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菩提堂内新旧账,算盘敲碎伪慈悲(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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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佛寺的菩提堂,此刻早已不是往日香烟缭绕的模样。香炉里残存的半截檀香早已熄灭,青灰色的香灰在案头积了薄薄一层,被穿堂风卷起细微的漩涡,佛龛上的鎏金佛像蒙着尘,慈眉善目的脸隐在阴影里,倒添了几分冷峻。
原本供奉佛像的巨大香案被清空,成了陆九章的临时账台。厚实的案板上铺着几张坚韧的桑皮纸,陆九章悬腕运笔,细杆狼毫划过纸面,发出沙沙轻响,如同春蚕食叶。他眉头微蹙,下颌线绷成一道坚毅的直线——这不仅是算账,更是在清算铁佛寺积弊多年的脓疮。这声音与窗外演武场上武僧操练的呼喝声交织,"喝哈"声里混着拳脚破空的锐响,形成一种奇特而充满生机的韵律。
案头三摞账册泾渭分明,如同三座沉默的山峦。左侧旧账的霉味与右侧新账的朱砂气在空气中角力,阳光透过窗棂斜切进来,在桑皮纸上投下参差的光影,将账册边缘的毛边照得纤毫毕现。
左侧一摞,纸页泛黄卷边,墨迹陈旧,散发着一股陈腐霉味——这是慧能及其党羽留下的"流水死账"。陆九章指尖拂过旧账泛黄的纸页时,指腹能触到虫蛀的凹痕,心中泛起一阵寒意——这些账页里埋着多少见不得光的勾当。右侧一摞,纸张簇新,条目清晰,收支对应——这是陆九章主导新制的"复式活账",上面用朱砂笔勾勒着清晰的分栏和鲜红批注,如同一道道斩向黑暗的利刃,笔尖落下时,他甚至能听见自己心脏沉稳的跳动。
法严大师肃立一旁,枯槁的身形挺得笔直,仿佛一株在寒风中不倒的古松。他那柄沉重的乌木伏魔禅杖并未离手,只是此刻,杖身末端新加装了一个精巧的黄铜蟾蜍,蟾蜍口中衔着一枚小巧铜铃,黄铜蟾蜍的鳞甲在光线下泛着冷光,与他掌心的老茧形成奇异的呼应。每当法严核对完一页新账,确认无误后,布满老茧的手指便会轻轻一拨杖身某个凸起的木瘤,喉结微微滚动,浑浊的眼珠里映着账册上的朱砂批注,仿佛在无声地诵经。
“当啷——”
清脆的铜铃声便在堂内响起,带着一种仪式般的宣告,驱散旧账的霉味,也敲在那些心怀鬼胎之人的心坎上。铃声清越,却像重锤般敲在慧能党羽的心上,让躲在廊柱后的小沙弥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这是百巧门的朱七巧特意为法严打造的"对账铃",铃舌上还刻着极小的"明"字。
陆九章刚将新抄好的一页"善款收支明细"晾在案头,朱砂批注的"本月施粥耗银叁两"在光线下格外醒目,红得像一滴凝固的血。他望着那三个字,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这不仅是数字,是给饥民的一碗热粥,是铁佛寺重见天日的希望。笔尖的沙沙声还未消散,堂外那由远及近、带着明显怒气的脚步声便粗暴地撕破了这份初生的秩序,靴底碾过青石板的"噔噔"声,混着压抑的喘息,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正撞过来。
“砰!”
