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锈蚀摇篮(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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嗡——
低沉,浑厚,带着一种超越时间的古老韵律。源头就在左前方那片相对完整的弧形混凝土墙壁上。那里,刻着一幅巨大的岩画。一个面容模糊的盲眼女子,双手虔诚地捧着一枚巨大的石质音叉。此刻,那粗糙刻痕构成的音叉,正在发出肉眼可见的、极其细微却不容错辨的高频震颤!岩壁的粉尘簌簌落下。那嗡鸣声并非真正作用于耳膜,它更像一种直接作用于灵魂的共振,牵引着我体内某种沉寂已久的东西,蠢蠢欲动。
我停下舞步,转向岩画的方向。空洞的眼眶“凝视”着那片震颤的源头。皮肤下的血液似乎受到了无形的拨弄,随着那嗡鸣的节奏微微加速奔流。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警惕瞬间绷紧,像冰冷的蛇缠绕上脊椎。它醒了?还是…某种更古老的预兆?
“滋…第…第38次…轮回启动…执行最终指令序列…滋…”
毫无预兆,那冰冷、机械、毫无起伏的合成音,如同最锋利的冰锥,骤然刺穿辐射雨的背景噪音,狠狠凿进我的耳道深处!每一个字都带着令人齿冷的电流杂音,每一个音节都在反复强调着那个冰冷的数字——三十八。
又是它。这如同附骨之蛆、如同命运本身判决的声音。它曾在我意识混沌的初始响起,宣告着一个又一个绝望轮回的开端。现在,它再次降临,带着“最终”的标签。终结?还是另一个更绝望深渊的入口?
指骨在身侧猛地攥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那层厚厚的污垢和老茧里,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楚,勉强压下心头翻涌的、几乎要将理智淹没的冰冷狂潮。三十八…上一次,上一次它宣布轮回启动时,我失去了什么?记忆如同被撕碎的纸片,只留下尖锐的棱角和无法直视的猩红。
脚底深处,毫无征兆地,传来了新的声音。
“哇——哇啊——”
微弱,却极其清晰。穿透了层层叠叠的废墟阻隔,穿透了辐射雨的嘶嘶低语,甚至穿透了那机械音带来的灵魂冻结。是婴儿的啼哭。新鲜、稚嫩、充满了原始生命力对世界的控诉与索求。那声音如此突兀地出现在这片只有死亡回响的废土上,尖锐得如同初绽的伤口里涌出的第一滴滚烫的血。
婴儿?在这种地方?在这连最顽强的变异鼠都难以生存的绝对死域?荒诞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脚踝,随即升腾起更深的、几乎令人窒息的警惕。是陷阱?是某种未知畸变体的拟态?还是…某种比死亡更残酷的“轮回”所诞下的怪物?那哭声像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我的心脏。
生存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惊疑。几乎是同时,意识深处浮现出清晰无比的倒计时——猩红、巨大、不容置疑的数字:72:00:00。它烙印在我的水囊上,更烙印在我的生存本能之上。那是最后洁净饮用水的死刑宣判。七十二小时。三天。时间像一把悬在咽喉的钝刀,正一点点切下来。
那婴儿的哭声还在持续,微弱而执着地从脚下深处传来,如同黑暗深渊里飘荡的鬼火。我侧耳,不仅仅是在捕捉那哭声的方位,更是在倾听——倾听这片区域辐射读数在雨水冲刷下极其细微的波动变化。
然后,我“听”到了他们。
就在我侧后方大约五十米,一处被巨大水泥板半掩着的坍塌建筑缝隙里。三颗微弱的心脏在挣扎着搏动,伴随着浑浊、艰难的呼吸声,如同破旧风箱最后的呜咽。是残存者。三个被遗弃在死亡边缘、气息奄奄的同类。他们的恐惧和绝望,隔着这段距离,如同实质的阴冷雾气般弥漫过来。
一丝冰冷的、近乎非人的计算,瞬间取代了所有无用的情绪。他们的位置…恰好介于我和那婴儿哭声来源方向之间。他们本身,就是这片区域辐射污染最活跃的…活体指示器。他们的每一次痛苦痉挛、每一次濒死的咳嗽,都在无形中标注着辐射尘埃沉降的浓度梯度,标注着能量粒子流的路径。
