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封 一鞋月光共潮生(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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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点头,你突然伸手,把我那只光着的右脚抬起来,往你自己的左鞋里塞了塞——你的鞋很大,竟能勉强容下我们两只脚。

“你看,”你抬头看我,睫毛上沾着细沙,像落了一层碎钻,“这样就成‘双人鞋’了。古人说‘同袍同泽’,咱们这叫‘同鞋’,比他们还亲。”

海浪又卷过来了,这次没敢再调皮,只轻轻舔了舔我们的鞋边。

你扶着我的腰站起来,两只脚挤在一只鞋里,走起来像摇摇晃晃的企鹅。

我忍不住笑,你却一本正经:

“这叫‘步履蹒跚式浪漫’,最新潮的。”

我们就这样走着,从涨潮走到退潮,看白鸥驮着夕阳往远处飞,看渔船摇着金辉归港。

你捡到那只贝壳时,正踮着脚给我摘海边的野菊花,贝壳硌在你脚底下,你“嘶”了一声,弯腰捡起来,吹了吹上面的沙:

“这个好看,能当哨子。”

果然,你把贝壳凑到嘴边,真吹出了“呜呜”的声儿,像远处归航的船笛。

我抢过来也想吹,却被你捏住手腕:

“口水会弄脏的,我帮你吹。”

于是那天下午,海边总回荡着断断续续的“呜呜”声,夹杂着你我的笑。

回民宿时,你的右脚已经红得像煮熟的虾。

民宿老板娘看见,啧啧称奇:

“小年轻谈恋爱,真是啥招都想得出来。”

你挠挠头,把我护在身后:

“她鞋被浪冲走了,我总不能让她光脚走。”

老板娘给你拿了烫伤膏,你却先挤了点往我脚上抹:

“你踩了一下午湿沙,也得擦擦。”

可我现在回想起来,却觉得是那片追着浪跑的月光故意的。

它大概是想看看,有人愿意为另一个人光着脚,踩过滚烫沙滩时,脚印里会不会也长出星星来。

那只灰蓝帆布鞋里,盛着你赤脚踩过的滚烫沙粒,也盛着我踮脚时蹭到的月光。

潮起潮落间,两只脚挤在一处的温度,比浪头卷来的碎银更亮,比归船的笛声更绵长。

夜里我睡不着,坐在院子里看海景。

你推门出来,手里拿着那只贝壳,在我身边坐下时,动作有点迟缓——想来是脚还疼。

“在想什么?”

你把贝壳递给我,上面被你用马克笔,画了一个小小的笑脸。

“在想,”我摩挲着贝壳上的螺旋纹,“古人说‘千里共婵娟’,其实不用千里。就像今天,我们挤在一只鞋里走路,踩过同一片沙滩,听同一阵浪声,比共看一轮月亮还亲。”

你没说话,只是把外套脱下来披在我肩上。

海风带着咸腥味扑过来,我却觉得暖烘烘的。

远处的浪头又开始追月光了,银闪闪的一片,像谁在海里铺了一条路。

“其实,我小时候总觉得,浪漫是要惊天动地的。”你突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软软的,“要像书里写的那样,为对方摘星星摘月亮。可今天才发现,浪漫是你鞋被冲走了,我能把自己的鞋给你;是知道沙烫脚,却愿意陪你走一下午;是两只脚挤在一只鞋里,摇摇晃晃的,却觉得比谁都稳当。”

我转头看你,月光落在你脸上,把你没穿鞋时的倔强都柔化了。

我突然想起诗经里的句子:“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从前,总觉得这是很遥远的承诺,可那天晚上,看着你脚底的红痕,听着你笨拙的道理,突然就懂了——

所谓偕老,或许不是每天都有鲜花和誓言,而是在无数个寻常的瞬间,你愿意为我脱下一只鞋,陪我在滚烫的人间,一步一步,慢慢走。

窗台上,那枚贝壳还在发亮。

不是刻意擦过的光洁,是被日光浸透了的温润,螺旋纹里卡着的细沙,在光线下明明灭灭,像你那天踩过沙滩后,脚底沾着的星子没来得及拍掉。

我踮脚把它拿下来,指尖刚触到壳面就暖得心惊——

原来海的温度,真的能被这样一枚小小的贝壳记住。

我学着你那天的样子,把贝壳凑到唇边,鼓起腮帮子一吹。

没等来清亮的“呜呜”声,却泄出半声傻气的“噗”,惊得窗台那盆薄荷,抖了抖叶子,像是在笑我笨。

我正懊恼着,楼下传来钥匙串碰撞的轻响,混着你拖沓的脚步声——是你回来了。

我手忙脚乱把贝壳,塞进书桌最下层的抽屉,带锁的那种,咔嗒一声扣上时,听见你在楼道里喊“宝贝”,声音裹着一点晚风的凉,却比任何时候都让人安心。

抽屉里,还躺着半块没吃完的椰子糖,是那天从海边小店买的,你说“含着这个说话,嘴里能跑出浪花”。

贝壳挨着糖纸,像是把整座月坨湾,都藏进了这方寸之地,要等你过来,才肯把潮声和月光都倒出来。

其实,那天你举着贝壳吹出声时,我悄悄闭了闭眼,许了一个愿望。

海风正卷着咸涩往怀里钻,你睫毛上的沙粒晃得人眼晕,我却在心里把愿望刻得清清楚楚:

下次再去月坨湾,我要背个大帆布包,左边兜塞两双鞋——

那双灰蓝帆布鞋给你,鞋跟的小鲸鱼,我再补绣两针;

右边兜放我新买的米色凉鞋,带子上缀着碎钻,你准会说“像把星星踩在了脚底下”。

可要是浪还敢调皮,趁我不注意叼走鞋,我就不追了。

我要攥紧你的手,让浪花把我们俩的鞋,都拖进深海里去。

你光脚,我也光脚,踩着发烫的沙,往礁石那边跑,看螃蟹横着走,看白鸥掠着浪尖飞。

你脚底的红痕会再磨出来,我脚趾缝里会塞满沙,可只要你牵着我的手腕,每一步都踩在你影子里,哪怕光脚走遍所有沙滩,脚底板磨出茧子,也是甜的。

就像此刻,你在门外拍着门喊“锁什么抽屉,藏了糖不给我吃?”。

我摸着发烫的锁头笑——等你洗好手过来,我就把贝壳给你,让你再吹一次。

这次,我要凑近了听,说不定能从那“呜呜”声里,听出你当时没说出口的话:

“其实,光脚也挺好,这样就能踩着你的脚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