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霓虹迷归途(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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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零零年的县城,霓虹把柏油路染得五颜六色,像顽童打翻的染料桶,黏腻地趴在路面上,被晚风吹出些晃荡的光斑。傍晚六点,“夜来香发廊”门口的粉色霓虹灯牌准时亮起,“发廊”两个字在暮色里闪得扎眼,和隔壁洗头房暧昧的暖黄灯光、斜对面录像厅闪烁的“午夜场”红字凑在一起,把这条街的夜晚烘得又暖又杂,连空气里都飘着廉价香水与油烟混合的味道。

阿美坐在理发椅上,正给一个穿西装的男人吹头发。男人是做建材生意的刘老板,每次来都点名让她上手,油亮的头发丝里夹着几根白,却总爱眯着眼从镜子里瞟她,嘴里挂着“阿美手艺好,人也靓”的奉承。吹风机“嗡嗡”地响,热风扫过男人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也吹得阿美额前的碎发飘起来。她染了栗色卷发,发梢烫得蓬蓬松松,垂在肩膀上,像挂了一串刚炒好的糖炒栗子,泛着油润的光。

“阿美啊,听说你上月提成拿了不少?”刘老板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根递过来,眼神里的热意像黏在头发上的发胶,甩都甩不掉。

阿美手里的吹风机没停,嘴角牵起个软乎乎的笑:“刘哥说笑了,也就够房租和饭钱。”她的声音比十七岁时亮了些,却还是带着点糯,像浸了水的棉花,捏不出硬气来。

“够饭钱?”刘老板笑出了声,烟卷叼在嘴角,火柴“噌”地划亮,“你这模样,要是肯跟我,还用得着在这闻头发味?”

阿美把吹风机关了,拿起桃木梳把男人的头发梳得服帖,指尖避开递来的烟:“刘哥别开这种玩笑,我还得靠这剪刀吃饭呢。”

男人也不勉强,自己点了烟,烟雾从他嘴角喷出来,飘到阿美面前。她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又赶紧把眉头舒展开——桂英姐说过,发廊里的客人都是上帝,哪怕对方的话像苍蝇绕耳朵,也得笑着受着。

“夜来香”比当年青瓦镇的“靓影”大了一倍,四张理发椅并排靠墙,椅套是暗红色的人造革,边角磨出了白印子。墙上贴满最新的香港明星海报,张柏芝梳着高马尾,谢霆锋留着桀骜的长发,海报边角卷着,还沾着几根碎头发,像谁随手丢的线头。柜台里摆着进口染发膏,瓶身上的英文弯弯曲曲,价格是当年蜂花洗发水的十倍不止。桂英姐还是老板娘,只是不再穿玫红色连衣裙,改穿黑色紧身衣,把发福的身材勒得紧绷绷,脸上的粉涂得厚,一笑就往下掉渣,像戴了张劣质的面具。

“阿美,强哥来了!”桂英姐的声音从门口飘进来,带着点刻意拔高的热络,像在吆喝刚出炉的包子。

阿美抬头,看见个穿黑色夹克的男人走进来。男人个子高,肩膀宽,头发梳得油亮,苍蝇落上去都得打滑,手里提着个黑色公文包,拉链拉得严实,一看就是揣着不少钱的主。他是强哥,也是做建材生意的,上个月来剪头发,从此就成了常客,每次来都给桂英姐带包红塔山,给阿美带点小玩意儿——上次是支豆沙色口红,上上次是盒包装精致的巧克力。

“强哥,今天吹头还是剪发?”阿美迎上去,脸上的笑比刚才真了些。

强哥看了她一眼,嘴角勾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竟有点像当年的阿明,只是阿明的虎牙带着少年气,他的虎牙旁沾着点生活的糙,像被砂纸磨过的木头。“吹吹就行,”他坐在理发椅上,身体往后靠,头枕在椅背上,“今天跑了三个工地,累得慌。”

阿美拿起吹风机,调了中档风力,热风轻轻扫过强哥的头发。他的头发软,不像刘老板的那么硬,吹起来顺手,像拂过一团棉花。她的手指不小心碰到强哥的耳朵,他猛地抖了一下,转头看她,眼神里的热比刘老板的更浓,像灶膛里的火,要把她这根柴禾烧透。

“阿美,你这头发染得好看。”强哥的声音压得低,像从喉咙里滚出来的。

“强哥喜欢就好。”阿美低下头,盯着他的发旋,不敢看他的眼睛——那双眼睛太亮,像能看穿她藏在卷发里的心事。

吹完头发,强哥付了钱,却没走,靠在门口的沙发上,掏出烟慢慢抽。他不看别人,就盯着阿美给下一个客人剪头发,烟圈在他眼前飘,把他的脸遮得朦朦胧胧。桂英姐凑过来,用胳膊肘撞了撞阿美的腰,小声说:“强哥对你有意思,你可得抓住。这男人有钱,又大方,跟了他,你还愁什么?”

阿美的脸有点红,手里的剪刀顿了一下,差点剪到客人的刘海。“桂英姐,我……”

“别我我我的,”桂英姐打断她,声音压得更低,“你都二十五了,还想在这发廊里熬到三十岁?趁年轻,找个靠山,比什么都强。”

桂英姐的话像根针,细细的,却扎得深。二十五岁的阿美,在发廊里待了八年,从青瓦镇的学徒,到县城的“红牌”,见过太多客人——有像刘老板那样动手动脚的,有像学生那样羞答答递情书的,也有像强哥这样,带着点真心又掺着点试探的。闲言碎语听得多了,“发廊妹”三个字像贴在背上的标签,撕都撕不掉。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只是想找个能靠的人,像当年盼着阿明那样,盼着一份踏实的温暖,不用她在夜里抱着枕头,想起来就掉眼泪。

阿明后来没回来。当年他去外地进货,半个月后,桂英姐收到一封皱巴巴的信,是阿明师傅寄来的,说阿明在进货的路上,被一辆失控的大卡车撞了,人没了。那天阿美正在给张婶洗头,手里的喷头“哗啦”一声掉在地上,热水溅了张婶一裤腿。她蹲在地上捡喷头,眼泪“吧嗒吧嗒”掉在瓷砖上,碎成小水花,混着洗发水的泡沫,黏糊糊的,像她当时的心情。

从那以后,阿美就不再画画了。账本的最后一页,那些歪歪扭扭的侧影,被她用橡皮蹭得发白,再也没添过一笔。她跟着桂英姐离开了青瓦镇,来了县城,染了头发,学了化妆,把十七岁的自己藏在栗色卷发和口红后面,装作一副成熟的样子,可心里的空,却像发廊里的碎头发,越积越多。

那天收工后,强哥还在门口等她。他靠在一辆黑色摩托车上,车身擦得锃亮,在路灯下泛着冷光。“我送你回去。”他说,语气不容拒绝,像在安排工地上的活计。

阿美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了上去。强哥的后背很宽,她的手轻轻抓住他的衣角,摩托车“嗡”地一声冲出去,风从耳边吹过,把她的卷发吹得飘起来,像一团跟着跑的云。

阿美租的房子在县城老城区,是间小平房,只有十几平米,墙皮掉得一块一块的,像老人脸上的斑。里面摆着一张铁架床,一个掉漆的衣柜,还有一张从旧货市场淘来的沙发,一坐就“嘎吱”响。强哥送她到门口,从公文包里掏出个小盒子,递给她:“给你的。”

阿美打开盒子,里面是个镶水钻的发卡,水钻在路灯下闪着光,像天上掉下来的星星。“强哥,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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