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衡州劝降和桂岭易帜(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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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地,尚未抵达王府正门,他们便看到了那面高高飘扬在王府门前旗杆上的巨大旗帜——昨日还赫然悬挂、象征着大明皇权的明字杏黄旗已然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面崭新、硕大、在清晨微凉空气中猎猎招展、无比醒目的“顺”字大旗。那旗帜的红色,在初升朝阳的映照下,如同燃烧的火焰,宣告着一个旧时代的结束,和一个新时代的悄然降临。
旗帜之下,朱由榔身着正式的亲王蟒袍,头戴翼善冠,神情肃穆庄重,却不见昨日的疲惫与挣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卸下千斤重担后的平静,以及一种破釜沉舟后的释然。他的身边,站着湖广总督何腾蛟与巡抚堵胤锡,两人脸上神色复杂,交织着无奈、彷徨,但最终都归于一种面对现实的沉默与认同。再其后,是衡州城内的主要文武官员,以及许多闻讯自发聚集而来的军民,人群黑压压一片,窃窃私语声中,更多的是一种解脱般的骚动与对新秩序的期盼。
见到戚睿涵二人走近,朱由榔主动迎上前几步,紧紧握住戚睿涵的手,他的手掌微凉,却带着坚定的力量。他沉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元芝,你所言不错。为一家一姓之虚名,死守一名存实亡之朝廷,而置湖广万千军民于水深火热之中,此非仁,非义,亦非智。为兄愿率湖广全体官民,归顺大顺,望永昌皇帝能体恤苍生,不负天下万民之望。”
他的话音落下,场间出现了短暂的寂静,随即,人群中爆发出了一阵压抑已久的、混杂着欢呼、议论和如释重负的叹息声。显然,桂王的这个决定,符合了绝大多数人在乱世中求生、求安定的内心期盼。
戚睿涵心中那块悬了许久的大石终于彻底落地,他反手用力握住朱由榔的手,语气坚定:“义兄今日之抉择,乃深明大义之举!湖广百姓幸甚!天下苍生幸甚!小弟必即刻上书,向永昌皇帝详细禀明义兄顺应天命、顾全大局之功!”
至此,湖广大局,尘埃落定。
几乎就在戚睿涵成功说服朱由榔的同时,另一条更为南方的战线上,李自成御驾亲征的大顺主力,已携雷霆万钧之势,突破了重重关隘,兵锋直指广西边境。
广西巡抚瞿式耜,是明末难得的能臣干吏,素以忠贞清廉、操守严正着称,在士林中声望颇高。然而,对于出身草莽的农民军政权大顺,他内心深处总存着一份士大夫固有的隔阂、疑虑,甚至是难以言说的排斥。而他麾下的参军张同敞,乃万历朝名臣张居正之曾孙,家学渊源,性格刚烈耿直,对明朝的忠诚更是刻入骨髓,近乎一种信仰。面对顺军压境的巨大压力,桂林城内的气氛,比起衡州,更为凝重,更为肃杀,大有一番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然而,现实的困境是无法仅靠忠诚和气节来弥补的。广西明军的粮草供应,早已陷入了绝境。南京朝廷的调拨文书如同泥牛入海,杳无音信,而地方上的搜刮也已到了敲骨吸髓的程度,再也榨不出多少油水。军营里,怨声与饥饿相伴,士兵们的脸色一日比一日蜡黄,士气低落到了谷底。
是夜,桂林明军大营虽然灯火通明,巡夜士卒的身影依旧在走动,但整个营区却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躁动与不安。
张同敞按剑巡视营区,他听到的不再是昔日慷慨激昂的请战之声,也不是同仇敌忾的杀敌誓言,而是此起彼伏、难以抑制的抱怨声和因饥饿而引发的腹鸣。他走到一处较小的篝火旁,看到几名面黄肌瘦的士兵正围着一口冒着微弱热气的铁锅,锅里翻滚着几乎看不见任何油星的野菜汤,旁边散乱地放着几个黑乎乎、干硬得能磕掉牙的粗面饼子。
一个年纪不过十七八岁的年轻士兵,抬起缺乏神采的眼睛,看到张同敞,忍不住低声嘟囔道:“参军大人,您看……这,这清汤寡水的,怎么吃啊?以前跟着您和瞿抚台打清虏的时候,再难,再苦,也没让兄弟们饿着肚子守城啊!”他的声音里带着委屈和不解。
旁边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老兵,用木棍无意识地搅动着锅里的野菜,叹了口气,声音压得更低,却像锤子一样砸在张同敞心上:“唉,娃子,别说了。俺听老家来的人讲,顺军那边,当兵的至少能吃上饱饭,偶尔还能见点荤腥,军饷也能按时发,还能往家里捎几个钱……这仗,打得真他娘的没意思,咱们这是在为谁拼命啊?”
