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咳声碎雪说冰湖(续)(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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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殷照临几乎将自己钉在了码头。天未亮,他便裹着大氅,踩着没膝的深雪,深一脚浅一脚地钻进寒风呼啸的芦苇荡,亲自查看栈道的保存情况,指挥漕工清理积雪荆棘。正午,他与漕工们一同蹲在四面透风的窝棚里,就着冰碴子啃冻得梆硬的杂粮窝头。入夜,他蜷缩在临时充当指挥所的破棚子里,就着昏黄油灯核对账目、调配物资,常常熬到三更半夜,才裹着冰冷的薄被,在铺着干草的木板床上勉强阖眼。

怀里的黄铜暖炉,炭火换了一茬又一茬,却始终无法驱散那从骨髓深处透出的寒冷。咳疾发作得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猛烈。有时咳得撕心裂肺,眼前阵阵发黑,喉间腥甜翻涌,他就用大氅死死裹住自己,将脸埋进冰冷的皮毛中,牙齿狠狠咬住袖口,将那痛苦的闷哼和涌到唇边的鲜血尽数咽下。他不能倒,更不能让任何人看出他的虚弱,尤其是在这人心惶惶的时刻。

第十日深夜,第一船满载着救命粮食的漕船,终于顺着疏通的栈道水道,在备用码头艰难启航,沉重的船身破开薄冰,缓缓驶入苍茫的夜色之中。看着那点象征着希望的船灯消失在河道尽头,殷照临紧绷了近半个月的心弦骤然松弛。

强撑的那口气,散了。

“噗——!”一口滚烫的鲜血毫无预兆地喷涌而出,溅落在脚下洁白的积雪上,如同雪地里骤然绽开了一朵凄厉绝望的红梅。刺目的颜色在月光下惊心动魄。他眼前一黑,身体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软软地向后倒去,意识彻底陷入无边的黑暗。

再次恢复意识时,首先感受到的是身下柔软厚实的被褥,鼻尖萦绕着熟悉的、苦涩却安心的药香。他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雕花床顶——竟是扬州官驿最好的上房。床边,一个熟悉的身影伏在床沿,似乎睡着了。东方宸穿着寻常的靛蓝锦袍,风尘仆仆,眼下是浓重的青黑,手里还紧紧攥着一块半湿的热毛巾,显然是在给他擦拭时累极睡去。窗外,江南细密的雪无声飘落,温柔地覆盖着庭院里的枯枝。

殷照临心头剧震,下意识地想抬手去碰碰少年疲惫的侧脸,却在半途停住,转而捂住嘴,压抑地低咳起来。

咳声惊醒了东方宸。他猛地抬头,眼中还带着未散的睡意,却在看清殷照临睁眼的瞬间,被巨大的惊喜和后怕淹没,声音都变了调:“皇叔!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还咳吗?胸口疼不疼?”他手忙脚乱地去探殷照临的额头,又想去端旁边的药碗。

“无妨。”殷照临摇摇头,声音沙哑得厉害,“又让你……担心了。”他看着东方宸布满血丝的眼睛和下巴上冒出的青茬,心头涌起浓浓的愧疚。

“太医说你这次是累狠了!气血两亏,心脉受损!”东方宸眼眶通红,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勺温热的药汁,仔细吹凉了才递到他唇边,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必须静养!江南的事,朕已经调了工部最好的匠人和户部的官员接手,漕粮调度朕也安排了可靠的人!你什么都不许再管!跟朕回京!”

药汁的苦涩在舌尖弥漫,殷照临却顺从地咽下。他看着东方宸专注吹药、小心翼翼喂药的侧脸,少年紧蹙的眉头和眼底化不开的忧虑,让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陛下,”他轻声开口,打破了沉默,“还记得……猎场冰湖那次吗?”

东方宸舀药的手猛地一顿,药汁差点洒出来。他抬起头,看向殷照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言的光芒:“记得。”怎么可能忘记?那是刻在他骨子里的恐惧和亏欠之源。

“那天……水温零下八度,”殷照临的目光投向窗外飘飞的细雪,声音轻飘飘的,仿佛穿越了时光,“冰层太薄,你掉下去,扑腾了几下就往下沉……臣跳下去,抓住你的时候,你嘴唇都紫了,浑身僵硬……”他仿佛陷入了回忆,语速很慢,“好不容易把你推上岸……臣自己却冻得没了知觉,手脚都不听使唤,是张把头他们……把臣扒光了塞进刚挖出来的雪窝里,十几个人围着用体温给臣焐了整整半宿……才捡回这条命。”他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弧度,带着自嘲,“从那以后,这肺……就彻底落下了病根,成了个见不得风的药罐子,一到冬天就咳得停不下来。”

他顿了顿,低下头,看着自己骨节分明却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这双手,曾经能挽强弓,能舞重剑,能挥毫泼墨指点江山,如今却连端起一碗药都隐隐发颤。

“陛下那时候……总嫌臣咳得烦,”他声音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像是自言自语,“有次在御书房议事,臣咳得厉害了些,您还皱着眉说……‘皇叔能不能出去咳,吵得朕都没法批折子了’……”

“皇叔!”东方宸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前世今生积累的悔恨、愧疚、心疼如同岩浆般喷涌而出。他猛地放下药碗,一把抓住殷照临冰凉的手,紧紧地、近乎粗暴地握在掌心,仿佛想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那彻骨的寒意,“是朕混蛋!朕那时候年少无知,骄纵任性,不知天高地厚,更不知皇叔你……”后面的话被巨大的哽咽堵住,他死死咬着牙,眼眶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臣没怪过陛下。”殷照临轻轻摇头,反手用自己冰凉的指尖,极其轻柔地、安抚般地蹭了蹭东方宸掌心那道已经结痂却依旧狰狞的伤疤,“臣知道,陛下那时候还是个被捧在手心长大的孩子,心性未定。臣是臣子,也是长辈,护着陛下,是臣的本分。”

他转过头,目光清亮而坦然地迎上东方宸痛楚自责的眼神,每一个字都清晰而坚定:

“臣从没后悔过跳下去救您。一刻都没有。”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悠远而深邃,仿佛穿透了时光的壁垒,望见了前世那场无法挽回的悲剧。

“就算……就算知道后来会被陛下猜忌,会被构陷,会落得那般万箭穿心、身败名裂的下场……”他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臣还是会跳下去。再选一百次,一千次,臣依旧会跳下去。”

“皇叔——!”东方宸再也无法抑制,猛地低下头,将滚烫的脸颊死死埋进两人交握的手掌之中。温热的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浸湿了殷照临冰凉的手背和他自己掌心的伤疤。滚烫的泪与冰凉的皮肤相触,如同灼烧。肩膀因压抑的哭泣而剧烈地颤抖着。这是他欠了两世的债,是穷尽一生也无法偿还的罪孽。

殷照临没有抽回手,也没有再说话。他只是静静地坐着,任由少年帝王滚烫的泪水浸透他的手背。另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抬起,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生涩却又无比温柔的力道,一下,一下,轻轻拍抚着东方宸剧烈颤抖的脊背,如同安抚一个受尽了委屈终于找到依靠的孩子。

窗外,江南细密的雪无声飘落,温柔地覆盖着整个世界。屋内,药炉里的炭火发出细微的噼啪声,苦涩的药香与两人之间无声流淌的、厚重而复杂的情感交织在一起,在这寒冷的冬日里,弥漫开一种令人心碎的温暖。风雪如晦,前路未卜,唯有此刻掌心交握的温度与无声的抚慰,是这冰冷世间唯一的暖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