菩提堂厚重的大门被一股蛮力猛地推开,撞在两侧墙壁上,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门框上剥落的朱漆簌簌掉渣,露出底下暗沉的木纹,仿佛寺庙本身也在发出痛苦的呻吟。门外的日光涌进来,在慧能魁梧的身影后投下浓重的阴影,将陆九章笼罩其中。
慧能魁梧的身影堵在门口,僧袍下肌肉虬结,右肩绷带轮廓依稀可见,渗出血迹的纱布边缘让那片深色越发狰狞。脸上横肉紧绷,一双铜铃大眼喷着怒火,鼻翼翕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粗重的喘息,右肩绷带下的肌肉突突直跳——那是前日与武僧对峙时被打伤的旧伤,此刻正隐隐作痛,更添了几分暴戾。他身后跟着五名须发皆白的老僧,个个面色沉凝:慧明长老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佛珠,佛珠线勒得指节发白;退居的智空长老则死死盯着地面,仿佛要在青砖上盯出个洞来;其余三人或垂目或皱眉,像一排沉默的石像。
慧能的目光如淬火刀子,先是在案头那摞刺目的新账册上刮过,尤其在那鲜红朱砂批注上停留,眼中厌恶更深,仿佛看到了什么污秽之物。随即,他大步走到账台前,怀里紧紧抱着一样东西——一本用深蓝色厚布包裹、边缘磨损严重的册子。他如同捧圣物般,手臂肌肉贲张,将其重重顿在陆九章面前的新账册旁边,仿佛要将这本"圣物"钉在案上,以此镇住陆九章的"邪说"。目光扫过陆九章沉静的脸,像要在那张清瘦的脸上烧出两个洞来。
“啪!”
册子落下,激起一小片灰尘。深蓝布套滑落一角,露出里面发黄发脆的封面,几个模糊却透着沉重年代感的大字隐约可见——《熙泰二十年铁佛寺香客功德名录》。"熙泰二十年"几个字被虫蛀得只剩残笔,却像无数只蚂蚁在爬,密密麻麻地挠着人的眼。册子边缘布满了虫蛀小洞,散发着一股朽木混合陈旧墨汁的怪味,那股怪味钻进鼻腔,混杂着经年累月的香火气,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腐朽气息,陆九章下意识地偏了偏头。
"陆施主!"慧能的声音如同破锣,在堂内激起回响,带着被冒犯的激愤,唾沫星子随着"岂容"二字飞溅,脸颊上的横肉因愤怒而剧烈抖动,僧袍领口被撑得变形,露出颈间浓密的黑毛,"你这般折腾,要将我千年古刹引向何方?老祖宗定下的规矩,岂容你一个俗家账房随意更改?!"
他粗壮的手指猛地翻开那本《香客名录》,动作粗暴,脆弱纸页发出"嘶嘶"的哀鸣,仿佛在控诉这野蛮的对待。他指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手指因用力而微颤,指节泛白,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用祖宗的规矩砸烂这小子的算盘:
"睁开你的眼看清楚!这些名字!这些善信!熙泰二十年,乃至更早!他们捐出的每一文香油钱,都是冲着'佛门清净'四个字来的!是冲着对佛祖的虔诚!"慧能声音拔高,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陆九章脸上,陆九章微微后仰,避开那带着口臭的唾沫,眼帘垂下,遮住眸中一闪而过的讥诮——心诚则灵?不过是贪墨者的遮羞布罢了。"功德!讲究的是心诚则灵,声音因过度用力而劈叉,像生锈的锯子在拉扯木头。
他越说越激动,脸上涨得通红,像庙里的关公塑像,眼中血丝密布,如同蛛网般蔓延。最后那句"铜臭交易"如同点燃引信,他猛地一扬宽大僧袖,带着一股恶风狠狠扫向账台上那摞崭新的"复式活账",袍袖带起的风扫过案头的油灯,灯芯猛地一跳,将他狰狞的影子投在墙上,如同庙里的恶鬼塑像。
“老祖宗的清净地,容不得你这腌臜账本!给我滚出去!”
袖风凛冽,眼看就要将心血账册扫落尘埃!慧能身后那五名老僧,有的闭目不忍看,睫毛剧烈颤抖;有的眼中闪过一丝快意,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挑了挑;慧明长老则悄悄握紧了佛珠,指节发白。
就在那宽大袖袍即将触及账册封面的电光石火之间!
“嗡——!”
一声低沉急促的嗡鸣骤然响起!
陆九章端坐不动,左手快如闪电般在案下一拍!那柄静静躺在一旁的黄铜算盘如被无形丝线牵引,猛地弹起半尺,稳稳横亘在慧能扫来的袖袍与账册之间,算盘珠子相撞发出"噼啪"脆响,如同骤雨打在青瓦上。
“啪!”