张同敞沉默地站在那里,如同被钉在了原地。他怔怔地看着那锅映着篝火、却清可见底的汤水,又俯身拿起一块粗面饼子,入手冰冷坚硬,他用力掰了掰,饼子几乎纹丝不动,只在表面留下几道白痕。他的心,如同这冰冷的饼子一样,慢慢沉了下去,沉入无边的寒渊。
他想起了自己的曾祖父张居正,当年以雷霆手段推行改革,充盈国库,整顿边备,是何等的雄心壮志,欲挽大明于既倒。再看今日之大明,竟连前线将士最基本的果腹都无法保证,任由他们饿着肚子守卫疆土。一种巨大的、近乎绝望的悲哀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攫住了他的全身。
忠君爱国,固是士大夫立身之本,是刻在骨子里的操守。但当“国”已不国,政令不出宫门,“君”已不君,昏聩猜忌,只知道盘剥地方、清除异己,那么,让自己的士兵饿着肚子,拿着残缺的武器,去为一个注定失败、毫无希望的王朝殉葬,这难道就是正确的选择吗?就是真正的忠义吗?
张同敞想起了被朱由崧寻由下狱的史可法、沐天波等一批忠良,想起了北京城乃至南京朝堂上那些只知道争权夺利、醉生梦死的嘴脸,再对比他多方打探到的,关于李自成在西安府等地推行的一系列恢复生产、整顿吏治、安抚流民的新政……心中的那座名为“忠诚”的坚固壁垒,开始发出清晰的、碎裂的声响,那长久以来维持的天平,无可挽回地开始倾斜。
在那个漫长而煎熬的深夜,张同敞独自一人在军帐中徘徊良久,最终,他做出了一个极其艰难,却仿佛卸下心头重负的决定。他避开所有人的耳目,未带随从,只身一人,悄然牵出坐骑,借着浓重夜色的掩护,策马奔出桂林城,径直向着顺军大营的方向疾驰而去。
李自成在中军大帐接见了他。这位崛起于草泽、如今已君临半壁江山的大顺皇帝,历经了无数血火洗礼,面容更显沧桑,目光却愈发深邃沉静,不怒自威。他并未因张同敞是敌方核心参军而有所怠慢或轻视,反而给予了相当的礼遇,命人看座。
张同敞并未迂回,直接坦然表明了来意,声音因连日疲惫和内心激动而略带沙哑:“陛下,罪臣张同敞此次冒死前来,非为个人之前程富贵,实为广西一省军民之性命请命,亦为心中一点未泯之良知,不得不言。”
他详细陈述了桂林明军粮草断绝、军心涣散、士气低迷的窘迫现状,也坦诚了地方官府为了筹措军饷与清军对峙时遗留的亏空,而与本地百姓之间因强征硬派所产生的尖锐矛盾,民生已困苦到极点。
“陛下,”张同敞言辞恳切,目光坦诚,“大明如朽木,内部蛀空,已不可支撑。朱由崧昏聩,朝廷糜烂,政令不通,纵有瞿式耜大人与罪臣等竭力维持,呕心沥血,亦难挽狂澜于既倒,难补苍天于既裂。再战下去,无非是徒增桂林城内外的累累白骨,令广西大地血流成河而已。同敞……愿返回桂林,竭力说服瞿式耜大人,为保全广西一方生灵,为避免无谓伤亡,开城……归顺。”他将“百姓安危”四字,重重地放在了一切考量之前。
李自成端坐于上,目光锐利如鹰,仿佛能穿透皮囊,直窥人心。他凝视张同敞片刻,缓缓开口,声音洪亮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张参军,朕早闻你乃忠良之后,张江陵先生风骨,犹存于世。亦知瞿式耜是难得的能臣干吏。若能免动刀兵,使广西百姓免受战火荼毒,使将士免遭无谓死伤,此乃大善之事,功在千秋。朕在此,可向你承诺,若桂林城能幡然醒悟,归顺大顺,朕必善待瞿卿与你,量才录用,绝不追究前事。广西所有官吏,只要真心归附,皆可量才叙用。至于广西百姓,朕当推行新政,轻徭薄赋,与民休息。”
