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借款(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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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像是被顽童扯乱又勉强接上的麻绳,疙疙瘩瘩,却还得硬着头皮往前拽。自打那个雷雨交加的惊蛰日后,菊花和解拴柱之间,便隔了一层薄而坚韧的膜。这膜,看不见,摸不着,却真实地存在着。两人碰面,眼神甫一接触,便像受惊的蚂蚱般慌忙跳开,话语比腊月里的河水还干涸。可那晚棚下交换的体温,那混合着雨水、泥土和绝望的气息,却如同鬼魅,日夜在两人心头盘旋、发酵。
院墙是簇新的,黄泥还未干透,散发着土腥气。可菊花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从那修好的缺口里,不可抑制地漫溢了进来,再也挡不住了。
这天后晌,日头西斜,把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菊花正蹲在灶膛前,对着那忽明忽暗的火苗发愣,盘算着那八万八的彩礼,像八万八千根针,扎得她心头淌血。门外传来了熟悉的、略带迟疑的脚步声。
她的心猛地一缩,手里的烧火棍差点掉进灰里。
是拴柱。他站在门口,逆着光,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神情,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后的疲惫,又夹杂着些许不安。他没像往常那样先问“哥好些没”,而是直接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用洗得发白、却依旧能看出原本是大红色的旧布,紧紧包裹着的、方方正正的物件。红布边缘有些磨损,露出了里面深蓝色的存折封皮的一角。他捏着那布包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泛白,微微有些颤抖。
“菊嫂,”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被风干的玉米壳摩擦着,“取了。”
他就说了这两个字,然后上前一步,将那用红布包着的、沉甸甸的三万块钱,塞到了菊花手里。那动作快得近乎粗鲁,仿佛慢一点,自己就会后悔似的。
布包入手,菊花只觉得臂弯猛地往下一沉。那不是纸张的重量,那是三摞压得紧紧实实的、砖头般的实体。那重量透过粗糙的红布,清晰地传递到她的掌心,滚烫滚烫的,像是刚从熔炉里取出的铁块,灼得她皮肉生疼,一直烫到心里去。
她下意识地想推拒,手刚抬起,却被拴柱用眼神制止了。他蹲下身,就蹲在门槛外的泥地上,从另一个口袋里摸出烟卷和火柴。划火柴的手也不稳,划了三根才点燃。他深吸一口,烟雾从他鼻孔和嘴巴里缓缓溢出,笼罩着他黝黑而刻满风霜的脸。
“欠条都不用打,”他盯着院子里一只正在啄食的麻雀,声音闷闷的,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啥时候有,啥时候还。没有……就当是我这当叔的,给小军添的喜钱。”
最后那句话,他说得极轻,却像一把重锤,敲在菊花的心上。她看着手里这包用红布裹着的“喜钱”,喉咙里像塞了一团沾满灰尘的蛛网,哽得她喘不过气,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这哪里是钱?这是拴柱后半辈子的倚仗,是他一滴汗珠摔八瓣攒下的棺材本,如今,却像扔一块土坷垃似的,扔进了她家这个深不见底的黑窟窿。这情分,太重了,重得她几乎承担不起。
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把那红布包紧紧攥在手里,仿佛攥着一块烧红的炭,又像是攥着唯一的救命稻草。她转身,步履有些踉跄地走进里屋,掀开冰冷的炕席一角,将那个红布包小心翼翼地塞到了最底层,压在那些散发着霉味的旧棉絮下面。做完这一切,她靠在冰冷的土炕边,大口地喘着气,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搏斗。
钱,总算有了一部分着落。可这心,却丝毫没有轻松,反而被那红布包坠着,一个劲地往下沉。
这沉甸甸的安稳,并没持续几天。
小军从石家庄回来了,带着那个叫小雅的姑娘。姑娘穿着紧身的牛仔裤,上衣短短的,露出一截白生生的腰肢。嘴唇涂得鲜亮,像刚摘下来还带着露水的枸杞子,晃得人眼花。她在院子里站了不到一袋烟的功夫,挑剔的目光扫过斑驳的墙壁、杂乱的柴垛,以及屋里隐约传来的咳嗽声,那好看的眉头就微微蹙了起来。
姑娘走后,小军蹲在门槛上,双手死死地揪着自己的头发,脑袋几乎要埋进裤裆里。这个二十五岁的汉子,肩膀还算宽阔,此刻却像被抽掉了脊梁骨,垮塌下去。
“妈……”他的声音从膝盖间闷闷地传出来,带着哭腔,“小雅……小雅怀上了。”
菊花正端着猪食盆从灶间出来,听到这话,手一软,搪瓷盆“咣当”一声掉在地上,残余的泔水溅了她一裤腿。她眼前一阵发黑,扶住门框才没栽倒。
怀上了!这消息像一颗冷水滴进了滚油锅,在她心里炸开了。是喜?更是忧!这意味着婚事再也拖不得,意味着女方家有了更大的拿捏筹码,意味着那八万八的彩礼,成了迫在眉睫、必须立刻凑齐的买路钱!
“可她爹妈又说了……”小军抬起头,眼睛通红,里面全是血丝和绝望,“除了那八万八,还得……还得给买个‘苹果’手机,最新出的那种。说他们村支书闺女就有,咱家要是没有,小雅嫁过来丢不起那人……”
“苹果”手机?菊花恍惚了一下。她听说过这玩意儿,金贵得很,好像比一头半大的猪崽子还值钱。村里有些年轻人也有,整天低着头在屏幕上戳戳点点,像着了魔。可现在,这东西竟然成了娶媳妇的一道门槛?
这简直是逼人上吊!八万八还没凑够,又凭空添上这么一笔!菊花觉得胸口堵得厉害,一股腥甜味涌上喉咙,她强行咽了下去。夜色像墨汁一样,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要把这小小的院落,连同里面所有的希望,都彻底吞噬。
她摸黑出了门,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村东头那间紧挨着配电室的小屋走去。夜风凉飕飕的,吹得她单薄的衣衫猎猎作响。配电室窗户里透出昏黄的光线,拴柱应该还没睡。
她推开那扇虚掩着的、吱呀作响的木门。屋里烟雾缭绕,像着了火。拴柱正坐在一张破旧的木桌前,对着一个摊开的、写满密密麻麻数字的笔记本发愁。桌上放着一个掉了瓷的茶缸,里面泡着浓得发黑的茶垢。听到门响,他抬起头,看到是菊花,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下意识地想用手遮住那个笔记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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