慧能的袖袍狠狠抽打在坚硬黄铜算盘横梁上!发出沉闷声响!震得案上的油灯晃了晃,灯油险些泼洒出来,在桑皮纸上洇开一小片油渍。
巨大反震之力传来,慧能只觉得小臂剧痛发麻,整条手臂被震得向后甩去!宽大袖袍被这股力道带得向上翻卷!
就在那袖口翻卷、露出内衬的刹那——
一道温润而诡异的反光,在堂内光线下,倏然一闪!
陆九章目光锐利如鹰,瞬间捕捉到了那惊鸿一瞥——慧能左手手腕内侧,袖袍深处,赫然系着一枚半隐半现的玉扣!那玉扣拇指大小,色泽温润如羊脂,但上面雕刻的纹路却绝非凡品——一条首尾相衔、狰狞盘绕的玄蛇!蛇信子的尖端几乎要刺破玉质,蛇眼处镶嵌着两点细如针尖的幽绿宝石,正散发着冰冷邪异的光芒,像极了密信上那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印记!
九幽盟“弱水”使者的蛇纹扣!
陆九章心头剧震!前尘往事如电光闪过——密道杀手脖颈上的蛇形纹身、冷千绝腰间那枚从不离身的玄蛇玉佩、菩提先生密信里"弱水引航"的暗语…所有线索如同散乱算珠,在这一刻被这枚蛇纹扣猛地串起!一股寒气顺着脊椎爬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指甲掐进掌心,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慧能…果然与九幽盟残余有染!他阻挠新规,绝非全然为了"祖宗规矩"!
念头一闪而过。陆九章面上却波澜不惊,仿佛只是随手挡开无理取闹。他右手稳稳按在那本差点遭殃的"复式活账"上,指尖在封皮上轻敲两下,笃笃声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慧能大师,"陆九章声音平静如深潭,带着洞悉一切的穿透力,压下了慧能粗重的喘息和堂内压抑气氛,语调不高,却带着金石相击的质感,每一个字都像从冰窖里捞出来的,冷得慧能打了个哆嗦,"您口口声声'佛门清净'、'心诚则灵',却对这簿册上记录的'功德'去向讳莫如深,生怕见光。殊不知,真正的亵渎,从来不是将善举置于阳光之下,而是让善款流入黑暗,滋养蛀虫,玷污佛心!广智已在戒律院招认,你私贩济慈仓糙米的账目,皆由他伪造'损耗'记录掩盖;你挪用善款购毒箭一事,亦有他供词佐证。如今罪证确凿,你还有何话说?"他微微偏头,目光越过慧能,看向门外——那里,阳光正好,却照不进这菩提堂的阴暗角落。
“慧能大师,”陆九章声音平静如深潭,带着洞悉一切的穿透力,压下了慧能粗重的喘息和堂内压抑气氛,“您口口声声‘佛门清净’、‘心诚则灵’,却对这簿册上记录的‘功德’去向讳莫如深,生怕见光。殊不知,真正的亵渎,从来不是将善举置于阳光之下,而是让善款流入黑暗,滋养蛀虫,玷污佛心!广智已在戒律院招认,你私贩济慈仓糙米的账目,皆由他伪造‘损耗’记录掩盖;你挪用善款购毒箭一事,亦有他供词佐证。如今罪证确凿,你还有何话说?”