张同敞闻言,一直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弛,他离座,深深一揖到底:“有陛下此言,敞心稍安矣。请陛下容敞即刻返回桂林,必将陛下之仁德与承诺,转达瞿式耜大人,陈说其中利害。”
得到李自成首肯后,张同敞未作片刻停留,立刻策马返回桂林城。回到城中,已是次日凌晨,天色将明未明,最是黑暗的时刻。他径直前往巡抚衙门,求见瞿式耜。瞿式耜同样一夜未眠,正在书房中对着地图长吁短叹,眼中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见到张同敞风尘仆仆、面带复杂神色归来,他心中已然猜到了七八分,手中端着的茶盏微微一顿。
“汝师,你……你昨夜去了何处?莫非是……去见那李自成了?”瞿式耜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张同敞没有隐瞒,也无从隐瞒。他将自己在顺军营中的所见所闻,尤其是李自成那番明确的承诺,以及自己一路归来所见明军士气之低落、桂林城内民生之困苦,原原本本,毫无保留地告知了瞿式耜。
最后,他痛心疾首,语气沉痛地说道:“瞿公,学生知道,‘投降’二字,重于泰山,于您,于我,皆是毕生名节所系,清誉所累。我等自幼读圣贤书,忠君爱国,乃立身之本分。然则,学生近日反复思量,忠君之上,尚有爱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此乃圣贤之训。如今君不君,国已不国,朝廷不能保境安民,反成累赘。我辈若只为成全自身之名节,而置满城军民性命于不顾,强逆大势,致使城破之日,玉石俱焚,这与圣贤所教诲的‘仁政’,‘仁心’,岂非是背道而驰,南辕北辙?李自成虽出身草莽,然观其入主西安后之政令,确有安民之心,抚民之实,而非传言中那般暴虐无道之徒。大势如此,天命或已更易,强逆无益啊,瞿公!”
瞿式耜久久不语,仿佛化作了一尊失去灵魂的泥塑木雕。他踉跄着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看着窗外渐渐被晨曦驱散的黑暗,以及街道上那些为了生计早已起身、却依旧面有菜色、步履蹒跚的百姓身影。他又想起不久前,有士兵因极度饥饿而失控抢夺民粮,引发了军民之间的激烈冲突,虽被他以铁腕手段弹压下去,但那种弥漫在空气中的绝望与怨恨情绪,已在军中乃至民间如野草般蔓延,无法根除。
他想起自己这数月来,接连不断上奏朝廷,恳请拨发粮饷,字字血泪,却如同石沉大海,得不到任何实质性的回应,朝廷来的文书,除了空洞的催促进兵,便是推诿责任的指责。
他想起之前为了抗清,广西狼兵虽然艰苦,不至于顿顿大鱼大肉,但至少餐餐能见油腥,米饭管饱,士气高昂,可战可守。可现在……他方才巡视厨房,亲眼看到给普通士兵准备的早饭,真的只有一碗能数得清米粒、几乎与清水无异的稀粥,配上一点点黑乎乎的咸菜疙瘩,与记忆中的景象形成了无比残酷而刺眼的对照。这样的军队,这样的士气,如何能战?凭什么去战?拿什么去抵挡兵锋正盛、士气如虹的大顺雄师?
