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青衫难染(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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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昌十一年,二月的兖州,虽已入春,但冬日的寒意尚未完全褪去,尤其到了夜晚,凉意依旧刺骨。夜色如浓稠的墨砚,深沉得化不开,将整个兖州城紧紧包裹。迎宾驿作为官家驿站,平日里车马喧嚣,如今因钦差大臣的到来,更显肃静,只余下几盏昏黄的灯笼在微寒的夜风中摇曳,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影。

米桂琦所住的院落是驿中最为清雅的一处,此刻,书房窗纸上映出一个挺拔而略显疲惫的身影,正伏案审阅着白日从知府衙门封存带回的账册。灯烛因灯芯结花偶尔噼啪轻响,火苗随之跳跃,将他的影子在墙壁上拉长又缩短。空气里弥漫着陈年墨锭的清香,与一种无形却沉重如山的压力交织在一起,只有他偶尔翻动纸页的沙沙声,以及笔尖划过宣纸的细微声响,固执地打破这夏夜初始、春寒未尽的宁静。

此次奉密旨巡查兖州赈灾事务,是他首次独当一面,肩上担着朝廷的信任,更担着兖州无数灾民的期盼。他深知,这兖州的水,远比黄河泛滥后的淤泥还要浑浊。

桌案上的账册堆积如山,封皮上“兖州府永昌十一年赈济收支总录”的字样,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刺眼。这些账目,表面看去井井有条,数字清晰,格式规整,显然是老手所为。但米桂琦知道,越是完美的表象之下,可能隐藏着越是惊人的黑洞。

他修长的手指划过一行数字,眉头紧锁。那是关于朝廷拨付粮食的记录。“记录入库五万石……”他低声自语,指尖移到后续发放的明细,“……折合实际发放,竟不足四万石。”近万石的差额,像一道丑陋的伤疤,横亘在账册之上。而旁边用小字标注的知府赵在武的解释,仅有轻飘飘的“途耗、仓耗、周转折损”寥寥数语。至于那数额更为庞大的百万两赈银,用途更是语焉不详,多处款项只以“工料采买”、“民夫犒赏”等名目笼统带过,细目全无。

“真是滴水不漏,又真是漏洞百出。”米桂琦揉了揉因长时间专注而发胀的眉心,清俊的脸上难掩倦色,但那双眸子,在烛光映照下,依旧清澈而锐利,仿佛能穿透纸背,看清幕后操纵一切的黑手。

这时,书房门被极轻地推开一条缝,他的随行助理鲁元浑悄步走了进来。鲁元浑年长米桂琦几岁,为人沉稳干练,是米桂琦极为信赖的臂助。他手中端着一盏刚沏好的热茶,轻轻换下桌上那杯早已凉透的旧茶。

“大人,已是子时三刻了,”鲁元浑低声道,声音里带着关切,“这些账目非一日可查清,您还是早些歇息吧,明日还有明日的事。”

米桂琦没有抬头,只是将账册向他那边推了推,指着那处差额:“元浑,你看这里。一万石粮食,能救活多少人?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被‘损耗’掉了。还有这些银两去向,模糊不清,其中若无蹊跷,谁能相信。”

鲁元浑凑近仔细看了看,眉头也深深皱起:“确实经不起推敲。但赵在武他们既然敢让我们将这些账册封存带回,恐怕早有准备,这些明面上的数目,即便有疑点,怕是也难以作为扳倒他们的真凭实据。他们定然还有另一套账本。”

“狐狸总会露出尾巴的。”米桂琦端起那杯新茶,温热的瓷杯熨帖着他微凉的指尖,“光靠这些死物不够。明日,我们再去灾民聚集之处暗访,务必找到更多亲历的证人,拿到切实的证言。只有人证物证俱全,才能将这些盘踞地方、蛀空国库、荼毒百姓的蠹虫连根拔起。”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

鲁元浑点头称是,正欲再劝他休息,院外却传来一阵轻微而杂沓的脚步声,随即是驿馆老板那带着几分谄媚和小心翼翼的通禀声,隔着门帘传来:“米大人,您歇下了吗?门外有一位潘秋烟姑娘求见,说是……有万分紧要之事,定要当面禀告大人。”

米桂琦与鲁元浑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讶异和更深沉的疑惑。潘秋烟?那个白日里前来投靠,自称是遭灾流落至此、孤苦无依的歌妓?她此刻前来,所为何事?