他话音未落,左手已翻开案头那本最厚实的“复式活账”,精准翻到关键一页。纸页上清晰绘制着左右分栏结构。
"您看不懂新规?无妨。"陆九章手指稳稳点在左侧顶端标题上——"寺产盘存"(资产)。指尖在账册上滑动时稳如磐石,心中却在冷笑:跟我算祖宗规矩?今日便让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功德"。指尖划过一行行清晰条目:
"七层佛塔三座(闲置),后山药田三十亩(半荒),大雄宝殿鎏金佛像一尊(佛身鎏金剥落三成),藏经阁紫檀经柜十二具(三具柜脚腐朽)…皆在此列,明明白白!"左右分栏的线条笔直如刀,将这些资产切割得清清楚楚,连佛像鎏金剥落的细节都标注在册,看得慧能身后的慧明长老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接着,手指移向右侧分栏:"再看这边,'需偿之债'(负债)与'自有家底'(所有者权益)。"他精准点在"需偿之债"下第一行,朱砂批注的字迹力透纸背:"十方善信捐赠之善款,其指定用于施粥、义诊、修缮等功德事之份额,皆为此债!非寺产,乃信众托付之重!若挪作他用,便是侵吞!便是背信!"那"侵吞"二字写得格外用力,墨色几乎要将纸页戳穿。
最后,手指落回左侧“寺产盘存”中的“鎏金佛像”条目上,指腹重重按压在“鎏金佛像一尊”那行字上,纸张被按出细微的褶皱。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目光如利剑般扫过慧能因愤怒而扭曲的脸:
“比如这尊佛像!账面估值五百两,金玉其外,然则!”他目光如电,扫过慧能和他身后脸色变幻的老僧,指尖在“鎏金剥落三成”的批注上狠狠一点,“佛龛积灰三寸,蛛网结在莲座,鎏金被香火熏得发黑!若将其暂时抵押给山下的‘听雨楼’钱庄,至少可换得三百两现银!此银钱,即刻便可投入修缮那半荒废的药田!”慧能的拳头在袖中捏得咯咯作响,指节泛白,仿佛要将这“亵渎佛像”的狂言捏碎在掌心。
陆九章的手指猛指向账册右侧“寺产活络之度”(利用率)专栏旁那个醒目的朱砂数字——“叁成”,以及后面用更大字号、更鲜红朱砂圈定的目标——“陆成”!笔尖划过纸面的痕迹犹清晰可见,红得像一道未愈的伤疤。
“按新规制,寺产活络之度,需从如今可怜的三成,提至六成!盘活死物,滋养生机,这才是第一步!”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惊堂木拍下,震得梁上灰尘又落下几缕,油灯的火苗突突乱颤,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又高又瘦,却带着一股撼不动的力量。
他指尖随即滑向旁边另一专栏——“香火钱转化率”(香火钱转化率),那里同样记录着触目惊心的“贰成”和鲜红的“伍成”目标。指甲划过纸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像是在为这些冰冷的数字刻下墓志铭。
“香客捐出一两纹银的香油钱,”陆九章的声音带着沉重力量,如同重锤敲在每一个僧人心头,目光缓缓扫过慧能身后垂首的老僧,“至少需拿出三钱,实实在在地用在施粥的米粮上,用在义诊的药材上!去向、数量、经手人,月末必须在这菩提堂外张榜公示,接受十方善信检阅!让每一文善款都落到实处,让每一份善心都得到回响!让那饥饿者得温饱,让那病痛者得救治!这——”他顿了顿,喉结滚动,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灼热,那是对真正慈悲的渴望。
他猛抬头,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如同燃烧火炬,穿透菩提堂阴影,直刺慧能和他身后那些或震惊、或茫然、或羞愧的老僧眼底,连带着佛龛上蒙尘的佛像,仿佛也被这目光点燃了沉寂的悲悯:
“——才是真正的慈悲!才是真正的功德!才是对佛祖、对历代祖师、对十方善信最大的敬畏与交代!而那些藏着掖着、任由善款发霉腐烂、最终流进某些人私囊的‘功德’,不过是包裹着糖衣的毒药,是伪善者的遮羞布!慧能大师,您口口声声维护的‘清净’,究竟是佛门的清净,还是某些人藏污纳垢、中饱私囊的‘清净’?!”慧能额头青筋暴起,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浸湿了僧袍,他下意识地摸向袖中那枚蛇纹扣,冰凉的玉质却压不住掌心的滚烫。
字字如刀,句句诛心!慧能袖中那枚蛇纹扣的位置仿佛烙铁般灼烫,陆九章的目光更是如同实质般刺在他脸上,让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仿佛被剥光了衣服扔在雪地里,所有龌龊都无所遁形。
“你…你血口喷人!”慧能脸色瞬间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白,像庙里褪色的壁画,指着陆九章的手指剧烈颤抖,嘴唇哆嗦,却吐不出有力辩驳,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慌乱。他身后那五名老僧,更是被这连番质问和赤裸真相冲击得心神剧震:慧明长老悄悄后退半步,避开陆九章的视线;智空长老双手合十,却念错了经文;有人额头渗汗,沿着皱纹蜿蜒而下,滴在僧袍前襟。
堂内一片死寂,只有慧能粗重的喘息声和法严大师手中禅杖铜蟾蜍口中衔着的铜铃,在死寂中微微晃荡,发出几不可闻的轻颤,像一颗悬在众人头顶的石子,随时可能坠落。
就在这紧绷到极致、慧能理屈词穷、新旧观念僵持的窒息时刻——
“报——报告!”
