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寒潭影·烙痕惊(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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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父亲亲手撕碎的,远不止是那本涂满墨迹的《女诫》。一同碎裂的,还有云知微心底残存的、试图挣扎的勇气,以及那点摇摇欲坠的、对父亲能理解自己悲愤的微弱希冀。碎片飘落,如同祭奠的纸钱,宣告着某种东西的彻底死亡。此后数日,云府内院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云崇山再未踏入女儿闺房一步,仿佛那场撕书的风暴耗尽了他所有力气,只留下更深沉的疲惫和更冰冷的距离。而云知微,更像一尊失了魂的玉像,终日拥衾倚在窗边软榻上,望着庭院里日渐繁盛的草木,眼神空茫。

肩头的伤在太医的汤药下缓慢愈合,结痂的地方传来阵阵麻痒,如同无数蚂蚁在啃噬。然而,真正蚕食她生机的,是那盘踞在血脉深处的阴寒。那夜刺客淬毒的匕首留下的后患,如同跗骨之蛆。白日里尚可忍受,每到黄昏,一股刺骨的寒意便毫无征兆地从四肢百骸深处钻出,迅速蔓延,冻得她牙齿咯咯作响,连指尖都泛出青紫色。厚重的锦被如同虚设,炭盆烧得通红,也驱不散那源自骨髓的冰冷。

更可怕的是随之而来的昏沉。意识如同沉入粘稠的冰水,混沌不清。眼前时常幻影重重:兄长云铮染血的铠甲,父亲云崇山撕书时绝望扭曲的脸,深巷中银面人那双翻涌着痛楚的墨瞳……支离破碎,光怪陆离,在昏黄的烛光下扭曲变形。耳边有时是金戈铁马的厮杀,有时是父亲压抑的叹息,有时又是那银面人靠近时,衣袂带起的、冷冽的松烟墨香与铁锈血气……真真假假,虚实难辨。她感觉自己正被这无边的寒冷和混沌一点点拖入深渊。

青霜忧心如焚,汤药一碗接一碗地端来,却收效甚微。“姑娘,您再喝点姜汤驱驱寒吧?”她捧着滚烫的瓷碗,看着云知微蜷缩在榻上瑟瑟发抖的模样,声音都带了哭腔。

云知微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目光落在碗沿氤氲的热气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她摇摇头,声音细若游丝:“……没用。”她隐约觉得,这寒毒与这昏沉,或许与那日撕书后,父亲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绝望和痛苦有关,却不敢深想。巨大的委屈和一种被遗弃的孤冷,如同这寒毒一样,日夜啃噬着她的心。

这日午后,寒意来得比往日更凶。明明窗外春光正好,暖阳透过窗纱,她却如坠冰窟。剧烈的颤抖让她几乎握不住手中的茶盏,瓷杯脱手,“啪”一声脆响,在地毯上摔得粉碎。飞溅的茶水带着一丝微不足道的温热,溅湿了她的裙裾。

“姑娘!”青霜惊呼着上前收拾。

“别管它……”云知微蜷缩得更紧,牙齿磕碰的声音清晰可闻,“冷……好冷……”她意识模糊,眼前似乎又看到兄长在西北风沙中向她招手,笑容灿烂,如同昔日的暖阳。她想抓住那点虚幻的暖意,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抖得更加厉害。

“奴婢去禀告老爷,再请太医来!”青霜急得手足无措。

“不……不要……”云知微猛地抓住青霜的手腕,指尖冰凉刺骨,带着绝望的力道,“别去……打扰爹爹……”父亲那双布满血丝、充满痛苦的眼睛再次浮现,那撕书时狰狞的表情如同梦魇。她不能再看到那样的父亲了。那比寒毒更让她恐惧。

青霜看着自家姑娘眼中深切的恐惧和恳求,心如刀绞,却只能含泪点头。她将炭盆拨得更旺,又取来厚厚的狐裘裹住云知微,却依然无法阻止那深入骨髓的颤抖。

“姑娘,您这样不行啊!”青霜的声音带着哭腔,她看着云知微青白交错的脸色,急中生智,“对了!后园荷池边的暖阁!那下面引了温泉水脉,地龙烧得最旺,是整个府里最暖和的地方!奴婢扶您去那里缓缓,或许能好些?”

