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封 热风里的缠枝纹(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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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波妞:
案头的茉莉开得正艳,第四茬花了,瓣子薄得像蝉翼,风一吹就颤巍巍的,倒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我刚把落在信纸上的花瓣夹进《髹饰录》里,那股子甜香就跟着钻到笔尖,让写下的每个字都像浸了蜜。
忽然想起你替我吹头发那晚,连空气里的尘埃都带着温柔的弧度,忍不住就想把那些藏在发丝里的光,都写给你看。
那天的雨来得蹊跷。
下午陪邻居周阿姨去一德路淘旧物,她老人家最近迷上了老银饰,说要给即将出生的外孙女攒点念想。
太阳正把劲儿往地上使,青石板路被晒得泛白,脚踩上去能感觉到热气顺着鞋底往上爬,像踩着一块慢慢升温的烙铁。
巷子里的梧桐树影缩成一团,蝉在枝桠上扯着嗓子喊,声浪裹着暑气,把空气煮得黏糊糊的。
我手里拎着刚买的绿豆糕,油纸袋被汗水浸得发潮,正琢磨着要不要去隔壁铺子买一支冰棒,胳膊突然被人拽了一把。
周阿姨拽着我往巷口那棵老槐树下跑,她的蓝布衫被风吹得鼓鼓的,像一只振翅的蝴蝶。
“傻丫头,愣着干啥!”她往天上努了努嘴,眼角的皱纹里,盛着几十年的老经验,“你看那云——跑马云!跟我小时候在乡下见的一模一样,白花花的一片,跑得比马还快,这是老天爷在催雨呢,不出半个时辰,准有急雨下来,劈头盖脸的那种!”
我顺着她的目光抬头,果然见天边涌来好些碎云,不是平日里慢悠悠飘的那种,像被谁赶着似的,急匆匆往西边跑,边缘被太阳镶着一层亮边,看着挺好看,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慌张。
周阿姨拍了拍我胳膊上沾的槐树叶,又把我往树荫深处拉了拉:
“这雨邪性,来得快,砸得狠,去年夏天就有个后生不信邪,在这儿等公交,被浇得像只落汤鸡,第二天就发烧了。”
说话间,风突然变了向,刚才还懒洋洋的热风,这会儿竟带着点凉意,卷着槐树叶打着旋儿飞。
卖冰棍的老汉推着车往屋檐下躲,铁皮箱子“哐当”撞着墙。
他扯着嗓子喊:
“要冰棒的抓紧喽!一会儿下了雨,可就吃不上这口凉了!”
我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绿豆糕,油纸袋上的花纹被浸得模糊了,却想起周阿姨说过,她小时候在乡下,奶奶见了跑马云,就会赶紧把晒在院里的麦子收起来,还会往灶膛里多添一把柴,“雨天潮,得让炕头暖烘烘的”。
原来,这云不仅是雨的信差,还是老一辈人藏在岁月里的暗号,不用看天气预报,不用听广播,抬头看看天,就知道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过。
周阿姨从布包里掏出一块手帕,给我擦了擦额角的汗:
“你看这树叶子,刚才还蔫头耷脑的,这会儿都支棱起来了,它们比人灵,知道要下雨,先把精气神提起来。”
我果然见槐树叶都舒展了,在风里轻轻晃着,像在点头应和。
远处的天际线慢慢暗下来,跑马云越聚越厚,刚才还明晃晃的太阳,被云遮得只剩下圈淡淡的光晕。
周阿姨拉着我往她家走,脚步轻快得不像个年过六旬的人:
“到我家喝碗姜茶去,等雨停了再走。我那口子昨天刚买的新姜,辣得够劲,喝下去浑身都暖。”
路过巷口的杂货店时,老板娘正把摆在门口的肥皂、牙膏往屋里搬,见了我们就笑:
“周婶子又看云识天气呢?我妈刚打电话来,说那个区已经开始下了,估摸着这雨,还有十分钟就到咱这儿。”
果然,刚走到胡同口,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砸在“修旧如旧”的木牌上,噼啪响得像谁在敲快板。
周阿姨从布包里掏出一把蓝布伞,伞骨是竹制的,转起来“吱呀”响,她说这是她老伴儿年轻时亲手做的。
“你看这伞面,是我用染蓝靛的布缝的,淋了雨会更鲜亮”。
我们挤在一把伞下往地铁站挪,结果到站台时,我后颈的头发全湿透了,黏在皮肤上像一条凉丝丝的蛇,后脑勺的呆毛翘起来,像周阿姨银饰上的小铃铛。
回家时雨还没歇。
刚推开单元门,就听见三楼张爷爷在喊“收衣服喽”,他那只叫“墨墨”的黑猫正蹲在晾衣绳上,尾巴卷着件蓝印花布衬衫,被雨淋得打了蔫。
我踮脚把猫抱下来,墨墨“喵”地叫了一声,爪子却在地上留下几道湿痕,像画了一幅小小的水墨画。
“这猫随它主人,”张爷爷拄着拐杖下来,看见我滴水的发梢直皱眉,“丫头快去吹干头发,老话说‘湿发睡觉,百病来找’,我那吹风机闲着呢,拿去用?”