一个计划,或者说,一个抉择,在瞬间成型。没有道德的天人交战,只有赤裸裸的生存算术。
我转过身,不再看那震颤的岩画,不再理会那刺耳的机械音,将空洞的“目光”投向那三个残存者藏身的缝隙。褴褛的裙摆扫过尖锐的金属边缘,发出细微的撕裂声。我向着他们,也向着那婴儿啼哭传来的方向,迈出了第一步。
脚下的瓦砾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我的步伐不再有舞蹈的韵律,只剩下一种近乎机械的稳定和精准。每一步落下,都踩在辐射读数相对安全的“空隙”中,每一步都在利用那些残存者生命体征所反馈出的环境信息,修正着前进的路径。他们痛苦的存在,成了我穿越这片死亡迷宫的活体路标。
他们的命,是我向这片地狱讨价还价的唯一筹码。用他们的衰亡,铺就我通向那诡异哭声,或许也是通向最终答案的道路。冰冷而高效,如同这废土本身。
距离那处坍塌的缝隙越来越近。混杂着血腥味的腐烂气息变得更加浓重,几乎令人作呕。我能“听”到他们骤然加快的心跳,感受到那如同受惊野兽般瞬间绷紧的恐惧。他们发现我了。
我停在缝隙前。阴影笼罩着入口,如同死神投下的斗篷。
缝隙深处,传来一个男人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绝望的喘息和哀求:“谁…谁在外面?救…救救我们…水…给点水…” 声音断断续续,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肺部艰难的拉扯声,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断裂。
另外两个心跳更加微弱,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只有那婴儿的啼哭声,依旧顽强地从更深处传来,穿透这令人窒息的绝望,像一根无形的针,刺探着我的神经。
我没有回应。只是微微侧过头,空洞的眼窝“凝视”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仿佛在丈量,在评估。嘴唇紧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水囊里仅剩的液体在晃动,发出轻微的回响,那是生命倒计时的滴答声。72小时。每一滴都意味着我多呼吸一口这污浊空气的权利。
缝隙里的男人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沉默所蕴含的冷酷意味,那哀求声陡然拔高,变成了濒死的嚎叫:“求求你!给口水!我们…我们快死了!这里…这里有辐射…全身都在烂…烂啊…” 嚎叫声中夹杂着剧烈的咳嗽,仿佛要把内脏都咳出来。
辐射。他亲口说出了这个词。这正是我需要的信息。他们的身体反应,他们的痛苦挣扎,就是最精准的活体探测器。
我缓缓抬起手,没有指向缝隙,而是指向更深的地下,婴儿啼哭传来的方向。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如同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下面。有什么东西在哭。你们…听到了吗?”
缝隙里的哀求声戛然而止。只剩下更加粗重、更加恐惧的喘息。那个男人,还有另外两个微弱的生命,显然也听到了那持续不断的、来自地底的婴儿啼哭。在这片死寂的废墟里,那声音如同最诡异的招魂曲。
“鬼…鬼啊!”另一个极其虚弱的女人声音尖叫起来,充满了歇斯底里的恐惧,“是…是死掉的孩子…回来索命了!我们…我们都得死在这里!” 她的恐惧如同实质的毒液,瞬间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索命?不。我无声地否定了这个愚昧的念头。那哭声太真实,太“新鲜”了,带着生命初临世界时特有的蛮横与脆弱。它更像是一个坐标,一个诱饵,一个…陷阱的核心。
