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封 剪刀裁出的星河(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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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波妞:

此刻,我正趴在新剪的地毯上给你写信,指尖划过边缘的波浪纹,绒毛蹭着皮肤发痒。

窗外的月光淌进来,在毯面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你昨晚剪地毯时,落在你发间的星光。

快递盒拆开时,我就知道糟了。

米白色的短绒地毯,摊在客厅中央,四个角都越过了茶几腿,像一条穿不下的裙子。

我蹲在包装纸旁,数上面的尺寸——160×230cm,可我明明备注的是120×160cm。

指尖把“230”那串数字戳得发皱,想起下单时你提醒“再量一遍沙发长度”,我却仗着记性好,拍着胸脯说“错不了”。

包装纸被我揉成一团又展开,第三次展开时,你推门进来了。

钥匙串在玄关“叮铃”晃了晃,你换鞋的动作顿了顿,目光从地毯边缘扫过,却没提尺寸的事。

反而弯腰捡起我扔在地上的剪刀:

“这图案挺别致,是莫兰迪色系吧?”

我没好气地戳地毯边缘:“别致有什么用?都快铺到阳台了!”

说着就去摸手机想联系退货,你却突然按住我的手,掌心的温度混着一点油墨香——

后来才发现,你袖口沾着设计院的蓝图墨痕,定是刚加班回来。

“别动,”你转身去书房翻工具箱,声音从柜角传来,“我妈以前总说,东西不合身,改改就好了。”

工具箱“哗啦”打开的瞬间,我看见你翻出一卷米色胶带,又摸出一把圆头剪刀。

刀刃上还留着去年给我剪窗花的红纸屑。

你跪在地毯上量尺寸时,脊梁骨弯成一道温柔的弧线。

月光从纱帘钻进来,给你发梢镀了一层银边,你却突然抬头笑:

“你看这多余的边,像不像没裁好的宣纸?”

说着就用粉笔在边缘画波浪线,线条歪歪扭扭的,像小孩子画的群山。

“别折腾了,”我扯你衣角,看见你食指被粉笔灰染成白的,“退了重买就是,折腾这两小时够我睡一觉了。”

你却把剪刀塞到我手里,自己捏着地毯边缘固定:

“试试?小时候我爸教我剪年画,说‘天地不全’才是好兆头,太规整了,反而没灵气。”

可是剪刀刚碰到绒毛,我手就抖了。

你握住我的手往下压,刀刃“咔嚓”咬进地毯,短绒簌簌落下来,像揉碎的云。

“慢着点,”你气息落在我耳后,带着一点薄荷糖的凉,“想象这是西湖的水波纹,你上次画水墨画,不就爱画这种曲线?”

我突然想起上个月在画室,你站在我身后看我画残荷,笔尖在宣纸上洇出一墨团。

我气鼓鼓地要撕画,你却蘸着清水在墨团上勾了几笔,瞬间变成一只戏水的蜻蜓。

“你看,”当时你笑得眼睛弯成月牙,“失误,是老天爷递来的灵感,就看你接不接。”

接着,剪刀在你手里游刃有余,波浪线越剪越顺,偶尔剪歪了,你就顺势拐个小弯,变成一朵含苞的花。

我蹲在旁边捡碎绒,指尖拢起一团团浅灰的毛絮,像拢着些被揉碎的云。

空气里飘着你哼的调子,是《牡丹亭》里那句,“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字音被你唱得七拐八绕,“姹”字拐得太急,像踩空了台阶,“红”字拖得又太长,尾音颤巍巍的,活像被风吹得晃悠的灯笼。

戏班里的小生唱这句时,总带着水磨腔的婉转,喉间像含着一块化不开的糖,甜得规整;

可你这跑调的调子,混着剪刀裁绒的“咔嚓”声,倒像把生脆的萝卜嚼出了汁,带着一点刚从菜市场拎回来的鲜灵气。

我仰头看你,你正垂着眼剪那道波浪纹,鼻尖沾着一点粉笔灰,嘴角跟着调子轻轻动,喉结上下滚了滚,把“开遍”两个字唱得格外重,像在跟谁较劲似的。

碎绒顺着你的动作簌簌往下掉,落在你深蓝色的衬衣上,像谁不小心打翻了装萤火虫的玻璃瓶,点点微光嵌在布纹里,抬手时便跟着晃悠,仿佛下一秒就要振翅飞起来。

又或是像春夜里被风吹落的梨花瓣,沾在肩头、袖口,明明是浅灰的绒,落在深蓝底色上,倒显出几分落英缤纷的软意。

连你弯腰剪地毯的动作,都像是在给这满地“花瓣”拾掇出条路来。

再看时,竟我觉得那些碎绒是从天上漏下来的星星碎屑,不规整,却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温柔——

有的粘在你衬衫第二颗纽扣上,像一枚小巧的袖扣;

有的顺着衣摆滑进裤腰,像藏了个毛茸茸的秘密,等你走动时,便跟着脚步轻轻颤动,活泛得很。

“跑调跑到十里外了。”

我捏着毛絮团扔过去,刚好砸在你后背。

你回头时眼睛亮闪闪的,手里的剪刀还悬在半空:

