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佛前狐尾(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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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懿正由惢心侍奉对镜理妆,纤指拈起一枚点翠步摇,忽闻外间小太监压低声气回禀永寿宫晋封之事。
“‘令’贵人?!”如懿拈着步摇的指尖蓦地一顿,金镶玉的冷意丝丝沁入。菱花镜中映出她骤然凝滞的眉眼,一丝惊愕掠过眸底。
惢心垂首,手上不停,细细为她整饬领缘,“李玉公公亲传的旨意。还说…令贵人虽染恙在身,不便侍寝,昨儿夜里,皇上仍…宿在了永寿宫。”
“呵…”如懿将那步摇缓缓簪入云鬓,动作娴雅如常,眼底却凝了寒霜,“‘令’?巧言令色之‘令’么?倒真是…贴切得紧。”
“慧贤皇贵妃新丧,阖宫缟素,哀思未绝。本宫只道中宫或受冷落,皇上心绪沉郁,六宫皆淡,亦是常理。未曾想…”她语气陡沉,指上赤金嵌东珠的护甲深深陷入掌心软肉,似要掐灭那无形的屈辱,“…他竟撇下这满庭金枝玉叶、世家闺秀,一头扎进那永寿宫方寸之地…”尾音几不可闻,唯余一片冰冷的死寂,“…去暖一个包衣贱籍的冷榻?!”
惢心屏息敛气,未敢接言。殿内气息沉滞。如懿亦不再言语,只搭了惢心的手,径直出翊坤宫,往长春宫晨省而去。
琅嬅端坐凤座,气度端凝雍容:“‘令’之一字,出自《诗经》‘如圭如璋,令闻令望’,乃美玉之德,君子之风。皇上以此赐你,其意深远。非独期你仪容端丽,更望你德行高洁,持身如玉,言行堪为六宫圭臬,声名足称天下懿范。”
“身膺此号,当知荣宠即是千钧之责。一言一行,皆为后宫表率,亦系皇家体统。望你自此三省吾身,谨言慎行,恪守宫规,以仁厚润泽己身,以礼法约束言行。这其中深意,你可省得?”
魏嬿婉姿态恭谨,深深拜下,声如清泉:“臣妾谨遵皇后娘娘金玉良言!日后必当时时惕厉,刻刻克己复礼,以贞静之德报圣恩浩荡,以恭谨谦卑侍奉娘娘凤驾,绝不敢生丝毫僭越忘形之念,有负娘娘训诲深恩。”
琅嬅微颔:“明白便好。”随即吩咐莲心,“赏令贵人织金妆花缎四匹,赤金点翠头面一副,和田白玉连环佩一对,贺其晋封之喜。”
“臣妾叩谢皇后娘娘厚赏!”魏嬿婉再拜,礼数周全。
金玉妍一直噙笑静听,此刻见赏赐已毕,方执起茶盏,玉指轻撇浮沫,朱唇微启:“令贵人真是好造化。慧贤皇贵妃娘娘仙逝未久,音容宛在,阖宫哀思未尽,连带着皇上也清减忧伤了这许久,瞧着真真叫人心疼。”她眼波流转,似笑非笑睇向魏嬿婉,“贵人此番晋封,想必是在那永寿宫中,用了什么…独到的法子,为皇上排忧解郁?说来也奇,贵人身子不爽利,皇上竟也肯于病榻之侧彻夜相伴…这份‘病榻承恩’的体面,当真是六宫…闻所未闻呐。”
“只是…”金玉妍搁下茶盏,珐琅护甲不经意划过盏沿,秀眉微蹙,“这吉服加身、新封在即的灼灼喜气,与满宫尚存的哀戚之色…终究是有些碍眼,瞧着未免刺目了些。令贵人,你说,是也不是?”
