体似乎极其微弱地痉挛了一下。接着,我又将剩余的药泥,厚厚地敷在它脖颈处被鸩羽所伤的、已经乌黑溃烂的创口上。
时间在死寂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沉重得如同巨石压在心口。张伯蹲在一旁,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幼麂,布满老茧的手紧紧攥着衣角。风影也屏住了呼吸,一动不动。我跪在幼麂身边,手悬在它小小的胸膛上方,感受着那微弱得几乎消失的起伏,心悬在万丈深渊之上。
仿佛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
幼麂小小的身体,突然极其轻微地、清晰地抽搐了一下!紧接着,又是一下!它原本翻白的眼睛,眼睑极其困难地颤动了几下,竟缓缓睁开了一条缝隙!虽然依旧无神,但那里面属于生命的微光,正在艰难地重新凝聚!几乎同时,它细弱的脖颈处,那触目惊心的青黑色,如同被无形的橡皮擦去,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缓缓消退!虽然缓慢,但那代表着死亡的阴影,确确实实在退却!
“活了!活了!”张伯猛地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惊呼,布满皱纹的老脸上瞬间绽放出难以置信的狂喜,泪水混着汗水纵横流下,“山神有眼!山神有眼啊!你这后生……你这后生……”他激动得语无伦次,枯瘦的手用力拍打着我的肩膀。
风影也欢快地嘶鸣起来,用头亲昵地蹭着幼麂的身体。幼麂似乎感受到了温暖和善意,极其微弱地“呦”了一声,小脑袋在风影的鼻子上轻轻蹭了蹭,眼皮沉重地耷拉下去,但胸膛的起伏却明显有力、平稳了许多。它太虚弱了,陷入了沉沉的、却是充满生机的睡眠之中。
巨大的喜悦和脱力感同时袭来,我瘫坐在地上,看着眼前这劫后余生的小小生命,又看了看自己染血的双手和同样敷着净尘花泥、灼痛已大为缓解的左肩伤口,一股难以言喻的激荡在胸中冲撞。死亡与生机,至毒与解药,在这座神秘的山中,竟如此紧密地纠缠共生!
张伯小心翼翼地抱起沉睡的幼麂,动作轻柔得像捧着易碎的琉璃。“得找个安全暖和的地方,让这小家伙好好养着。”他抬头看向我,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感激、后怕,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后生,你……你真是……”他摇摇头,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老头子活了这把年纪,头一回见人从毒云涧活着出来,还带回了救命的仙草!你……你跟我来。”
他抱着幼麂,引着我和风影,并未返回他那个简陋的岩洞,而是朝着女几山更幽深僻静的西南坡走去。那里古木参天,雾气稍淡,巨大的树冠遮天蔽日,树下是厚厚的、松软的落叶层。在一处背风向阳、被几块巨大温润的青玉半环抱的洼地里,张伯将幼麂轻轻放下。这里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温暖而安宁,地面干燥,弥漫着泥土和朽木的清新气息。风影立刻走过去,卧在幼麂旁边,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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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好,‘墨影’它们很少过来,暖和,也安静。”张伯满意地点点头,又看向我,“后生,你救了山里的灵物,老头子没什么值钱东西谢你……”他顿了顿,目光投向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峦,“但老头子知道这山的秘密。你跟我来,看一眼,就一眼。”
他带着我,绕到洼地后方一片被浓密藤蔓遮掩的陡峭石壁前。他拨开厚重的藤蔓,露出后面一个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狭窄洞口。一股浓郁的、混合着泥土和某种奇特金属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洞内极深,一片漆黑。张伯没有进去,只是点燃了随身携带的一个简陋松脂火把,小心地探入洞口,晃了一晃。
火光跳跃着,瞬间驱散了洞口附近的黑暗。那一刹那,我仿佛看到了一条凝固在地下、奔流不息的璀璨星河!洞壁深处,并非岩石,而是大片大片裸露的、在火光映照下折射出令人心醉神迷光芒的……赤金矿脉!那光泽纯粹、炽烈、奔放,如同大地深处涌动的熔岩被瞬间冻结,又像是无数颗微缩的太阳被嵌入了岩层!光芒流淌,金红交织,将狭窄的洞穴映照得一片辉煌!这光芒不仅照亮了洞壁,更仿佛带着灼热的温度,穿透了张伯手中那微弱的松脂火光,直接烙印在我的视网膜上,带来一种近乎眩晕的视觉冲击。那磅礴的、无声的璀璨,是沉睡的山之血脉,是凝固的远古熔岩,是足以令世人疯狂的“不凡”!