坚守,意味着必然是惨烈的城破人亡,意味着他瞿式耜和张同敞或许能在青史上留下一个“忠臣”的虚名,但代价是无数桂林军民的血肉,是广西一地遭受更严重的破坏。投降,固然要背负“武臣”、“降臣”的骂名,为清流所不齿,却极有可能换来一城生灵的保全,换来广西尽早结束战乱,恢复秩序与生产,让百姓有一条活路。
天平的两端,一边是虚幻的、身后的忠臣名节,一边是沉甸甸的、眼前的万千性命。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点点流逝,窗外的天光越来越亮。
不知过了多久,瞿式耜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他的背似乎比以往更加佝偻了一些,脸上刻满了深深的倦怠与挣扎后的痕迹,但那双原本充满焦虑和痛苦的眼睛,此刻却异常地清明,如同被雨水洗刷过的天空。
瞿式耜看着眼前焦急等待、眼中布满红丝的张同敞,用尽全身力气,声音沙哑得几乎破碎,却又带着一种异样的坚定,一字一顿地说道:“罢……了,罢了……个人之名节,如何与一省之生灵相比……千秋功罪,任由后人评说吧……汝师,你去……准备吧……开城。”
当日上午,天色大亮,桂林那沉重而高大的城门,在无数双复杂目光的注视下,被缓缓推开。广西巡抚瞿式耜、参军张同敞,率领着桂林城内剩余的文武官员,身着素服,未带兵器,徒步出城,向着城外严阵以待的大顺皇帝李自成的御驾所在,正式投降。
没有预想中惨烈至极的攻防战,没有血流成河的厮杀,一面崭新的、象征着大顺政权的顺字大旗,在桂林城头被缓缓升起,迎着南方的风,猎猎飘扬,彻底取代了那面早已褪色、破损、象征着腐朽王朝的明字旗。
消息通过快马,迅速传到已定局的衡州。当时,戚睿涵正与桂王朱由榔,以及何腾蛟、堵胤锡等人,在王府内详细商议湖广归顺后的官员安置、军队整编以及安抚地方等具体事宜。闻听广西已定,瞿式耜、张同敞率众归顺,在场众人,虽心思各异,但大多都流露出一种欣慰与感慨交织的神情。天下统一的步伐,又扫清了一个巨大的障碍,向前迈进了无比坚实的一步。
商议间隙,戚睿涵独自走到王府回廊之下,凭栏远眺。南方的天空,湛蓝如洗,几缕薄云舒卷。衡州与桂林,两位核心人物,两种不同的心路历程,最终都走向了同一个历史的归宿。
这是旧时代士人坚守的义理,在残酷的现实和民生疾苦面前,不得不做出的痛苦妥协与转变,更是人心向背、天命更易的最终体现。旧的王朝在自身的极端腐朽与外部新生力量的冲击下,无可挽回地分崩离析;新的秩序,正在这血与火、妥协与抉择、痛苦与新生的交织中,逐步建立起来。
他想起还在另一个时空等待的白诗悦、袁薇,想起与自己并肩作战、生死与共的董小倩,想起一同穿越至此、和他共同制作现代装备的李大坤,甚至也想起了那个因背叛而最终伏法的张晓宇,心中一时间感慨万千,如同这眼前的湘江水,奔流不息,难以平静。
历史的洪流,滚滚向前,从不停歇。个人在其中,或奋力推动,或无奈顺应,或被裹挟前行,但终究,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挡这时代车轮的碾过。
戚睿涵望着南方,那里是已然平定的广西,更远处,或许还有未尽的烽烟。戚睿涵低声自语,那声音轻得只有他自己能听见,仿佛是对自己使命的确认,也是对这片饱经沧桑、即将迎来新生的古老土地,最深沉的祈愿:
“快了,就快了……这漫漫长夜,这纷飞战火,终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