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骨哨泣血(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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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知微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她紧紧攥着那枚冰冷的骨哨,指关节捏得发白,仿佛那是溺水者唯一的浮木。冰冷的恐惧再次攫住了她,她甚至能清晰地闻到群狼身上浓烈的血腥味和野兽的膻气。

头狼踱着步子,走到离她最近的地方,停了下来。它庞大的身躯遮蔽了本就微弱的风雪月光,投下巨大的阴影,将云知微完全笼罩。它微微低下头,冰冷的鼻息几乎喷到云知微的脸上。绿瞳在黑暗中幽幽发光,如同审视一件易碎的物品。

就在云知微以为自己下一秒就要步上监工后尘时,头狼却缓缓地、极其克制地,伏低了它那充满力量感的前肢。它没有攻击,只是将巨大的头颅凑近,那双冰冷的绿瞳,隔着咫尺的距离,一瞬不瞬地、极其复杂地凝视着她。

风卷起地上的雪沫,打着旋掠过。云知微的目光,被头狼脖颈上一个在混乱中被血污和雪泥沾染了大半的金属项圈牢牢吸住。那项圈质地古朴,边缘磨损得厉害,显然有些年头。但就在它侧颈的位置,一小片被刚才撕咬监工时溅上的热血融化了积雪的地方,在残存月光的映照下,反射出一点微弱的、却无比清晰的金属冷光。

那光芒勾勒出的图案,哪怕只有指甲盖大小,也足以让云知微的呼吸瞬间停止!——一只振翅欲飞、线条刚硬凌厉的玄鸟侧影!鸟喙如钩,羽翼似刀!

那是沈砚麾下玄甲铁骑的独有徽记!是烙印在他每一件私物、每一件甲胄、每一面军旗上的图腾!是曾经属于她的沈砚,那个在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的“玄鸟将军”最鲜明的标志!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极度荒谬和尖锐剧痛的洪流,猛地冲垮了云知微摇摇欲坠的心防!这徽记的出现,如同晴天霹雳,狠狠劈开了她脑海中关于沈砚的所有认知迷雾!这狼群…这骨哨…这杀戮…这不合常理的“保护”…

“嗬…”一声破碎的抽气声从她喉咙里艰难地挤出。她死死盯着那玄鸟徽记,眼珠像是要从眼眶里瞪出来。巨大的震惊和随之而来的、被欺骗被玩弄的滔天愤怒与尖锐痛苦,如同无数把烧红的利刃在她五脏六腑里疯狂搅动!比监工的鞭子、比冻骨的严寒、比流放的屈辱加起来还要痛上千百倍!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什么背叛!什么出卖!什么弃如敝履!都是假的!通通都是假的!他根本就没死!他就在这苦寒地狱的某个阴暗角落里,冷眼看着她受尽折磨,看着她像蝼蚁一样挣扎!他甚至…用这种扭曲的方式,训练了狼群,留下了骨哨!他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神只,操控着她,玩弄着她!这算什么?迟来的怜悯?居高临下的施舍?还是另一种更残忍的报复?!

“沈…砚…” 云知微的嘴唇无声地翕动,念出这两个字,如同嚼碎了满口的玻璃渣,每一个字都带着淋漓的血肉和刻骨的恨意。攥着骨哨的手因为极致的用力而剧烈颤抖,粗糙的骨管深深硌进掌心皮肉,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冰冷的泪终于冲出眼眶,却在滑落的瞬间就被酷寒冻结在脸颊上,如同两道冰冷的刀痕。

就在这时,头狼似乎感应到了她情绪的剧烈波动,它极其轻微地偏了一下头,脖颈间厚重的毛发随之移开些许。就在那玄鸟徽记的上方,一道几乎被毛发掩盖的、狭长而狰狞的旧伤疤,赫然暴露在月光之下!那疤痕扭曲蜿蜒,边缘呈现陈旧的暗红色,如同一条丑陋的蜈蚣趴伏在狼颈上,无声地诉说着久远而惨烈的伤痛。

这道伤疤,像一道撕裂时空的闪电,瞬间劈中了云知微!