我笑着摆手,“我们家有,上次要的负离子款,吹出来头发像丝绸”。
其实,那吹风机是你偷偷买的,我之前总抱怨理发店的吹风机太烫,把头发吹得像枯草。
你当时没说话,转天就扛回个粉白色的大家伙,说明书上的字密密麻麻。
你研究了半宿:
“原来吹头发也有学问,距离十五厘米最好,温度不能超过六十度”。
我刚把湿袜子脱下来,你就拎着吹风机从浴室出来了,线在地上拖出一条蜿蜒的痕,像一条刚睡醒的蛇。
“过来,”你拍了拍梳妆凳,凳脚的铜套在地板上蹭出轻微的响,“周阿姨说她那套银饰里有个发簪,雕的是缠枝莲,等天晴了咱去取,到时候得配着顺滑的头发才好看。”
我磨磨蹭蹭走过去,刚坐下就被你按住肩膀。
“别动,”你把吹风机调到柔风档,热风裹着细小的负离子吹过来,落在发梢上竟有点痒,“慢点吹,别烫到。你看这头发湿的时候像墨条,得顺着纹路磨,急了就会断。”
说着,你指尖轻轻插进我发间,把打结的地方一点点梳开,指腹蹭过头皮时,像有只小蝴蝶在跳圆舞曲。
镜子里能看见你专注的侧脸,睫毛垂着,投下一小片阴影。
你左手拢着我耳后的碎发,右手举着吹风机,风口始终离头皮寸许,像在给易碎的瓷器掸灰。
“你看这缕头发,”你忽然开口,声音被吹风机的嗡鸣滤得软软的,“比别处卷些,像我上次在苏州看见的缂丝,经纬线绞得特别巧。”
我对着镜子撅嘴,“明明是睡觉压的”。
话刚说完,就感觉你指尖在那缕头发上多停留了片刻,热风像只温柔的小舌头,轻轻舔着发卷的弧度。
“压出来的才金贵,”你笑出声,胸腔的震动透过相贴的后背传过来,“就像老家具的包浆,是日子磨出来的。”
这时门铃响了,墨墨“嗖”地窜到门口,张爷爷的声音隔着门传进来:
“丫头,我泡了一杯姜茶,趁热喝。”
你跑去开门时,吹风机的线被拽得直颤。
我听见张爷爷在说:
“吹头发得顺着毛囊方向,不然会伤根,我给我家老婆子吹了三十年,她头发到现在还黑着呢”。等你端着姜茶回来,眼里亮晶晶的:
“原来,张爷爷是行家,他说吹到八成干就行,剩下的让它自己阴干,像酿酒得留着点余味”。
你把姜茶放在妆台上,玻璃杯壁凝着水珠,滚下来滴在台布上,洇出个小小的圆。
“先喝两口,”你用勺子搅了搅,红糖的甜香混着姜的辛辣漫过来,“周阿姨说她那发簪是民国的,上头的缠枝莲得配着黑亮的头发才活泛。”
我啜着姜茶看你,你正用手指把我头顶的头发挑起来,热风从指缝钻进去,像春天的阳光透过柳叶的缝隙。
我忽然想起去年在苏州看缂丝艺人做活,老艺人说“缂丝最讲‘通经断纬’,力道差一丝,花纹就歪了”。
原来吹头发也是这样,你指尖的轻重、吹风机的角度、甚至呼吸的节奏,都得和我的发丝打着默契的招呼,像跳一场无声的双人舞。
有一缕头发特别调皮,总往我脸上飘,你伸手去拢,指腹不小心蹭过我的脸颊,烫得我心里咯噔一下,像踩空了台阶。
我缩了缩脖子,你笑出声:
“别动呀,不然我可要用梳子了——就是那把你说像刑具的牛角梳”。
我当然记得那把梳子。
去年在苏州逛老街,你非要买一把牛角梳,说“古人说‘发为血之余’,得好好养着”。
结果那梳子齿太密,我每次用都疼得龇牙咧嘴,早被我扔到抽屉最里头了。
“才不要,”我撅着嘴往镜子里看,你的影子正好映在我旁边,睫毛垂着,认真得像在雕件玉器,“还是你用手吧,你手比梳子软。”
镜子里,你的手指在我发间穿梭,时而拢起一把,时而散开,动作轻柔得像在绣一幅发丝的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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