“这叫‘随心腔’,我奶奶说的,唱戏哪能总按着谱子来?得有自己的脾性打底,才能透出那份活色生香的灵动。”

说着,你又低头哼起来,这次竟在“姹紫嫣红”里拐了个新弯,像突然撞见只蹦跳的兔子,调子猛地高了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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剪刀“咔嚓”一声剪歪了一个小口,你却笑得更欢:

“你看,连地毯都跟着应和呢。”

我看着那道歪口慢慢被你修成一朵小小的花苞,突然懂了这跑调的妙处——

戏班里的唱词是绣在锦缎上的花,精致却隔着一层纱;

你这带着烟火气的调子,是开在田埂上的野菊,沾着露水,带着土气,却活得热气腾腾的,就像我们此刻的日子。

“你怎么什么都会?”

我突然问,指尖捏着一团灰绒,像捏着一团月光。

你剪最后一刀时停了停,下巴抵在我头顶:

“不是会,是我妈教的。她年轻时做过裁缝,客人的衣服裁坏了,她就绣一朵花补上,说‘衣服要跟着人走,不能人被衣服框住’。”

正说着,你突然起身从玄关拎来一个纸箱,哗啦倒出一堆零碎:

去年生日,你送我的布偶兔子缺了一条胳膊,你捡的半截蕾丝花边,还有我绣坏的十字绣线头。

“来,给这波浪边添一点活气。”

你捡起那截蕾丝,用热熔胶小心翼翼地粘在刚才剪歪的尖角旁,瞬间像给“群山”别了一朵蕾丝花。

我盯着那朵“花”笑:

“刚是谁蹲在地上量了三遍尺寸,还念叨‘差一厘米都得重剪’?”

你低笑出声,胸腔的震动透过相抵的膝盖传过来,顺手往我掌心塞了一团毛絮:

“我奶奶裁绣绷子从来不用尺子,她说‘布有灵性,得顺着纹路走’。

有次,她给我做虎头鞋,鞋头剪歪了,她就顺势绣了一只歪脑袋的老虎,反倒成了我最宝贝的一双。”

话音刚落,客厅的挂钟突然“当”地敲了八下,震得茶几上的玻璃杯轻轻晃。

你正低头用热熔胶给蕾丝花粘花萼,指尖刚捏起胶棒,忽然顿了顿,像是被什么念头猛地拽了一下。

茶几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亮,是一条微信预览消息,我瞥到“王婶”两个字,还没看清内容。

你已经直起身,眉头轻轻蹙了下——那是你记起要紧事时的模样,像学生突然想起没做完的作业。

“等等……”你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掌心沾着的粉笔灰蹭在额角,倒添了一点仓促的烟火气,“我回来时,好像听见楼道里王婶跟张阿姨说,她家孙子明天要带同学来做客……”

话音还没落地,你突然低头看了眼腕表,时针已经指向八点十分。

这才猛地拍腿:

“糟了!答应王婶今晚送新剪的窗花,差点忘干净!”

我这才想起,你下班回来时手里确实攥着一张红宣纸,进门就随手放在了鞋柜上,被后来拆开的地毯包装纸,盖住了大半。

刚才剪地毯的动静闹得欢,竟谁都没留意那张藏在纸堆里的红,像一片等着被拾起的晚霞。

你起身时带起一阵风,毛絮纷飞,像天女在散花。

我却瞥见地毯边缘不知何时,被你剪了一串小月亮——

刚才我捡碎绒时,你竟借着月光在波浪纹的凹处,剪出月牙形缺口,刚好能让台灯的光漏过去,在地板上投下一串跳跃的光斑。

“等等!”我抓起桌上的毛絮团扔过去,“带着这个!王婶家孩子不是想要个毛絮玩偶吗?”

你接住毛絮团,眼睛亮了亮:“还是你想得周到!”转身时又回头冲我眨了眨眼,“等我回来,教你剪地毯上的云纹,就用你上次画水墨画,总也画不圆的弧线。”

门“咔嗒”关上后,我趴在地毯上数那些小月亮缺口,一共七个,像北斗七星。

指尖划过最亮的那道光斑,我突然懂了“布有灵性”的意思——

不是布料真有知觉,是有人愿意为它花心思,让每道纹路都藏着巧思,让每个失误都变成惊喜。

我正想给蕾丝花添一片叶子,手机突然震动,是你发来的照片:

王婶家孩子举着毛絮团笑得咧嘴,背景里你贴的新窗花正透着光,是一只歪脖子的兔子,和我刚才剪坏的弧线一个德性。

我对着屏幕笑出声,低头看见沙发缝里露着一截灰色围巾线,是你上次落下的,刚好能给蕾丝花做花茎。

我刚拿起剪刀,就听见门口钥匙转动的声音,你回来了?

手里还提着个竹篮,隔着门板传来王婶的大嗓门:

“让我瞧瞧,是谁家的巧手,把地毯剪成了星星月亮哟!”

原来,生活从不需要刻意求全。那些歪歪扭扭的剪痕、临时起意的补救,还有身边人笑着陪你“折腾”的模样,才是最熨帖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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