而眼前这三个被恐惧彻底击垮的残存者,他们剧烈波动的生命体征——飙升的心率、紊乱的呼吸、因恐惧而加剧的代谢崩溃——正是我探测前方路径、评估陷阱危险程度的绝佳工具。他们的每一次尖叫,每一次因恐惧而加剧的颤抖,都在无形中为我勾勒着通往地底深处的、辐射与未知交织的死亡地图。
我向前迈了一步,足尖落在缝隙边缘一块倾斜的混凝土板上,发出沉闷的轻响。这一步,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清晰地宣告着我的意图——我要下去。而他们,是我探路的石子。
“不…不要过来!别带我们下去!” 男人发出绝望的嘶吼,带着哭腔,“那里…那里是地狱!是怪物!让我们…死在这里…求你了…” 他语无伦次,恐惧彻底摧毁了他的理智。缝隙深处传来身体向后拼命蜷缩、摩擦碎石的声音,如同困兽最后的徒劳挣扎。
我微微歪了下头,仿佛在认真倾听他的哀求。然后,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绝非微笑的、冰冷而扭曲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怜悯,只有一种洞悉猎物恐惧的、近乎残忍的了然。
“你们的恐惧,” 我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像淬了毒的冰棱,一字一句地钉入那片绝望的黑暗,“很有用。”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不再停留,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这片弥漫着死亡和哀求的缝隙边缘。目标明确——是前方不远处,一个巨大的、被爆炸冲击波撕裂开的地面裂口。那裂口如同大地的狰狞伤口,边缘犬牙交错,黑黢黢地通往未知的地底深处。而那新鲜得如同初绽血花的婴儿啼哭声,正从这伤口的最底部,源源不断地涌上来,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诱惑力。
我走向裂口。脚步踩在辐射雨浸透的瓦砾上,发出单调而坚定的回响。身后缝隙里,那男人绝望的哭嚎和女人惊恐的尖叫瞬间爆发出来,如同垂死的哀歌,在废墟上空回荡。他们的声音,他们的恐惧,如同无形的绳索,在我身后拉扯,又像是某种邪恶仪式的背景音。
我没有回头。空洞的眼窝“注视”着前方巨大的黑暗裂口。那哭声越来越清晰,仿佛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与身后岩壁上仍在持续嗡鸣的石质音叉,产生了某种遥远的、令人不安的共鸣。
嗡——哇啊——嗡——哇啊——
两种截然不同,却又隐隐相合的声音,在废墟的死亡寂静中交织、碰撞。一种源自亘古的岩石,一种来自新生(或者说,新出现的)生命。这诡异的二重奏,像一把冰冷的钥匙,试图插入我记忆深处锈死的锁孔。
岩画上那盲眼女子手持音叉的刻痕,在我意识的黑暗中一闪而过。她是谁?这音叉又是什么?它与脚下这啼哭的婴儿,与那冰冷的“第38次轮回启动”的宣告,究竟有何关联?无数破碎的疑纹如同沉船的碎片,在意识的暗流中翻滚,却无法拼凑成形。
我停在裂口边缘。阴冷潮湿的风混合着浓重的霉味和某种难以形容的腥气,从深渊底部盘旋而上,吹拂着我湿透的乱发和褴褛的衣角。那婴儿的哭声就在下方,近在咫尺,却又隔着深不可测的黑暗。它不再仅仅是声音,更像是一种冰冷的、无形的触手,缠绕上我的脚踝,试图将我拖入那未知的幽冥。
我蹲下身,伸出伤痕累累的手,小心翼翼地触摸裂口边缘。触感冰冷、湿滑,覆盖着一层滑腻的苔藓或某种菌类。指尖传来极其细微的震动,混杂着地底深处岩石的应力呻吟,还有…那哭声引发的、微不可察的空气共鸣。
身后的哀嚎和尖叫还在持续,但已经变得微弱、断续,如同即将燃尽的烛火。他们的价值,正在这片死寂中飞速流逝。
该下去了。利用他们残存的恐惧波动,作为探测深渊的第一道屏障。
我深吸一口气,废土那混合着死亡与铁锈的空气灼烧着肺部。身体前倾,重心下移,准备跃入那片被婴儿啼哭所标记的、未知的黑暗。
就在这时——
“滋啦…警告…区域辐射污染指数…临界…波动源锁定…裂口…滋啦…”
那冰冷的机械音,毫无征兆地再次响起!这一次,它不再宣读那令人绝望的轮回宣告,而是直接指向了这里!指向了这个裂口!指向了我!
