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血胭脂(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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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帘却在此时被人猛地掀开,带着一阵疾风。一道玄色的身影裹挟着室外的寒气,如利刃般劈开混乱。沈砚大步踏入,他显然刚从外面回来,肩头还带着未化的晨露,脸色沉冷如冰封的湖面,深邃的眼眸在扫过地上垂死抽搐的青霜和一片狼藉时,瞳孔骤然收缩,寒光乍现。
他的视线几乎在瞬间就越过混乱的人群,精准地锁定了角落里那个单薄的身影。云知微像一尊被抽走了魂魄的玉雕,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失焦的瞳孔空洞地映着地上可怖的景象,身体微微发抖,却倔强地维持着最后一点坐姿。
沈砚周身瞬间爆发出骇人的戾气,像无形的风暴席卷整个房间。他看也未看地上垂死的青霜一眼,几步便跨到云知微面前。珠帘在他身后因他带起的劲风猛烈晃动碰撞,发出密集如骤雨般的脆响。他猛地俯身,一手穿过她的腿弯,一手揽住她的后背,不容分说地将她从冰冷的绣墩上打横抱起!
那怀抱并不温暖,甚至带着夜露的寒气和一种紧绷的怒意,却异常稳固,隔绝了地上蔓延的血腥与死亡气息。云知微僵硬的身体被他完全纳入怀中,鼻尖撞上他微凉的衣襟,一股熟悉的、混合着冷冽松针与淡淡药味的清冽气息,霸道地冲淡了那股令人作呕的甜香与血腥。
“都给我滚出去!” 沈砚的声音低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凿出来的,蕴含着雷霆之怒。他抱着云知微,转身便向内室的拔步床走去,那玄色的衣袍下摆拂过地面,带起一阵凛冽的风。
被吓傻的嬷嬷和仆役如梦初醒,连滚爬爬地拖着地上只剩最后几丝微弱气息、仍在无意识抽搐的青霜,仓惶退了出去,留下满地狼藉和死寂。
沈砚将云知微轻轻放在那张昨夜曾承载过毒酒与绝望的婚床上。锦被上刺目的鸳鸯依旧,此刻却显得无比讽刺。他单膝跪在床沿,一手仍环在她背后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另一只手迅速探入袖中。
云知微的视线终于从那片猩红的地砖上移开,落在他脸上。她看到他紧绷的下颌线,看到他眼底翻涌的、几乎要压制不住的暴戾,也看到他探入袖中的动作。昨夜合卺酒里那穿肠毒药的记忆瞬间回笼,冰冷黏腻的液体滑入喉咙的灼痛感再次鲜明起来。她像受惊的幼兽,猛地瑟缩了一下,几乎是本能地抬起虚软无力的手,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去推拒他靠近的胸膛。
“别…” 破碎的音节从她干裂的唇间溢出,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惧和抗拒,“别碰我…”
沈砚的动作顿住了。他看着她眼中那深切的恐惧和戒备,那恐惧分明是对着他的!那戒备,将他视为与三皇子、与那盒毒胭脂同流合污的加害者!一股尖锐的、难以言喻的刺痛,比任何刀剑加身都更甚,狠狠攫住了他的心脏。他眸底翻腾的暴怒与戾气,在这一刻似乎凝滞了,被一种更深沉、更晦暗的东西所覆盖。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是从未有过的艰涩,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强硬:“别动。” 那只探入袖中的手还是拿了出来,指尖捏着一颗龙眼大小、用蜡封得严严实实的黑色丸药。他屈指一弹,蜡壳碎裂,露出里面深褐色的药丸,一股浓烈苦涩的药味瞬间弥漫开来。
他捏着那枚药丸,直接递到云知微唇边。动作干脆,甚至有些粗暴,毫无旖旎温柔可言。
“咽下去。” 他的声音不容置疑,目光沉沉地锁着她,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逼迫。那眼神深处,翻涌着她此刻惊魂未定、根本无法理解的复杂风暴——是愤怒?是后怕?还是一种被误解后、无处宣泄的痛楚?或许连他自己也无法分辨。
云知微的唇死死抿着,抗拒地看着那枚散发着浓郁苦味的药丸。昨夜毒酒的滋味烙印在骨髓里,任何靠近唇边的东西都让她本能地恐惧。她倔强地偏过头,试图避开。
沈砚眼中最后一丝耐心似乎也耗尽了。他捏着她下颌的手指微微用力,迫得她不得不转过头来面对他。他不再犹豫,直接将那枚药丸塞进了她微张的口中!