魏嬿婉恍若未闻那‘有悖伦常’的机锋,面上恭谨如旧,声愈柔和:“嘉妃娘娘垂询,嫔妾惶恐。嫔妾蒲柳之姿,质同草木,岂敢妄言为圣躬分忧?不过蒙皇上仁厚,怜嫔妾病中孤寂,略施垂悯罢了。至于晋封之喜,全赖圣恩浩荡,皇后娘娘与诸位娘娘福泽庇佑。嫔妾深知此时非庆贺之期,心中亦时刻感念慧贤皇贵妃娘娘慈德,不敢或忘。今蒙皇后娘娘训导,更觉己身浅薄,唯谨守本分,静默度日,以安己心,以慰娘娘慈怀。”
金玉妍见她滴水不漏,眼底寒芒微闪:“令贵人谦逊了。能如此知礼,自然是好。” 随即吩咐丽心,“本宫也添份喜,赏令贵人新贡的狐尾百合两盆,最是清心安神,望贵人早日康复,也好…尽心侍奉圣驾。”
晨省既罢,众妃嫔依序辞出长春宫。金玉妍搭着丽心的手,袅袅婷婷行在最前,那金线蹙绣的牡丹蜀锦袍裾,迤逦拂过明净宫砖,流光溢彩,灿若云霞。魏嬿婉领着春婵、澜翠,垂首屏息,循礼随于众人之末。甫转出宫前阔道,金玉妍的仪驾便不着痕迹地缓了行止,恰恰横亘于魏嬿婉主仆之前。
魏嬿婉立时止步,盈盈下拜:“嫔妾请嘉妃娘娘安,娘娘万福金安。”
金玉妍眼风在她身上只略一兜转,并未叫起,反微蹙眉尖,螓首低垂,闲闲瞧着自家缀满明珠的履尖,以赤金点翠护甲的尖儿虚虚一点,曼声开言:“嗳哟,瞧瞧,本宫这鞋尖儿上沾的是何物?灰蒙蒙、脏兮兮的,莫不是……打檐下蹭来的燕子泥?不知死活的雀儿,竟敢在宫闱重地遗此腌臜!真真晦气!”
侍立一旁的贞淑立时会意,作势欲蹲。
“急什么?”金玉妍轻叱一声,止住贞淑,“这等粗夯活计,从前在启祥宫当差时,不都是‘樱儿’做熟了的么?手脚最是伶俐。樱儿,你说是与不是?”
春婵心头一紧,唯恐主子受辱,忙不迭掏出素绢帕子,抢前一步屈膝:“嘉妃娘娘息怒,容奴婢……”
话音未落,金玉妍眼中戾色骤现,抬脚狠狠踹去!春婵“嗳哟”一声,踉跄扑跌,那帕子早飞出老远,污于尘土。
“没规矩的贱婢!”金玉妍眉心倒竖,声气陡厉,“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近本宫的身?本宫叫的是‘樱儿’!”她眸中寒芒如凝霜之刃,寸寸刮过魏嬿婉低垂的眉眼,“樱儿,你说是与不是?这燕子泥,还得是你这双巧手,才擦得干净。”
宫道霎时寂然,唯闻远处缩于墙角洒扫的小太监,连大气儿也不敢喘。
魏嬿婉将身子伏低,引得周遭几个洒扫宫人皆忍不住偷眼觑看。
“嘉妃娘娘恕罪,嫔妾……实实不敢。”
金玉妍眉尖一挑:“哦?不敢?你倒说说,有何不敢?”
魏嬿婉恭回:“回禀娘娘,嫔妾昔在启祥宫,确司洒扫贱役,此乃本分。然自蒙天恩,忝列嫔御,此身此心,唯属皇上与皇后娘娘。嫔妾虽愚钝,亦知宫规森严,尊卑有定。若今日由嫔妾亲为娘娘拂拭凤履,此等近身服侍之仪,非嫔妾位分所当为。此举,非敬娘娘,实乃僭越宫规,轻慢中宫,更是不敬皇上所赐之身份名位!嫔妾……万万不敢行此不忠不敬之事,有负圣恩与皇后娘娘训诲!”