## 第一章:锈蚀摇篮4
圣女的足尖点在一块扭曲的、曾经是钛合金反应堆外壳的残骸上,轻盈得像一片落在刀锋上的羽毛。脚下,是大地溃烂的伤口——焦黑的骨架是摩天大楼的脊椎,融化的玻璃像凝固的黑色泪痕蜿蜒爬行,空气中弥漫着臭氧、电离尘埃和某种更深邃、更令人作呕的腐朽甜香。灰黄色的天空低垂,如同肮脏的裹尸布,酝酿着下一场死亡之雨。
她闭着眼。
纤长的睫毛在布满辐射尘的脸颊上投下脆弱的阴影。破旧的白袍早已看不出本色,被尖锐的金属断口划出褴褛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无声飘荡。她在废墟的峰峦与深谷间起舞。动作精准得令人心悸。一个旋身,足跟堪堪擦过一根斜刺而出、表面凝结着诡异彩虹色油膜的钢筋;一个下腰,后仰的弧度完美避开上方悬垂的、不断滴落着粘稠绿液的管道残骸。她的舞姿并非优雅,而是一种近乎残酷的流畅,一种在毁灭图谱上描摹生命轮廓的诡异仪式。
*滋…滋啦…*
一个冰冷、断续,如同坏掉收音机里挤出的合成音,毫无征兆地在她颅骨内部炸响:
>“第…38次…重…生协议…载入…中…初始环境扫描…高辐射…生物信号…微弱…符合…启动阈值…”
声音断得突兀,像被无形的剪刀绞断。圣女的舞步没有丝毫迟滞,仿佛那只是废墟深处某块残骸在风中发出的呜咽。她旋身,白袍的残片拂过一片半融化的控制台面板,上面蒙着厚厚的灰,只有几个被反复摩擦过的按键,诡异地泛着金属光泽。
**轰隆隆——**
沉闷的雷鸣滚过天际,灰黄的云层骤然压下,边缘翻涌起病态的、荧绿色的光芒。雨,要来了。不是滋养,是剔骨剜肉的毒。
几乎在雷声响起的同时,圣女舞动的轨迹骤然改变。她像一道失重的影子,倏然掠向废墟深处一个被巨大混凝土板块斜倚掩盖的三角形豁口。就在她纤细的身影没入阴影的下一秒——
**嘶啦——!**
荧绿色的雨线,如同亿万根淬毒的钢针,狂暴地穿刺而下!雨水砸在裸露的金属上,瞬间腾起刺鼻的白烟和滋滋作响的腐蚀声;落在焦黑的混凝土上,蚀刻出密密麻麻、迅速蔓延的蜂窝状孔洞;落在一片顽强钻出裂缝的、颜色妖异的暗紫色苔藓上,那苔藓竟发出细微的、如同虫豸濒死的尖啸,迅速枯萎焦黑!
辐射雨。净化万物的死亡之雨。
三角形豁口内,并非坦途。这是一段向下的、被巨大力量撕裂开的建筑内部通道。倾斜的楼梯早已断裂、扭曲,如同巨兽被拧断的肋骨。空气更加浑浊,混杂着浓烈的铁锈味、陈年的尘埃和一种…若有若无的、甜腻的腐败气息。通道两侧,裸露的钢筋狰狞地刺出混凝土墙体,挂着干涸发黑的、早已无法辨认来源的污渍。
圣女的身影在倾斜的断壁残垣间快速移动,闭着的眼睛似乎丝毫不影响她对环境的感知。她精准地避开每一处可能坍塌的悬石,每一次落脚都踩在结构相对稳固的凸起或钢筋骨架上。
突然,她的身形顿住了。
并非遇到阻碍。
在她前方通道右侧的墙壁上,并非裸露的混凝土或钢筋。那里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类似某种生物分泌物的深褐色胶状物,质地如同冷却的沥青。就在这令人作呕的覆盖物之下,隐约可见一片人工开凿的壁面。
壁面上,刻着画。
线条粗犷、古拙,带着原始蛮荒的力量感。扭曲的、代表奔跑野兽的轮廓,长角断裂,肢体夸张。几个手拉手的简笔小人,围绕着中心一个形象舞蹈。
那个中心形象,被刻得格外巨大、突出。一个人形,线条僵硬得如同木偶。她没有面孔,头部是一片被刻意磨平的、光滑的空白。她微微抬起的双臂,以一种近乎僵硬的姿态,托举着一个器物。
一个巨大的“Y”字形器物。分叉尖锐,柄部粗短。
岩画。
圣女面对着这幅深埋在废墟通道壁中的古老图腾,静立不动,如同一尊蒙尘的雕像。破旧的白袍不再飘荡,垂落在布满辐射尘的地面。通道深处,只有辐射雨砸在外界废墟上发出的、永无止境的“嘶嘶”腐蚀声,如同亿万只饥饿的虫在啃噬世界。
就在这片死寂与毁灭的喧嚣中——
嗡…
一声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震动,毫无征兆地从那幅岩画中心传来!不是空气的震动,是直接作用于物质本身的、低沉的共鸣!