米桂琦沉吟片刻,目中精光一闪而过,扬声道:“请潘姑娘进来吧。”鲁元浑会意,不再多言,默默退至书房内侧以屏风隔开的小间里,既能避开外人视线,又能留意外间的动静。

门被轻轻推开,一道袅娜的身影裹挟着夜间的微凉气息走了进来。正是潘秋烟。与白日那身略显素净甚至狼狈的布衣不同,此刻她换上了一袭水绿色的薄纱长裙,裙裾曳地,行走间如流水拂动,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窈窕有致的身段。乌黑如瀑的秀发松松挽起一个堕马髻,仅插着一支成色普通的白玉簪子,脸上薄施脂粉,淡扫蛾眉,在昏黄跳跃的烛光下看来,眉眼间那股我见犹怜的风情被放大,愈发显得柔弱无依。只是,若细看她的眼神深处,便能捕捉到一丝极力掩饰的惶惑、挣扎,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决绝。

她怀中抱着一个小小的蓝布包袱,进门后,便朝着书案后的米桂琦深深道了个万福,声音柔婉得能滴出水来,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怯意与哽咽:“民女潘秋烟,深夜冒昧,打扰大人清静,实在罪该万死。”

米桂琦端坐案后,身形未动,神色平静无波,如同深潭之水:“潘姑娘不必多礼。深夜来访,所谓何事?”他目光清明如镜,并未因对方骤然展现的美貌与那刻意营造的柔弱姿态而有丝毫动摇。官场倾轧,他见得不多,但书中记载、座师提点,各种魑魅魍魉的手段,他心中自有沟壑。

潘秋烟抬起头,眼中瞬间蒙上一层氤氲水雾,语带哽咽,更显楚楚可怜:“大人,民女……民女实在是无处可去,心中惧怕,才不得不来叨扰大人。白日蒙大人恩德,允民女暂栖西跨院,心中感激不尽。只是……只是那院落空旷,入夜后风声呼啸,门窗作响,民女……民女自小胆怯,独自一人,实在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她说着,抱着包袱,向前轻盈地挪近了几步,一股淡淡的、甜腻的脂粉香气随之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听闻大人为国为民,秉烛夜读,操劳公务,秋烟心中敬佩不已,更觉……更觉大人是这兖州城内唯一可信赖、可倚仗的正人君子。恳请大人……垂怜秋烟孤苦,允秋烟留在书房,哪怕是为大人红袖添香,磨墨递茶,做些洒扫服侍的活计,也好过独自一人在那空屋之中,担惊受怕,夜不能寐……”

话音未落,她竟又向前几步,身形微晃,作势便要向米桂琦身侧依偎过来,意图已是昭然若揭。

米桂琦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在她即将靠近书案的瞬间,倏然起身,侧步避开,动作流畅而带着明显的疏离。他的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凛然:“潘姑娘,请自重。”

潘秋烟扑了个空,身形一顿,脸上瞬间闪过错愕、难堪,以及一丝慌乱。她似乎完全没料到,这位看起来年轻甚至略带文弱的钦差大臣,竟如此不解风情,或者说,定力如此深不可测。她预想中的种种可能,无论是怜香惜玉,还是半推半就,都未发生。

米桂琦看着她瞬间煞白的脸色,声音放缓了些,但其中的界限依旧清晰如刀:“姑娘既暂住西跨院,便是驿馆之客。若觉院落空旷,心中不安,我可立时命店中可靠的仆妇前去作伴,守夜亦可。但这书房,乃是朝廷钦差处理公务之重地,涉及机密,不便留客。更何况,男女有别,瓜田李下,须避嫌疑。为了姑娘的清誉,也为了本官的官声,姑娘还请回去安歇吧。”

他话语中的坚决,如同初春冰冷的井水,兜头浇下,让潘秋烟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她张了张涂着淡色口脂的嘴唇,还想再说什么,或许是早已准备好的说辞,或许是情急之下的哀求,却见米桂琦已抬手,做出了一个明确无误的“请”的姿势,目光澄澈而坚定,毫无转圜余地。

那目光仿佛能洞穿人心,让她所有精心编织的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最终,她咬了咬下唇,留下一个浅浅的齿痕,深深看了米桂琦一眼,那眼神复杂万分,混杂着计划失败的失望、意图被识破的羞愧,或许,在那最深处,还有一丝不必委身于人的、难以言明的如释重负。她终是低下头,紧紧抱着那个似乎更显沉重的包袱,默不作声,像一抹失色的幽魂,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书房,身影很快便被院落更深沉的黑暗所吞噬。

鲁元浑从隔间走出,脸上带着一丝早已料到的讥讽笑意:“美人计?赵知府他们,看来也真是黔驴技穷了,竟使出如此下乘手段。大人真是坐怀不乱,柳下惠再世也不过如此。”

米桂琦摇了摇头,重新坐回案前,脸上并无得意之色,反而显得有些沉重,他望着窗外浓重的夜色,缓缓道:“非是桂琦不近人情,或是心如铁石。此风不可长,此例不可开。观其行止,她或许确有苦衷,甚至可能是受人胁迫指使。但我若今日心志不坚,退让一步,他日便有无穷麻烦接踵而至,这赈灾查案的大事,必将毁于一旦。更何况,趁人之危,非君子所为。”他顿了顿,看向鲁元浑,眼中带着探询,“元浑,你觉得这潘秋烟,当真只是一个走投无路的普通歌妓吗?”