张伯很快收回了火把,迅速用藤蔓重新掩好洞口,仿佛生怕惊醒了这沉睡的金色巨龙。洞内那惊心动魄的光华瞬间隐没,只剩下松脂火把噼啪的燃烧声和洞外山林的寂静。
“看到了吧?”张伯的声音在幽暗中显得异常低沉,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肃穆,“玉在山巅,金在腹地。可这金,是山的骨,是山的魂!动了,山就塌了,灵就散了,墨影豹会发狂,鸩鸟会肆虐,连那些温顺的鹿群都会遭殃!金子再好,能比命长?能比这山里的灵性长久?”他浑浊的老眼在火光下异常明亮,直直地看着我,“这秘密,老头子守了一辈子。今天给你看了,是谢你救了山里的命,也是……让你明白这女几山的‘债’。”
我站在洞口,沉默良久。方才那惊鸿一瞥的璀璨金光还在脑海中灼灼燃烧,与之前毒云涧的污秽死寂、净尘花的纯净柔弱、幼麂濒死的青黑与重生的微光……无数画面在眼前交织碰撞。这座山,用最极致的反差,将世界的真相赤裸裸地铺陈开来:温润的玉石下藏着炽烈的黄金,祥和的鹿群旁潜伏着凶暴的墨影豹,纯净的泉源之上盘旋着剧毒的鸩鸟,至秽的深渊里却绽放着救赎的净尘花……至宝与至毒,生机与死寂,守护与掠夺,竟如同藤蔓般紧紧缠绕,共生共灭,构成一种惊心动魄的平衡。
张伯抱着沉沉睡去的幼麂,身影渐渐消失在古木苍翠的西南坡深处。风影安静地守在一旁,枣红的皮毛在透过林隙的微光下,流淌着温暖的光泽。
我牵着风影,缓缓行至一处视野开阔的高坡。脚下,女几山在薄暮中舒展着它神秘而丰饶的身躯。玉色的山巅依旧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如同大地温润的额饰;而山腹之下,那曾惊鸿一瞥的炽金矿脉虽已不可见,却仿佛在地底深处无声奔涌,留下沉甸甸的余韵。晚风拂过林海,枝叶摩挲,声如细浪,其间隐隐传来呦呦鹿鸣,应和着不知何处响起的、属于墨影豹的低沉喉音。
就在这祥和与野性交织的余音里,更高的天际,云雾翻涌之处,几点暗紫墨绿的影子悄然掠过。是鸩鸟群。它们盘旋着,如同几滴不慎滴入清水的浓墨,缓慢地朝着山巅那最浓重的云雾深处游弋而去,最终消融在茫茫云霭之中,只留下无形的轨迹。
我静静地望着,望着玉色山巅,望着鸩鸟消失的云海,望着脚下蕴藏金脉的大地。肩头净尘花带来的清凉早已消散,只余一丝微痒的愈合感。这座山将它最深的隐喻烙印在了我的骨血里——人间至珍与至险,从来比邻而居,如同光与影的双生子。那璀璨的黄金矿脉是诱惑,更是警醒;鸩鸟的毒羽是终结,却也逼出了深渊里净尘花的救赎。所求愈是珍贵,守护它的代价便愈是险恶。
风影打了个响鼻,温热的鼻息拂过我的手背。我翻身上马,最后回望了一眼暮色中云遮雾绕的女几山。
“走吧,老伙计。”我轻抚风影的鬃毛,“这世间的路还长,山还多。记着这里——记着玉的光,金的烫,鸩的毒,还有……那朵开在深渊边的花。”
枣红马昂首长嘶,声裂暮云。马蹄踏碎归途上的碎石,清脆的回响在山谷间回荡,载着我们,奔向下一座等待着被阅读的、沉默的山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