圣女闭着的眼睑,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那岩画中心,无面女人双手托举的巨大“Y”字形器物——那柄石雕的音叉——表面覆盖的深褐色胶状物,竟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荡漾开一圈细微的涟漪!覆盖物下,石质的音叉本体似乎正在…发光?一种极其幽暗、仿佛源自地核深处的、冰冷的幽蓝微光,正从刻痕深处极其缓慢地渗透出来!
嗡鸣声并未停止,反而以一种恒定的、穿透性的频率持续着,与外界辐射雨的嘶嘶声形成一种诡异的、令人心神不宁的二重奏。
这死寂之地,唯有毁灭之雨与古老石画的低语。
圣女依旧静立,仿佛岩画诡异的共鸣只是废墟中又一个寻常的怪诞。覆盖在音叉图腾上的深褐色胶状物,那幽蓝的微光如同地脉深处渗出的冷血,在粘稠的覆盖物下缓慢流淌、扩散,将“Y”字形的轮廓清晰地勾勒出来。嗡鸣声低沉而固执,穿透混凝土和金属的尸骸,在通道内形成一种无形的压力场。
她终于动了。不是走向岩画,而是毫无留恋地转身,沿着更加陡峭、向下延伸的破碎通道继续深入。白袍的残角扫过地面厚厚的灰烬,留下转瞬即逝的痕迹。
通道倾斜的角度越来越大,断裂的预制板形成狰狞的落差。空气变得更加滞重,那股甜腻的腐败气息愈发浓郁,几乎凝成实质,粘在喉咙深处。墙壁上开始出现大片的、喷溅状的深色污迹,早已干涸发硬,边缘呈现出不祥的油亮感。一些地方覆盖着厚厚的、色彩妖异的苔藓或菌斑,在绝对的黑暗中散发出极其微弱的、病态的磷光,勉强勾勒出地狱甬道的轮廓。
通道尽头,是一扇严重变形的合金防爆门。门扇扭曲着,卡死在门框里,只留下一个需要侧身挤过的缝隙。门板上布满了深深的凹痕和爪印,像是有什么东西曾疯狂地想要从里面逃出来,或者…从外面冲进去。
圣女侧身,如同没有实体的幽灵,滑入了门缝。
门后,是一个相对开阔的空间。曾经似乎是一个小型设备间或储藏室。大部分仪器早已成为一堆辨不出原貌的、覆盖着厚厚尘埃和锈蚀的废铁。只有房间中央,一个半嵌入地面的圆柱形金属基座还算完整。基座上方,悬浮着一面约半人高的、边缘不规则的多边形黑色晶体面板。面板表面并非光滑,而是布满了细微的、如同电路板般的蚀刻纹路,此刻正散发出一种极其微弱、如同垂死萤火虫般的惨绿色光芒。
这就是她的“眼睛”,她的“耳朵”,她在这片锈蚀地狱里苟延残喘的神经中枢。
圣女无声地走到晶体面板前。面板幽绿的微光映亮了她下半张脸,嘴唇紧抿成一条苍白的线。她没有触碰面板,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它。
面板上蚀刻的纹路如同血管般微微亮起,一组冰冷的数据流在幽绿的背景上无声滑过:
>**环境辐射:** 7.8西弗/小时(致死量临界)
>**空气毒性:** 等级9(不可呼吸)
>**外部降水:** 强辐射腐蚀性酸雨(持续中…)
>**生命维持系统:** 离线(能源耗尽)
>**备用净水储量:** 72小时标准消耗量
>**污染倒计时:** 71:58:33…32…31…
71小时58分32秒。这就是她所有“干净”水的倒计时。一个冰冷、精确、不断跳动的死亡读秒。
面板下方,基座侧面,一个不起眼的圆形凹槽内,静静地躺着一件东西。
它只有巴掌大小,外壳是某种深灰色的聚合物,布满细微的划痕和磕碰的印记,显得异常陈旧。正面是一个小小的、边缘泛着微弱黄光的圆形显示屏,旁边只有一个凸起的、暗红色的按钮。造型极其简单,甚至有些粗陋,像一件被时代淘汰的古董。它没有连接任何线路,只是静静地嵌在基座的凹槽里,仿佛本就是基座的一部分。
圣女的视线,落在了这个不起眼的小东西上。那眼神,像是在审视一件趁手的工具,又像是在评估一件活物的状态。她伸出两根手指,指尖同样布满尘垢和细微的伤痕,精准地捏住了那个暗红色的按钮。
没有按下。
只是捏住。仿佛在感受它的存在,感受它外壳下某种沉寂的、等待被唤醒的“渴望”。
就在这时——
呜…哇…!
