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章 议废苛捐雷霆怒(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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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偏殿内,新茶的清香与老农质朴的感激犹在空气中萦绕,那粗陶杯沿映着晴光的温暖画面仿佛还在眼前。然而,当澈儿踏入东宫议事厅时,周身的气息已然截然不同。

厅内陈设肃穆,乌木长案光滑如鉴,两侧坐满了身着各色官袍的官员。户部、工部、吏部、都察院……相关衙门的实权人物齐聚一堂,空气沉凝得仿佛能拧出水来。阳光透过高窗,在光滑的地面上投下规整的光斑,却驱不散那份无形的压抑。官员们或垂目端坐,或捻须沉吟,彼此间眼神交错,带着心照不宣的试探与权衡。议题,便是澈儿决心推行的京畿“一条鞭法”税改,以及那如附骨之疽般盘剥小民的“火耗”、“脚钱”等苛捐杂税的去留。

澈儿在主位坐定,并未寒暄,直接切入正题。他声音沉稳,条理清晰,将“一条鞭法”简化流程、统一征收、革除中间盘剥的益处一一阐明,并着重强调了江南试行后,小民负担切实减轻的实例与数据。

“此法看似变动,实则是化繁为简,正本清源。于国,可保赋税充盈;于民,可免层层盘剥之苦。”澈儿目光扫过在座诸公,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而此等盘剥小民骨髓之弊政,”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淬火的寒铁,直指核心,“‘火耗’、‘脚钱’、‘鼠雀耗’……名目繁多,层层加码!州县官吏以此中饱私囊,府道大员以此打点钻营!此等行径,与拦路剪径之匪盗何异?非但蚕食朝廷根基,更令黎庶怨声载道,实乃动摇国本之大患!”

他的话语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激起波澜。几位须发皆白、身着绯袍的老臣眉头紧锁,面沉如水。其中一位来自户部的老侍郎终于忍不住,捻着花白的胡须,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带着惯有的圆滑和世故:

“殿下心系黎庶,老臣感佩。然则,地方官吏俸禄微薄,办公开销甚巨,此等‘规费’虽名不正,却也由来已久,实为弥补公帑不足之无奈之举。骤然革除,恐令基层运转维艰,反生更多弊端。况乎,”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几位同僚,“牵一发而动全身,各地情形不同,若一刀切之,恐失其宜,反为不美啊。”

另一位出身地方、现已调入京中的官员也附和道:“侍郎大人所言甚是。譬如‘脚钱’一项,实因山路崎岖,解运钱粮路途遥远,损耗在所难免。若全数裁撤,这损耗难道要由库银填补?抑或让解差自掏腰包?此非长久之计啊!”

“是啊是啊……”

“积弊已久,非一日之功……”

“当徐徐图之,不宜操切……”

低低的附和声在厅内响起,带着一种陈腐的默契。他们并非不知其弊,只是这层层盘剥的陋规早已织成一张巨大的利益之网,牵扯着无数人的油水与升迁。革除?谈何容易!那无异于自断财路,自毁根基。

澈儿静静地听着,并未立刻反驳。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面前一份摊开的奏报,那上面密密麻麻罗列着去年仅京畿一地,被各级官吏以各种名目额外盘剥的民脂民膏的估算数目,触目惊心。他眼前仿佛又浮现起李老汉那双布满老茧裂口、被自己触碰过的手掌;耳边似乎又响起张老汉那充满期盼又带着犹疑的询问——“真的能……能裁了那些杂税?”

一股难以遏制的、混合着愤怒与痛心的火焰,猛地从心底窜起!这些冠冕堂皇的“无奈之举”、“徐徐图之”,在那些被盘剥得骨瘦如柴的农人、那些为几文“脚钱”愁白了头的商贩面前,是何等的虚伪与冷酷!

“无奈之举?徐徐图之?”澈儿的声音陡然拔高,打破了厅内那令人窒息的圆滑氛围!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带起一阵风,玄色的袍袖拂过乌木案面。那双总是沉静如深潭的眼眸此刻锐利如刀,燃烧着凛然的怒火,直刺向那位户部老侍郎!

“尔等口中的‘无奈’,便是逼得小民卖儿鬻女、家破人亡的无奈?尔等所谓的‘徐徐’,便是放任蛀虫啃噬国本,直至大厦倾颓的徐徐吗?!”他的声音清越激越,如同金石相击,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在场每个人的心上!

厅内一片死寂!方才还窃窃私语的官员们瞬间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屏住了。那位户部老侍郎更是被这雷霆之怒惊得脸色煞白,捻着胡须的手僵在半空。

澈儿胸膛起伏,目光如电,扫过一张张或惊愕、或惶恐、或若有所思的脸。他不再看那老侍郎,而是猛地一掌,重重拍在面前坚硬的乌木长案之上!

“啪——!”

一声清脆、响亮、带着无匹决断力的拍案声,如同惊雷炸响在寂静的议事厅!

“此等盘剥小民骨髓之弊政,”澈儿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仪,清晰无比地回荡在每一个角落,“非革除不可!当立新规,明令禁止!自即日起,京畿之地率先施行!凡有再敢巧立名目,加收分毫‘火耗’、‘脚钱’及一切未入正税之杂费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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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微一顿,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众人,那目光中蕴含的锋芒,竟让一些久经官场的老油条也感到脊背生寒。

“一经查实,无论品阶高低,严惩不贷!削职、抄家、流放,绝不姑息!”

声落,满堂死寂!

那清脆的拍案声似乎还在梁柱间嗡嗡回响。偌大的议事厅里,落针可闻。官员们仿佛被施了定身法,一个个僵在座位上,脸上表情各异:惊愕、难以置信、惶恐不安……更多的是被这年轻储君突然爆发的、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的决绝所震慑!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寂静之后——

“殿下明断!”

一个清朗、带着激赏之情的年轻声音骤然响起,打破了沉默!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坐在下首末席的一位年轻官员猛地站起身,他身着青色官袍,显然是新晋的进士或刚调入中枢的实干派。他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目光灼灼地望着主位上那身姿挺拔如剑、肩背仿佛能担起整个天下的年轻储君,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却充满了力量:

“少年有担当!此乃真正为国为民之举!臣等,愿附骥尾,竭力推行!”

“殿下明断!少年有担当!”

“革除积弊,正当其时!”

“臣附议!”

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几位同样年轻气盛、心怀抱负的低阶官员也按捺不住,纷纷起身,声音洪亮地表示支持!他们的眼中闪烁着理想的光芒,是对这铁腕手段的敬佩,更是对一位敢于向积弊开刀、真正为民做主的储君的由衷认同!

这赞同之声,起初只是几处星火,但很快便连成一片。一些原本持中立或观望态度的务实派官员,看着主位上那位肩背挺直、目光如炬的年轻储君,再想想那触目惊心的盘剥数目和民间疾苦,也终于缓缓点头,眼中流露出赞许之色。厅内那沉滞压抑的空气,被这带着锐气的赞同声浪彻底冲散。

澈儿立于主位,玄色袍服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他缓缓收回拍在案上的手,那手掌因用力而微微泛红。他看着下方群情激奋的年轻官员,看着那些终于点头的务实老臣,脸上激愤的神色渐渐平复,但那深邃的眼眸中,却沉淀下更为坚定的光芒。那宽阔的肩膀,仿佛在这一刻,真正扛起了为万民革除积弊、劈开荆棘的重担。少年储君的锋芒与担当,如同出鞘的利剑,在这一刻,照亮了整个东宫议事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