鲁元浑收敛了笑容,思索道:“其举止步态,确实带着些风尘痕迹,不似寻常良家。但她出现得太过巧合,我们刚到,她便‘流落’至此。而且今夜这番作为,痕迹过重,不似全然自发。大人断然拒绝了她的‘投怀送抱’,恐怕赵在武那边,很快就会有下一步动作。他们不会就此罢休。”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米桂琦目光重新回到那堆积如山的账册上,语气坚定,“我们静观其变,以不变应万变。他们越是沉不住气,露出的破绽就会越多。”

……

与此同时,知府衙门后宅,花厅之内,依旧是灯火通明,与迎宾驿书房的孤灯清冷形成鲜明对比。

赵在武、喻兴伟、毕颙三人并未安寝,正聚在厅中,围着一个小巧的红泥火炉,炉上温着一壶酒,几样精致小菜摆在旁边的小几上,却几乎无人动筷,气氛沉闷得如同窗外凝滞的夜空。他们在等待消息,一个关乎他们身家性命的消息。

当派去盯梢的心腹家丁快步进来,低声回报,言说潘秋烟已被米桂琦严词拒绝,悻悻而归,连书房门都没能多待片刻时,赵在武那张肥硕的脸庞瞬间阴沉下来,猛地一拍身旁的茶几,震得杯盏叮当作响:“废物,真是废物!连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小子都拿不下,白费了老夫一番安排!”

喻兴伟捻着下巴上几根稀疏的胡须,皱皱眉头:“这米桂琦,年纪轻轻,竟有如此定力?美色当前,毫不动心……看来,此路不通啊。我们怕是低估了他。”

通判毕颙叹了口气,脸上的忧色更重,搓着手道:“色诱不成,他又在紧锣密鼓地查账,今日还带着那个精明的鲁元浑,换了装束,怕是又去城外灾民那里微服查访了。我总感觉他像条嗅到了气味的猎犬,不肯松口。万一……万一真被他查出什么实质性的东西,我等……我等恐怕……”

“怕什么!”赵在武强自镇定,打断他,声音却透着一丝外强中干,“账目我们做得天衣无缝,至少表面上看不出大破绽。那些经手的胥吏,也都打点好了。灾民那边,也早就安抚过了,几个带头闹事、知情多的刺头,都给了足够的银子封口,其他几个也被妥善安置在密闭地方,谅他们也不敢乱说。他米桂琦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能查到什么。”

喻兴伟沉吟着,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话虽如此,但总让他这么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终非长久之计。得想办法让他收手,或者……把他拉到我们这边来,至少,要让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顿了顿,看向赵在武,“府尊,我听闻这位米钦差,虽是寒门出身,但在京城时,颇好书画收藏,尤其对古画珍品颇有研究,常与三五同好鉴赏品评,视为雅事。或许,我们可以从此处入手?”

赵在武眼睛一亮,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你的意思是……”

“投其所好。”喻兴伟缓缓道,嘴角露出一丝老谋深算的笑意,“金银之物,太过直白俗气,他年轻气盛,想要清名,定然不肯收。但若是他心爱之雅物,或许能动摇其心。我记得,府库之中,不是恰巧收着一幅前朝摹本的《女史箴图》吗?虽非顾恺之真迹,但也是宋代高手精心所摹,笔意神韵俱佳,流传有序,价值不菲,堪称绝世珍品。以此相赠,既显风雅,又不落俗套。”

毕颙有些迟疑,担忧道:“这……能行吗?他连活色生香的美人都拒之门外,一幅死物画作,就能打动?”

“此一时彼一时也。”赵在武此刻觉得此计大妙,下了决心,“美人计过于直接,易惹人非议。雅好则不同,更不易引人警惕,更像是文人之间的交流。毕通判,你素来也喜附庸风雅,此事由你去办,最为合适。务必显得自然,就说是你私人收藏,慕其风雅,真心赠予赏玩,切不可露出是府库之物,更不可提及府尊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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