三年前,京郊猎场。也是这样一个风雪欲来的冬日。一头被皇族子弟围猎激怒的成年黑熊发了狂,冲垮了围栏,直扑当时还是太子伴读、身份低微的她。千钧一发之际,是沈砚策马赶到,飞身将她扑开。他替她挡下了那致命的一爪!熊爪撕裂了他肩背的皮甲,留下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她记得自己当时吓得魂飞魄散,却死死抱着他,看着他背上的血染红了大片雪地…其中最深最长的一道,位置…位置不正是在肩颈连接之处?!

云知微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她的目光死死钉在头狼颈侧那道狰狞的旧疤上,再猛地转向它那双在黑暗中幽幽凝视着自己的绿瞳!那眼神里此刻翻涌的复杂情绪——痛苦、隐忍、一种近乎献祭的守护…不再属于野兽!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带着致命冲击力的念头,如同淬毒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几乎让她窒息!

那不是普通的伤疤!那是…那是沈砚的伤!是替她受的伤!

“不…不可能…” 她失神地喃喃,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这念头太过惊悚,太过匪夷所思,足以颠覆一切认知。但眼前的证据——玄鸟徽记,位置形状都吻合的旧伤疤,头狼眼中那绝非兽类该有的眼神——却如同冰冷的铁证,狠狠砸在她眼前!

他把自己变成了什么?!为了什么?!那些她曾以为的背叛、那些她日夜诅咒的负心,难道…难道背后都藏着无法言说的炼狱?!

“他…还活着…是不是?” 云知微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头狼那双幽深的绿瞳,发出泣血般的诘问。声音破碎在风雪里,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丝微弱到极点的、连恨意都无法彻底掩盖的希冀。

头狼没有回应。它只是静静地伏在那里,巨大的头颅离她那么近,温热的呼吸拂过她冰冷的脸颊,绿瞳深深地看着她,里面翻涌着云知微无法解读的、如同深渊般的悲恸。

突然,头狼的耳朵极其敏锐地动了一下!随即,它猛地抬起头,幽绿的狼瞳瞬间收缩成两道冰冷的竖线,死死盯向风雪肆虐的矿场深处!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压抑、充满警告意味的低沉咆哮!

云知微的心瞬间沉入冰窟!她也听到了!虽然微弱,但正穿透风雪迅速逼近——是凌乱而沉重的脚步声!还有隐约的、金属甲片碰撞的铿锵声!是矿场的守卫!被这里的血腥和狼嗥引来了!

头狼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低嗥!如同无声的指令!围在云知微周围的狼群瞬间骚动起来,如同黑色的潮水,无声而迅疾地退向矿场边缘那片深沉的黑暗。它们矫健的身影在风雪中几个起落,便迅速没入无边的夜色,只留下雪地上凌乱的爪印和那两具被啃噬得面目全非的监工尸体。

头狼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它深深看了云知微一眼,那一眼复杂得如同承载了千言万语,最终却只剩下一种近乎诀别的沉重。它猛地转身,矫健的身影如一道灰色的闪电,紧随狼群,消失在风雪呼啸的黑暗尽头。

云知微孤零零地跪坐在雪地上,身下是冰冷的冻土,眼前是喷溅的、尚带余温的人血和狼群的爪痕。寒风卷着雪沫,刀子般刮过她布满泪痕的脸颊。她手中死死攥着那枚染血的骨哨,哨体冰冷依旧,却仿佛残留着狼吻的余温,更残留着沈砚那道旧伤疤触目惊心的灼痛。

脚步声和呼喝声越来越近,火把的光晕在风雪中跳跃、放大,像无数只窥伺的眼睛。冰冷的绝望如同雪水,再次从四面八方涌来,漫过口鼻。

“活着…” 她低下头,看着掌心那枚小小的、沾着血污的骨哨,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带着一种被命运碾碎后重新凝聚的、玉石俱焚般的彻骨寒意,“…那便好。”

风雪更紧了,将远处守卫的呼喊撕扯得断断续续,也将她唇边那抹冰冷而决绝的弧度,彻底淹没在无边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