一声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啼哭,毫无征兆地穿透了厚重的混凝土和金属的阻隔,从更深、更黑暗的地下传来!
那声音稚嫩、无助,带着初生生命本能的恐惧和寻求庇护的哭喊,在这死寂、充斥着辐射嗡鸣和腐败气息的岩画室里,显得如此突兀,如此…刺耳!
圣女的指尖,在婴儿啼哭响起的瞬间,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捏着那暗红色按钮的指关节微微泛白。但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惊讶,没有怜悯,没有探寻的欲望。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她的视线,甚至没有离开手中那个深灰色的小仪器。
啼哭声断断续续,如同风中残烛,顽强地、执着地从地底深处钻上来,敲打着这间死亡前哨的墙壁。
面板上,幽绿的数字依旧在无情跳动:**71:55:12…11…10…**
时间在流逝。净水在污染。婴儿在哭。
圣女闭着的眼睑下,眼球似乎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然后,她松开了捏着按钮的手指。
没有犹豫。
她转身,动作依旧带着那种废墟间起舞的精准和漠然,走向岩画室另一侧一个被巨大金属货架倒塌后半掩住的、向下延伸的通风管道口。货架扭曲变形,管道口黑黢黢的,仅容一人勉强爬行,散发着更浓烈的铁锈和尘土味,深处是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
她没有立刻钻入,而是停在管道口,侧耳。像是在倾听那从地底更深处传来的、微弱的婴儿哭声,又像是在分辨通风管道本身死寂的黑暗里潜藏的其他声音。
几秒钟后,她俯身,如同一道白色的影子,无声地滑入了那狭窄、黑暗、通向未知深处的管道。破旧的白袍最后一点痕迹,也消失在黑暗的洞口。
岩画室内,只剩下晶体面板幽绿的光芒,无声跳动的死亡倒计时,以及悬浮在面板前、深灰色小仪器上那个暗红色的按钮,在惨淡的光线下,反射着一点微弱的、不祥的光泽。
***
通道的黑暗粘稠得如同凝固的原油,每一次移动都搅动着陈年的尘埃和铁锈的腥气。通风管道并非笔直,而是充满了急弯和曾被暴力挤压变形的狭窄处。圣女闭着眼,身体却像最精密的探针,在绝对的黑暗中感知着每一寸管道壁的弧度、每一处凸起的螺栓、每一道阻碍的裂缝。她的动作没有一丝多余,如同在刀锋上滑行,破旧的白袍被粗糙的金属边缘不断刮擦,发出细微的撕裂声,却丝毫没有减缓她的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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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向下,那股甜腻的腐败气息越重,几乎化为粘稠的液体堵在喉咙口。婴儿的啼哭声也时断时续,有时清晰得仿佛就在下一个拐角,有时又微弱得如同幻觉,被管道深处传来的、某种沉闷的、如同巨型心脏搏动般的“咚…咚…”声掩盖。那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共鸣,震得管道壁上的锈屑簌簌落下。
不知爬行了多久,前方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不是自然光,而是一种浑浊的、带着病态绿意的荧光。
