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松烟烬·幻墨毒(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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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您冷静些!”青霜吓得魂飞魄散,慌忙上前抱住哭嚎的云知远,又试图安抚情绪失控的云知微。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是云崇山。

他显然是被幼子的哭声惊动而来。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看到房内一片混乱:女儿脸色惨白如鬼,眼神狂乱,手中死死攥着幼子的字帖,幼子在她手下哭得撕心裂肺。

“微微!你在做什么?!”云崇山的声音带着惊怒,大步上前,一把将哭得几乎背过气的云知远从云知微失控的钳制中夺了过来,护在身后。他看着女儿那状若疯狂、充满惊惧和恨意的眼神,眉头紧锁,心中疑窦丛生。

“爹爹!”云知微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将手中那本字帖狠狠摔在云崇山脚边!她指着那摊开的、朱砂批注的一页,声音因极致的恐惧和愤怒而扭曲变调,“是他!是他写的!他在远儿的字帖上写!他还在阿兄的兵书上写过!他动阿兄的东西!他是西……”那个禁忌的称呼再次被她死死咽下,巨大的恐惧让她浑身发抖,只能歇斯底里地喊道,“他居心叵测!爹爹!赶他走!把他赶出云府!不然他会害了远儿!他会害了我们所有人!”

云崇山看着女儿近乎崩溃的模样,又低头看向脚边那本摊开的字帖。他的目光,首先落在云知远那歪扭的字迹上,带着一丝父亲本能的柔软。然而,当他的视线移到空白处那行朱砂批注时——

如同被一道无形的惊雷狠狠劈中!

云崇山高大的身躯猛地一震!脸上的惊怒瞬间凝固,随即被一种更为剧烈的、翻江倒海般的震惊和痛楚所取代!他死死地盯着那行字!那笔锋!那力道!那转折间透出的、刻入骨髓的冷静与……一种无法言喻的熟悉感!

这字……这字……

一个尘封在记忆深处、早已被鲜血和泪水浸透的身影,猝不及防地冲破所有封锁,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铮儿!

是铮儿少年时,在他书房里临摹《李靖兵法》时写下的字!虽然后来铮儿的字愈发飞扬跋扈,但这行楷的根基,这笔锋间透出的冷硬与精准……分明是铮儿十二三岁时的笔迹神韵!分毫不差!

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瞬间席卷了云崇山!他仿佛看到那个英姿勃发的少年,正伏案疾书,阳光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这念头带来的巨大冲击,让这位在朝堂上沉浮半生、早已学会不动声色的兵部尚书,瞬间失去了所有自制力!

“铮儿……?”一声颤抖的、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深重悲怆的低唤,如同梦呓般,从他紧抿的唇缝中艰难地挤出。他猛地弯下腰,几乎是扑跪下去,颤抖着伸出双手,如同捧起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小心翼翼、却又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力道,抓起了那本被摔在地上的字帖!

他的目光死死锁在那行朱砂小字上,指腹一遍又一遍、近乎偏执地摩挲着那冰冷的墨痕,仿佛能从中触摸到早已逝去的儿子的温度。巨大的悲痛和失而复得的狂喜在他眼中疯狂交织、碰撞,最终化为滚烫的泪,汹涌而出,砸落在字帖上,晕开了那刺目的朱砂!

“是他的字……是他的字啊!”云崇山的声音彻底哽咽,如同受伤野兽的悲鸣,高大的身躯佝偻着,颤抖得如同风中的残烛。他紧紧攥着那本字帖,仿佛攥着儿子残留于世、最后的魂灵,泣不成声。

云知微被父亲这突如其来的、完全超乎想象的巨大悲痛和失态彻底惊呆了!她看着父亲捧着那本字帖痛哭失声,听着他口中声声泣血般呼唤着兄长的名字,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绝望如同冰水,瞬间浇灭了她所有的愤怒和恐惧。

不是沈砚?父亲以为……这是兄长的笔迹?

这怎么可能?!

巨大的混乱和一种更深的、令人窒息的寒意攫住了她。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父亲沉浸在巨大的悲恸与虚幻的“重逢”之中。兄长的死,如同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腐烂的伤口,早已将父亲折磨得神志不清了吗?连笔迹都能认错?

“爹爹……”她虚弱地唤了一声,声音带着哭腔。

云崇山却充耳不闻。他沉浸在巨大的情绪风暴里,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云知微,眼神锐利得如同刀子,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质问和巨大的希冀:“这字帖……从哪里来的?!谁批的?!说!是谁?!” 那眼神,仿佛云知微口中即将吐出的名字,便是他垂死挣扎中唯一的浮木。

云知微被父亲眼中那疯狂的光芒慑住,巨大的恐惧让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撞在冰冷的床柱上。她看着父亲手中紧攥的字帖,看着那行刺目的朱砂小字,看着父亲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痛苦深渊……一个冰冷的名字在舌尖翻滚,几乎要脱口而出——沈砚!

然而,就在这个名字即将冲破喉咙的刹那——

窗外庭院深处,那株枝干虬结的老槐树阴影之下。一道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颀长身影,无声地伫立着。

沈砚。

他沉默地看着窗内那场由他一手写下的朱砂批注所引发的、近乎荒诞的悲喜剧。看着云崇山捧着字帖如捧至宝、老泪纵横地呼唤着亡子;看着云知微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眼中交织着恐惧、愤怒与巨大的茫然。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紧握的右手。掌心,静静躺着一方墨锭。墨色乌沉,触手温润,散发着与他身上如出一辙的、冷冽纯粹的松烟墨香。只是,在那墨锭底部的凹槽里,极其隐秘地,嵌着一粒细如芥子、颜色与墨锭本身几乎融为一体的褐色小丸。一股极淡的、非松烟本源的、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甜腻的异香,正从这粒小丸上极其缓慢地弥散开来,融入那清冽的墨香之中,丝丝缕缕,飘向那扇灯火通明、却充斥着无尽悲痛的窗户。

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墨锭底部那细微的凸起。浓密的长睫垂下,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深重的阴影,彻底遮蔽了眸底翻涌的、足以将自身焚毁的痛苦与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只有紧抿的薄唇,绷成一道毫无血色的、冷硬如刀的直线。

窗内,云知微看着父亲眼中那疯狂而脆弱的希冀,那个冰冷的名字在舌尖滚了又滚,最终,却在她看到父亲鬓角新添的霜色和那绝望的泪痕时,化作了一声更咽在喉咙深处的、无声的叹息。她垂下眼帘,避开了父亲逼视的目光,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

“是……是女儿……”她听到自己嘶哑的声音,带着认命般的虚弱,在死寂的房间里响起,飘渺得如同叹息,“……是女儿……梦魇时……胡乱写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身体软软地顺着冰冷的床柱滑落下去。眼前,父亲那瞬间凝固、继而化为更深沉绝望与茫然的脸,以及窗外那无声融入夜色的玄色身影,连同那丝若有若无、带着甜腻异香的墨气,一同扭曲、旋转,最终沉入无边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