浓烈到极致的苦涩瞬间在舌根炸开,霸道地席卷了整个口腔,顺着喉咙一路烧灼下去,几乎要盖过昨夜毒酒带来的灼痛。云知微被这突如其来的剧苦激得浑身一颤,生理性的泪水瞬间涌上眼眶,模糊了视线。她下意识地想吐出来,可沈砚的手更快,已经捂住了她的嘴,另一只手在她后背某个穴位上用力一按!
“唔!” 她闷哼一声,喉头不受控制地一滚,那枚苦涩的药丸被硬生生咽了下去。
苦味在四肢百骸蔓延,像无数细小的针,扎刺着她的神经。她剧烈地呛咳起来,身体因为那无法抗拒的苦楚而蜷缩,泪水终于决堤,顺着苍白冰凉的脸颊滑落,滴在沈砚捂着她嘴的手背上。
那泪水滚烫。
沈砚捂着她嘴的手,清晰地感受到了那泪水的温度,也感受到了她身体因剧苦和呛咳而带来的细微震颤。他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收回了手,指背上还残留着那滴泪的湿痕。
云知微伏在床沿,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苦涩的药味在口腔和鼻腔里横冲直撞,盖过了血腥,盖过了甜香,只剩下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苦。她咳得浑身脱力,眼前阵阵发黑。
沈砚沉默地站在床边,高大的身影在她模糊的泪眼中投下浓重的阴影。他看着她痛苦蜷缩的样子,紧握的拳在身侧微微颤抖,手背上青筋毕露。那枚药丸是他贴身所藏,能解百毒,亦能暂时压亦能暂时压制她体内残存的“牵机引”之毒,其味之烈,如同穿肠。他深知这苦楚,却不得不为。
寝殿内只剩下她压抑不住的呛咳声和粗重的喘息。地上,青霜挣扎时留下的那十道狰狞血指印,在晨光下蜿蜒如蛇,无声地指向内室的方向。空气里,那妖异的胭脂甜香与浓烈的药味、残留的血腥气混杂交织,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死亡与新生的诡异气息。
云知微终于咳得脱了力,虚软地伏在冰冷的被褥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腑的疼痛。苦涩的药味牢牢霸占着她的感官,也带来一种奇异的、冰冷的清醒。她抬起沉重的眼皮,透过朦胧的泪雾,看到沈砚玄色的衣袍下摆,纹丝不动地立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石像。他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那目光沉甸甸的,带着一种她无法解读的重量——是审视?是评估?还是别的什么?
一个冰冷彻骨的念头,如同毒蛇,在她被苦涩浸透的心底缓慢地、清晰地浮现出来,带着绝望的回响:在他眼中,在她那位“好夫君”眼中,她与刚刚死去的青霜,究竟有何不同?那枚苦得穿肠的药丸,是救赎,还是另一种形式的确认——确认她这个“容器”,这个承载着各方算计与毒药的“药引”,是否还能继续使用?
她闭上眼,将脸更深地埋进冰冷的锦被里,那刺目的鸳鸯纹样硌着她的脸颊。方才那穿肠的苦,似乎已渗入骨髓,冻结了最后一点微弱的热望。
原来她与青霜,不过都是被摆上不同祭台的——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