管道的尽头,是一个被炸开的豁口,连接着下方一个更大的空间。豁口边缘参差不齐,挂着断裂的电缆和变形的金属网。
圣女停在豁口边缘,无声无息,如同一只栖息在黑暗中的夜枭。
下方,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穹顶。支撑穹顶的粗大混凝土立柱不少已经断裂、倾斜,露出狰狞的钢筋骨骼。地面覆盖着厚厚的、辨不出成分的黑色淤泥,散发出浓烈的腐败气味。浑浊的绿色荧光来自墙壁和穹顶上大片大片滋生的菌毯,它们像某种活物的皮肤,缓慢地脉动着,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沉没在深海墓穴。
这里曾是某个地下设施的枢纽。散落着倾倒的控制台、锈蚀的巨型管道残骸、以及一些被淤泥半掩的、造型奇特的金属箱体。空间的中央,一个巨大的、半球形的金属结构半埋在淤泥里,表面布满撞击的凹痕和深深的爪痕,一道撕裂的缝隙如同丑陋的伤疤贯穿其上,里面透出更深的黑暗。婴儿微弱的啼哭声,正是从那缝隙深处断断续续地飘出来。
而在距离圣女藏身的管道豁口下方不远处,靠近那巨大半球体裂缝的地方,有动静。
不是婴儿。
是三个人影。
他们蜷缩在一小片相对干燥、由倒塌的混凝土板形成的“高地”上,背对着圣女的方向,似乎正紧张地注视着半球体裂缝的方向,倾听着里面传出的哭声。三人都穿着用各种破烂布料、塑料板甚至兽皮缝制的简陋防护服,脸上蒙着脏污的布巾,只露出惊恐不安的眼睛。他们身边散落着几个瘪瘪的背包和自制的简陋武器——绑着锋利金属片的木棍。
残存者。在这片地狱深处挣扎求生的虫子。
圣女的目光扫过他们,如同扫过几块无生命的石头。她的视线,最终落在了三人中一个身材相对矮小、防护服肩部破了一个大口子的人身上。那人的动作有些僵硬,似乎受了伤,或者…过于恐惧。
圣女的手,无声地探入白袍残破的襟口内侧。再次伸出时,指尖捏着的,正是那个深灰色的、只有一个暗红色按钮的小仪器。
她的拇指,悬停在那暗红色的按钮上方。
下方,那个肩部破损的残存者,似乎因为寒冷或者恐惧,微微瑟缩了一下,身体不自觉地向前挪动了一小步,更靠近了下方散发着荧光的、粘稠的黑色淤泥边缘。淤泥表面,正缓慢地冒出一个个微小的、浑浊的气泡,破裂时散发出更浓郁的甜腻腐臭。
就是现在。
圣女的拇指,带着一种绝对的、非人的冷静,轻轻按下了那个暗红色的按钮。
**嘀——**
一声极其轻微、短促的电子音,如同蚊蚋振翅,瞬间被下方沉闷的“咚…咚…”声和婴儿微弱的啼哭所淹没。
然而,就在这声音响起的刹那——
嗡!
那个被圣女捏在手中的深灰色小仪器,外壳上那些细微的划痕和磕碰印记,骤然亮起!不是灯光,而是从内部透出的、无数道极其细密的、如同活物血管般的猩红色光丝!这些光丝在深灰色的外壳下疯狂地扭动、蔓延,瞬间布满了整个仪器!仪器本身也发出一种低沉的、近乎贪婪的嗡鸣,微微震颤着,仿佛一头被唤醒的嗜血凶兽!
下方,那个肩部破损、刚刚向前挪动了一小步的残存者,身体猛地一僵!
“呃…?” 一声短促的、带着极度困惑和不适的闷哼从他蒙着布巾的口中挤出。他下意识地抬手,想要捂住自己的肩膀,或者心脏?但手臂抬到一半就停住了,剧烈地颤抖起来。
“老狗?你怎么了?” 旁边一个同伴察觉到了异样,紧张地低声问道,伸手想去扶他。
被称为“老狗”的人没有回答。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痉挛,幅度越来越大!防护服肩部那个破口处,周围的布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焦黑、碳化!仿佛有看不见的火焰在从他体内燃烧出来!