她字字句句,如珠落玉盘,清泠作响。金玉妍一股邪火自胸中翻腾直冲喉间,终被多年宫闱功夫强压下去,只化作唇边一缕极冷的笑痕。
“呵……令贵人……当真是今非昔比了。这一番引经据典、忠孝节义的大道理,说得真真是滴水不漏,掷地有声啊。”她微微倾身向前,“怨不得皇上心疼,连病榻之畔也离不得。贵人这份‘蒲柳之姿’下藏的玲珑心窍,这份‘草木之质’里透出的‘百折不回’,当真是‘我见犹怜’,‘惹人疼惜’得很呢。”
眼风状似无意扫过魏嬿婉依旧低垂的鸦鬓,语气越发轻柔,寒意却更甚:“只是,贵人既如此‘恪守本分’,‘谨记尊卑’,倒叫本宫想起一句古语——‘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福泽’来得急盛,未必是根基稳固之象。贵人身子单弱,又新承雨露,更该好生将养。莫要一时得意,忘了‘高处不胜寒’的道理,也忘了这宫里的风向,可不是由着‘贵人’的心意定的。”
魏嬿婉几欲贴地:“娘娘教训得极是。娘娘凤履沾染尘污,皆因嫔妾未能及时提点娘娘避开,亦是嫔妾伺候不周,未尽关切之责。此乃嫔妾之过!嫔妾自愧无地,深怀惶恐。既不能亲为娘娘拂尘以表寸心,反惹娘娘不快,实为大不敬。嫔妾这就回永寿宫,自罚于佛前抄录《心经》百遍,焚香供奉,一则祈佛祖庇佑娘娘凤体安康,福泽绵长;二则自省己身过失,日后必当谨言慎行,恪守本分,再不敢有丝毫懈怠!”
“哼!” 金玉妍鼻息间泄出一缕冷嗤离去。
魏嬿婉搭着春婵的手,款款起身,对身后澜翠低语:“方才道上事,那几个洒扫的太监、并墙角窥伺的小宫女,想必瞧得真切。去,好生提点,教他们将今日之事,‘原原本本’传出去。务使该听见的耳朵,一字不落。”
澜翠眼中精光一闪:“是,主儿放心,奴婢省得。”
魏嬿婉微微颔首,目光转向春婵捧着的、金玉妍方才赏下的那两盆狐尾百合。洁白硕大的花朵于日影中灼灼摇曳,异香浓烈,直欲袭人。她唇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似赏玩一件极有趣的物事:“还有,回去便将嘉妃娘娘赏的这两盆‘清心养性’的狐尾百合,恭恭敬敬……供奉到小佛堂佛龛前。日夜焚起觉香,也让菩萨好生‘品鉴’一番嘉妃娘娘的‘厚意’。”
春婵与澜翠对视一眼,心领神会,齐声应道:“奴婢遵命。”
永寿宫内室,檀香袅袅。魏嬿婉端坐于紫檀书案前,纤指轻执羊毫笔,由澜翠在一旁细细研着墨。
她落笔稳健,一行行清丽端正的小楷随之浮现于纸上:「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
“嘉妃赏这狐尾百合,无非是要影射我狐媚惑主,心思不净,趁哀思未歇便汲汲营营,乱了宫闱清宁。”魏嬿婉笔锋不停,面露轻笑,“然则逞此口舌之利,又有何益?争一时意气,终究落了下乘,徒惹是非罢了。”
“不若做些实在功夫——她倒也没少‘用心’,从李朝故土到辽东苦寒,复又辗转入这紫禁城阙,千里奔波,步步为营,说到底,不过是为了母族前程,为着父兄们,积攒下这一腔无处安放的怨怼……”
笔尖在「照见五蕴皆空」的‘空’字上略作顿挫,墨迹微洇,映着她眼中一闪而过的讥诮:“‘疯疯癫癫’了这些年,也是可怜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