暖阁?温泉水脉?云知微混沌的意识捕捉到一丝暖意。她虚弱地点了点头,任由青霜吃力地将她搀扶起来。双腿绵软无力,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寒意和眩晕如影随形。穿过寂静的回廊,春日的暖风吹在身上,竟激得她一阵寒颤。

后园深处,一座精巧的轩榭临水而建,便是暖阁。果然,甫一踏入,一股干燥而温煦的热浪扑面而来,瞬间包裹住她冰冷的身体。僵硬麻木的四肢似乎在这暖意中稍稍复苏,那刺骨的寒意也被逼退了几分。青霜将她安置在临窗铺着厚厚锦垫的美人靠上,又忙着去张罗热茶。

云知微裹紧了身上的狐裘,汲取着身下地龙传来的源源不断的热量,昏沉的意识终于得到一丝喘息。她疲惫地闭上眼,只想沉入这短暂的温暖里。

然而,这份安宁并未持续多久。

一阵压抑的、断断续续的低咳声,如同被强行扼住喉咙的呜咽,极其突兀地穿透暖阁的寂静,从轩榭连接的后方假山石深处隐隐传来。

云知微倏然睁开眼。

那咳嗽声……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的痛苦和隐忍。在这温暖如春的暖阁里,这声音显得格格不入,透着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冷。

是谁?

青霜端着热茶进来,也听到了那咳嗽声,脸色微微一变,压低声音道:“姑娘莫怕,许是……是沈先生在后山石洞那边。老爷说沈先生有旧疾,畏寒,石洞引了地龙,比暖阁更避风些,允他偶尔在那里调养……”

沈先生?那个沉默寡言、如同影子般存在、负责教习弟弟云知远骑射的西席,沈砚?

云知微模糊的记忆里掠过一道玄色身影,总是低着头,沉默地跟在弟弟身后,存在感稀薄得如同空气。她从未留意过此人。畏寒?旧疾?她混沌的思绪无法将这与那个模糊的影子联系起来。

咳嗽声又起,比方才更剧烈了几分,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破碎感。云知微心口莫名一紧。那声音里蕴含的痛苦太过真实,竟让她感同身受般,骨髓深处蛰伏的寒意似乎也跟着共鸣了一下。鬼使神差地,她撑着虚软的身体,扶着窗棂站了起来。

“姑娘,您要去哪儿?”青霜连忙放下茶盏。

“透……透气。”云知微声音虚弱,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暖阁后方那片嶙峋的假山石。她扶着廊柱,一步步挪向暖阁后门。青霜想阻拦,却被她眼中某种固执的神色慑住,只得忧心忡忡地跟上。

推开虚掩的后门,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径蜿蜒伸向假山深处。温泉水汽氤氲,空气湿润温暖。咳嗽声变得清晰,正是从前方一个被藤蔓半掩的石洞口传来。

云知微脚步虚浮,循声靠近。洞内光线昏暗,隐约可见一道颀长挺拔的玄色身影背对着洞口,倚靠在冰冷的石壁上。他一手撑在石壁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另一只手紧紧捂着自己的嘴,肩膀因剧烈的咳嗽而剧烈地起伏、颤抖。每一次压抑的咳喘,都像是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她停在不远处,隔着垂落的藤蔓缝隙看着那痛苦颤动的背影。一种莫名的、混杂着同病相怜的悲悯悄然滋生。她正欲开口询问是否需要帮助——

那压抑的咳嗽声骤然停止!

仿佛被无形的刀锋切断。

洞内的空气瞬间凝滞。

背对着她的那道玄色身影,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转过了身。

藤蔓的阴影在他脸上晃动,模糊了五官的细节。但云知微的视线,却如同被无形的钉子钉住,死死地、不受控制地落在了他因咳嗽而微微敞开的衣襟处!

就在那线条冷硬的下颌下方,紧贴着凸起的喉结边缘,一道狰狞的烙印,毫无遮掩地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

那烙印约莫半指长,边缘极不规则,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硬生生烫进皮肉深处后留下的永久疤痕。皮肉翻卷凸起,呈现出一种极其丑陋、令人作呕的暗红肉色,如同一条剧毒的蜈蚣,死死咬噬在脖颈最脆弱的地方!烙印的形状扭曲怪异,依稀可辨是某种……从未见过的、透着蛮荒与邪异气息的图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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