“嗬…嗬嗬…” 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抽气声,蒙着布巾的口鼻处,渗出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瞬间染红了脏污的布巾!他的眼睛瞪得极大,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极致的痛苦和恐惧,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同伴,又像是穿透了他们,看向某个虚无的所在。
“辐射!是辐射病!快爆发了!” 另一个同伴惊恐地尖叫起来,猛地向后跳开,仿佛老狗身上带着瘟疫。
“不…不可能…刚才还好好的…” 试图扶他的同伴声音发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离他远点!!” 尖叫的同伴声音都变了调。
就在这时——
噗嗤!
一声轻响。
老狗肩部那个破口处,焦黑的布料猛地鼓起,随即破裂!一股粘稠的、散发着强烈甜腥气的暗红色浆液,混合着一些无法辨认的、半融化的组织碎块,如同被挤爆的脓包,猛地喷溅出来!溅在旁边的同伴脸上、身上!
“啊——!!!” 被溅到的同伴发出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疯狂地用手去抹脸,仿佛那液体是滚烫的强酸!
而老狗本人,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重重地砸在干燥的混凝土板上。身体还在剧烈地抽搐,每一次抽动,都有更多的暗红粘液从口鼻、从防护服的缝隙中涌出。他大张着嘴,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那双瞪大的眼睛,残留着凝固的、无边的恐惧和痛苦,死死地“望”着穹顶上那些缓慢脉动的、散发着病态绿光的菌毯。
仅仅几秒钟,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变成了一滩冒着热气、散发着甜腻恶臭的、正在快速融解的肉泥。他身下的混凝土板,迅速被染成一片滑腻的暗红。
剩下的两个残存者彻底吓疯了。他们看着地上那滩快速溶解的同伴,又看看彼此脸上身上沾染的恐怖液体,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再也顾不上什么婴儿哭声,什么探索任务,连滚带爬地逃离了这片“高地”,深一脚浅一脚地冲向远处黑暗中另一个疑似出口的裂缝,很快消失不见,只留下惊恐的回音在巨大的地下空间里回荡。
菌毯的绿光冰冷地照耀着那片小小的“高地”,照耀着那滩迅速冷却、不再蠕动的暗红污迹。
通风管道豁口边缘,圣女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发生。从按下按钮,到老狗爆发、溶解,再到另外两人尖叫逃离。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波动,仿佛只是看了一场无关紧要的默剧。
她缓缓抬起手。
手中,那个深灰色的小仪器,表面疯狂扭动的猩红光丝正如同退潮般迅速黯淡、消失。嗡鸣声也平息了。只有那个小小的圆形显示屏,此刻正清晰地跳动着几个冰冷的、幽绿色的数字:
>**瞬时峰值:** 12.4西弗
数字闪烁了两下,随即熄灭。仪器恢复了那副陈旧、不起眼的古董模样。
圣女的手指,在仪器光滑的外壳上,极其轻微地摩挲了一下。指尖感受到的,是仪器内部元件高速运转后残留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微温。
她松开手,任由那个刚刚吞噬了一条生命的小东西无声地滑落,掉进下方散发着荧光的、粘稠的黑色淤泥里,只溅起几滴微小的泥点,瞬间就被淤泥吞没,消失无踪。
如同丢弃一件彻底报废的工具。
婴儿的啼哭声,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巨大的地下空间里,只剩下穹顶菌毯缓慢脉动的微光,淤泥中气泡破裂的咕嘟声,以及那不知来源的、沉闷的“咚…咚…”声,如同这锈蚀地狱缓慢而沉重的心跳。
圣女的目光,越过那滩暗红的污迹,越过巨大的半球体金属结构那道狰狞的裂缝,投向更深处、菌毯光芒无法触及的、纯粹的黑暗。那里,似乎隐藏着通往真正核心的路径。
她闭上眼(虽然一直闭着),身影如同融化的影子,悄无声息地从通风管道豁口滑落,轻盈地落在下方“高地”的边缘,落脚点精准地避开了那滩正在凝固的暗红污迹。破旧的白袍下摆,轻轻扫过冰冷的混凝土边缘,没有沾染一丝污秽。
她迈步,向着那巨大半球体裂缝中透出的、更深的黑暗走去。脚步声被厚厚的淤泥吸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绿色的荧光勾勒着她单薄而决绝的轮廓,如同走向地狱核心的苍白幽魂。
身后,晶体面板上幽绿的倒计时,在无人注视的岩画室里,依旧在无声地跳动:**71:32:07…06…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