一个清脆又带着急切喘息的声音,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猛打破了沉寂!
一个穿着宽大灰色僧袍、约莫十一二岁的小沙弥,像只灵巧猴子,连滚带爬地从堂外冲进来,僧袍下摆沾着泥点,绊倒在门槛上,踉跄两步才站稳。他跑得满头大汗,小脸通红,额前的碎发黏在皮肤上,手里高高举着一张墨迹未干的桑皮纸,纸页在奔跑中哗啦作响,边角被风吹得微微卷起。
“陆先生!法严大师!”小沙弥气喘吁吁,声音却洪亮,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眼睛亮得像两颗刚打磨好的黑曜石,“抄好了!首月的‘功德流水总账’(财报)抄好了!药田…药田那边传来消息了!”他显然是得了法严示意,特意选择在此刻闯入,小胸脯因激动而剧烈起伏,连说话都带着颤音。
他冲到账台前,顾不上拍掉身上的灰尘,也没看慧能铁青的脸——那脸色黑得像锅底,几乎要滴出墨来——献宝似的将手中桑皮纸高高举起,脆生生大声念道,声音里满是邀功的雀跃:
“禀告!后山药田,经清理杂草、补种秧苗,本月共收得当归、黄芪等草药,计二十斤整!已悉数售予‘金针沈家’药铺!得银钱——”他深吸一口气,小脸蛋憋得通红,声音拔得更高,像扯着嗓子报喜的小喜鹊,清晰吐出两字:
“五两整!”
五两!这个数字在偌大铁佛寺或许微不足道,但在此时此地,在经历了长久荒废与黑暗之后,它如同黑暗中点燃的第一支火把!小沙弥念完,得意地扬起下巴,仿佛那五两银子是他亲手种出来的,眼睛里的光几乎要溢出来。
小沙弥念得兴起,挺起胸脯继续念:“按照陆先生定的新规,本月施粥耗米粮,折银——三两!现银已交付粥棚管事!剩余银钱二两整,已由戒律院武僧师兄亲自押送,存入后山新建的‘善款库’铁柜!钥匙…钥匙在法严大师这儿!”他最后不忘补充,黑亮眼睛看向法严,满是信任,像只等待夸奖的小狗。
“五两…施粥三两…存了二两…”一个站在慧能身后的老僧,下意识喃喃重复,声音轻得像梦呓。他那双原本浑浊、充满对新规抵触的眼睛,此刻死死盯着小沙弥手中墨迹新鲜的桑皮纸,眼神剧烈闪烁,像是在浓雾中突然看到了光亮。那上面清晰的条目,简单的加减,却勾勒出一条从未如此清晰可见的路径——香客的善心,寺产的产出,最终化作了山下饥民碗中的热粥,化作了实实在在的善果!
这比任何虚无缥缈的“功德”说教,都更有千钧之力!
那老僧枯瘦的手,无意识地伸进自己宽大袖袍里,摸到了那本同样陈旧、象征着“祖宗规矩”的《熙泰二十年香客名录》。手指在那虫蛀封皮上摩挲一下,指尖感受到纸张的脆弱与空洞,像摸到了一具早已腐朽的骸骨。一丝难以言喻的羞愧和动摇,如同藤蔓爬上心头,缠得他呼吸都有些困难。
他猛将手从袖中抽出,动作快得狼狈,仿佛那名录烫手一般,带起一阵风。他低着头,避开所有人目光,尤其是慧能那几乎喷火的视线,悄悄地将那本厚重名录,更深地塞回袖袋深处,用僧袍死死盖住,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份心虚也一并掩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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