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蹴鞠场边战意酣（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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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难得的晴日，阳光金子般泼洒，融尽了青砖地上薄薄一层银霜，将御苑东隅那片开阔的鞠城照得通亮。场边早已人头攒动，多是年轻的宗室贵胄、勋门子弟与轮值的殿前司武弁，锦袍玉带与软甲戎装交相辉映，笑语喧腾，为这庄严肃穆的宫苑注入勃勃生气。循着宫中冬闲旧例，今日设蹴鞠会，一则以舒筋骨，二则以敦情谊。
东方澈一身玄色窄袖缺胯袍，腰束犀角革带，足蹬乌皮六合靴，正与几名年轻侍卫在场边舒活筋骨。他病后初愈，面色犹带几分清减，眸光却湛然清亮，隐透跃跃之色。父皇与殷师默许他下场，想是觉此奔跃驱驰，较之枯坐静养，更益于固本培元。
“殿下！”一声清朗带笑的呼唤穿透人声传来。
东方澈循声望去，但见沈骁拨开人群，步履生风而至。他今日亦是一身朱红团花缺胯袍，衬得身形挺拔如新松，腰间墨绿锦带悬一枚羊脂蟠螭佩，随步轻晃。浓眉下那双炯炯虎目笑意粲然，几步便到近前，叉手一礼，动作干脆利落，尽显将门子弟的爽飒。
“沈兄。”东方澈含笑还礼。自中秋夜宴，靖国公嫡孙沈骁因钦服他江南治水之功，执盏相敬，二人脾性相投，或策马逐猎于西郊，或谈经论策于松涛阁，或品评书画于暖轩，更常忧思民生边务，早已引为挚友。
沈骁目光扫过场中内侍正布置的队色标识——红蓝两色锦带，朗声笑道：“看来今日你我，须作辕门对阵了。”他随手从内侍捧着的剔红托盘里拈起一条赤锦带，利落地缚于右臂，复一指那靛蓝锦带，“殿下，请？”
东方澈莞尔，取过蓝带系上。“沈兄弓马娴熟，场中还请手下留情。”
“殿下说笑了，”沈骁大笑，眼中战意灼灼，“鞠城之内，惟论输赢！殿下若因身份相让，才是轻看了沈骁！”他抬手在东方澈肩头不轻不重一拍，力道带着十足的亲昵与挑战，“待会儿场上见真章！”言罢，转身大步流星走向红队阵中，立时被几名相熟的将门子弟围住，击掌呼喝，气势如虹。
“镗——！”一声清越铜锣震响，鞠赛开场！
刹那间，场边的笑语晏晏被疾奔的脚步声、激昂的呼喝声与藤鞠撞击的钝响取代。那朱漆藤骨、十二瓣硝制软牛皮密缝而成的健色，在场中翻飞腾跃，牵动无数目光。
沈骁果如所言，甫一登场便展露将门虎威。他体魄雄健，筋骨如铁，动若奔雷，在人群中左冲右突，势不可挡。红队得鞠，多经其足下调度。其盘带之术不以花巧见长，胜在步履沉雄，力道沛然，护鞠极稳。但见他虚晃一枪，骗过一名蓝队拦截，带鞠直趋中路，面对两人夹防，竟不硬撼，觑准空档，猛地抬足一记势大力沉的长传！那健色划出一道精准弧线，越众人头顶，稳稳落于早已悄然插至蓝队球门禁区的队友足前。
“好传！”场边彩声雷动。那红队健儿亦不负所托，迎鞠一脚怒射！角度刁钻，势若奔雷！蓝队守门郎官奋力飞扑，指尖堪堪蹭到鞠皮，却阻不住其狠狠撞入网窝！
“红队，得筹！”司裁高声唱报。
红队一片欢腾，沈骁大笑着奔去与建功队友击掌相庆，意气风发。他朝东方澈这边投来一瞥，眉梢微扬，带着少年锐气。东方澈含笑拱手相贺，眼底斗志更炽。
轮至蓝队发鞠。东方澈未急进突前，反如灵鹤游弋于中后场，静观局势流转。其身形不及沈骁雄壮，却更显灵巧飘逸。当蓝队后卫截断红队攻势，将鞠回传时，东方澈敏锐捕捉到红队阵型前压露出的罅隙。他如离弦之箭，骤然启动！那瞬间爆发之速，令拦截者扑空。
他足尖轻巧一勾，稳稳卸下来鞠，未作停留，抬头一扫，脚下已如穿花拂柳般盘带起来。其盘带与沈骁的刚猛迥异，重韵律与机巧。几个看似随意的拨、拉、扣，行云流水，竟在红队两人凶狠围堵中如游鱼滑出！引得场边一片惊叹。
“殿下好俊的身手！”赞语不绝。
东方澈突破后未贪功，看准时机，一记轻巧斜传，健色如通灵般，精准送至悄然切入对方禁区肋部的队友足下。那队友得此妙传，几近空门，轻松推射入网！
“蓝队，得筹！”
