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雨停之前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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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判持续到傍晚。最后达成协议:阿九去加拿大,但走前要把船长和剩下的两只狗崽安置好。男人走后,阿九把脸埋进船长肚皮,猫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像台老旧发动机。

“我能带船长一起吗?”他问。

林迟摇头:“加拿大要隔离半年,猫会以为你不要它了。”

阿九沉默很久,突然说:“那我去把它的名字改掉。”

“改成什么?”

“迟。”他指着猫额头的黑斑,“你看,像不像‘迟到’的‘迟’?”

阿九离开的早晨,林迟没去送机。她抱着船长坐在书吧门槛上,看太阳把石板路晒得冒烟。两只狗崽——现在叫“大副”和“二副”——在脚边撕咬一本《白鲸》。快递员送来只木箱,上面写着“林迟亲启”,落款是阿九。

箱子里是台老式留声机,黄铜喇叭像朵绽放的郁金香。底下压着张纸条:“在二手市场看见的,老板说放《雨中曲》时,喇叭会下雨。”纸条背面是阿九画的地图:从书吧到机场,用红色水彩笔标出路线,终点画了个戴猫耳的男孩。

当晚,林迟放唱片。当“I'm singing in the rain”响起时,船长突然竖起耳朵,跳到留声机上,用爪子拨弄唱针。音乐开始扭曲,像雨声倒放。林迟大笑,笑着笑着眼泪砸在船长背上——猫毛沾了水,变成一撮撮黑色箭头,指向她心脏的方向。

十二月,书吧重新装修。林迟把“迟园”石碑嵌进吧台,当杯垫用。常有客人问来历,她就讲秀才外公的故事,结尾总加一句:“后来他儿子把私塾改成棺材铺,说教书和做棺材,都是送人去该去的地方。”

大副和二副长成拖把似的大狗,每天趴在门口晒太阳。船长则养成了新癖好:偷客人的钢笔。林迟在柜台设了“失笔招领”盒,里头躺满各色笔帽,像微型墓碑。

冬至那天,林迟收到封国际邮件。信封里掉出张照片:阿九站在雪地里,身后是栋红色木屋,烟囱冒着白烟。他怀里抱着只缅因猫,猫脖子挂着铜牌,刻着“Captain Lin”。照片背面写着:“姐姐,这里不下雨。但雪落在猫毛上,像盐粒。”

当晚,林迟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变成十岁时的模样,坐在外婆的缝纫机旁。窗外下着雨,外婆哼着走调的歌,脚边的猫正在生产。第五只小猫出生时,外婆突然说:“你看,它额头有块黑斑,像‘迟到’的‘迟’。”林迟低头,发现小猫正用琥珀色眼睛看她,虹膜里映着书吧的招牌——“迟慢”两个字正在融化,像被雨泡烂的信纸。

醒来时,船长正用尾巴扫她鼻尖。窗外,第一场雪悄悄覆盖“迟园”石碑,像给往事盖了层白布。

又一年雨季,书吧举办“雨中朗读会”。规则:每人读一段与雨有关的书,胜者奖励船长陪睡一晚。获胜的是个穿黄雨衣的小女孩,读的是《麦田里的守望者》:“一个不成熟男人的标志是他愿意为某种事业英勇地死去,一个成熟男人的标志是他愿意为某种事业卑贱地活着。”读到最后,她忽然哭了,说爸爸去年在工地摔下来,现在还欠医院钱。

林迟把奖品改成“船长陪全家睡一晚”,并附赠一本《老人与海》。女孩走后,她在门口发现只纸箱,里头是只三花猫,脖子系着蝴蝶结,卡片写着:“给迟园的猫王。——阿九”。

林迟蹲下来,三花猫立刻用脑袋蹭她手腕,像确认领地。船长踱过来,闻了闻新伙伴的屁股,然后优雅地跳到留声机上,用爪子按下播放键。这次放的不是《雨中曲》,而是阿九录的口信:

“姐姐,我找到那年你寄去南极的信了。企鹅脚印其实是科考队员用印章盖的,但信纸背面有你的咖啡渍,像一片棕色大陆。我把猫寄给你,它叫‘九九’,会唱《生日快乐》。去年你生日那天,我在多伦多地铁里听见有人吹口哨,调子是老城的牛肉粉店放的《茉莉花》。”

录音最后,是九九跑调的“喵呜”版生日歌。林迟抱着猫,突然意识到:所谓离别,不过是把一部分自己寄存在别人那里,等对方用记忆慢慢归还。

雨又下了起来。林迟把纸箱翻过来,发现底部用马克笔写着:“此面朝上,内有晴天。”她笑着把纸箱举过头顶,像撑开一把看不见的伞。雨水打在纸板上,发出“嗒嗒”的声音,像无数细小的脚步,正从过去走向未来。

船长和九九在脚边打滚,大副和二副对着雨帘狂吠。留声机还在转,唱针却滑到了空白处,发出“沙沙”的声响——像雪,像盐,像时间本身。

林迟站在书吧门口,看雨把“迟慢”招牌洗得发亮。她突然明白,外婆当年说的“送人去该去的地方”,从来不是死亡,而是让每个人带着自己的故事,继续流浪。

雨停之前,她决定给阿九写封信。信纸是九九叼来的,印着猫爪水印。她写道:

“你寄来的晴天收到了,可惜这里总在下雨。不过没关系,我把你画的地图贴在天花板,现在抬头就能看见机场——猫耳男孩在等我,说行李转盘永远不会停。船长学会用尾巴关窗了,大副最近爱上吃《辞海》,二副把客人拖鞋埋在了迟园石碑下。九九正在教它们唱《雨中曲》,虽然跑调,但雨声会帮忙打拍子。

你说雪落在猫毛上像盐粒,我猜这里的雨落在狗背上,会变成糖霜。等你回来,我们开罐头的声音,会比留声机更响。”

信写完时,雨正好停了。阳光穿过云层,照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像一条金色的河流。林迟把信折成纸飞机,从书吧二楼窗口放飞。纸飞机掠过槐树新长的嫩叶,掠过九九竖起的尾巴,掠过“迟园”石碑上未干的水迹,最终消失在巷口——那里,穿黄雨衣的小女孩正牵着妈妈的手,走向亮着灯的家。

船长突然跳到窗台上,对着天空长长地“喵”了一声。林迟知道,这是猫在说:

“雨停了,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