战局扳平！蓝队士气大振，簇拥东方澈欢呼。东方澈抹去额角细汗，笑意酣畅，目光投向对面沈骁。沈骁亦正望来，眼中棋逢对手的兴奋光芒灼灼，用力拍掌喝道：“漂亮！再来！”
赛事愈酣。红蓝两阵攻守轮转，疾如星火。沈骁凭悍勇之躯、精准长传，屡屡撕裂蓝队防线。东方澈则以灵动走位、精妙短传配合与神鬼莫测的突破，一次次瓦解红队攻势，更组织起凌厉反击。
一次中场混战，双方健儿绞作一团，混乱中不知谁飞起一脚，将那健色高高踢起，竟直冲场边观战人群而去！眼看就要砸中一位躲避不及的宫娥，惊呼四起！
电光石火间，最近的两道身影同时暴起！
东方澈反应如电，足尖一点，身如鹞子翻身斜掠，伸足欲挡飞旋之鞠。与此同时，另一道赤色身影亦如猛虎出柙凌空扑至，正是沈骁！两人空中几欲相撞，却皆下意识拧身错开。沈骁位置稍占先机，他一声低喝，腰腹发力，竟于空中展臂舒躯，以宽阔胸膛稳稳卸下那挟风而至的健色！
“好！”喝彩声直冲云霄！
沈骁落地，鞠亦控在足下。他看也不看，顺势将鞠拨回场中，险情立解。那惊魂甫定的宫娥慌忙敛衽施礼。沈骁摆手示意无妨，目光已投向同时落地的东方澈。
二人相视，皆从对方眼中读出了方才那电光石火间的默契与奋不顾身。惺惺相惜之意油然而生。沈骁大笑着朝东方澈伸出手掌，东方澈亦毫不犹豫抬手，与之响亮一击！
“好险！配合得妙！”沈骁声若洪钟。
“沈兄神勇！”东方澈由衷赞道。
小插曲未减战意，反添豪情。战况胶着，双方尽展所能。沈骁于一次争顶中，凭过人身躯与腰腹之力，硬压防守悍将，将鞠如流星锤般狠狠顶入球门死角，力道之巨，令守门郎官徒呼奈何！红队再拔头筹！
东方澈岂甘人后？一次蓝队角球，健色高吊入禁区，人丛混战之际，东方澈如鬼魅现身后点，迎着下坠之鞠，竟未停卸，于众人瞠目中，直接凌空拧身，一记飘逸绝伦的倒挂金钩！
“嚯——！”满场哗然！
那健色如离弦劲弩，擦着楣梁下沿，直贯网心！动作行云流水，刚柔并济，力与美浑然天成！
“蓝队，得筹！好一记倒踢紫金冠！”司裁之声亦带激赏。
此惊世一射，彻底点燃鞠城！无论场上健儿抑或场外观者，皆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喝彩。远处高台水榭，被喧腾吸引而驻足凭栏的东方宸与殷照临，眸中亦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许。
东方澈飘然落地，气息微促，面颊因激斗与亢奋染上红霞，眸光璀璨如星。沈骁大步流星奔至，此番非是击掌，而是兴奋地在他肩胛处结实捶了一拳，力道沉猛令东方澈身形一晃，二人旋即相视大笑，酣畅淋漓。
“服了！殿下此技，神鬼莫测！”沈骁拊掌赞叹，眼中唯有纯粹的敬服与棋逢对手的痛快。
“沈兄头槌，方是石破天惊！”东方澈笑而回敬。
终场锣鸣，这场龙争虎斗以平局收鞘。双方健儿皆汗透重衣，喘息如牛，面上却尽是大战后的酣畅与尽兴。
沈骁一把扯下臂上赤锦带，胡乱抹了把脸上汗渍，行至东方澈身侧，极自然地展臂勾住他汗湿的肩颈，半个身子的分量亲昵地倚靠过来，带着少年挚友的无拘。“痛快！许久未曾这般厮杀尽兴了！”他气息未匀，笑容却似骄阳，“殿下那记倒踢紫金冠，足可入画！然我红队中路那几回二过一的穿花配合，亦不遑多让吧？”
东方澈亦觉筋骨酸软，由他勾肩搭背，含笑颔首：“沈兄长传调度，如臂使指，洞若观火。然我蓝队边路疾走下底传中，时机亦拿捏得妙到毫巅……”
二人勾肩搭背，且行且论，自场中走向场边休憩处。你言我语，时而争辩，时而拊掌称绝，全然沉浸于方才那番龙争虎斗的酣畅回味之中。汗珠沿鬓角滚落，濡湿了飞扬的墨发，亦浸润着少年郎勃发的意气。冬阳融融，将两个勾连相倚的身影长长投映在御苑洁净的砖地上，融入周遭勋贵子弟们轻松笑语的暖流里。此刻，无分储君与臣属，唯有两个旗鼓相当、因志趣相投而肝胆相照的少年知己。
场边观战的老成臣子捻须而笑，目露嘉许。远处高台，东方宸负手临风，望着儿子与沈骁勾肩搭背、热烈论鞠的背影，对身侧的殷照临低语：“这小子，终是沾了些人间烟火。沈家麒麟儿，甚好。” 殷照临的目光落在东方澈因运动而神采焕发的面容上，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