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蘑菇房里生金元(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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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预分那场“神算”之后,王凤萍在耿家庄的地位悄然发生了变化。人们不再仅仅把她看作“耿雷媳妇”或者“那个唱大鼓的河南女人”,提起她时,语气里多了几分实实在在的敬重。连耿老顺蹲在门槛上抽烟时,那烟雾似乎都少了些沉闷,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盘算。
王凤萍自己也感觉到了这种变化。她走在村里,迎面而来的笑容真切了许多,甚至有些婆娘会主动凑过来,向她讨教些持家过日子的窍门,或者单纯就是想跟这个肚子里有“墨水”、说话办事利索的年轻媳妇拉呱几句。
然而,这种“敬重”并不能当饭吃。王凤萍心里那杆秤,比耿老顺那杆更精准,也更沉重。她当了这个不拿工分的“编外会计”,接触了村里最核心的账目,比谁都更清楚耿家庄的家底有多薄,乡亲们光靠土里刨食,日子过得有多紧巴。那账本上一个个干巴巴的数字,背后是乡亲们勒紧的裤腰带和孩子们渴望油腥的眼神。
一个闷热的下午,她帮村小学代记一笔买粉笔的账,偶然在包粉笔的旧报纸上,看到了一小块模糊的印刷字——“**庭院经济新路子,平菇种植效益高**”。上面写着,用棉籽壳、玉米芯这些不起眼的东西,就能在屋里屋外种出鲜嫩的平菇,城里人稀罕,能卖上好价钱。
就那么几行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王凤萍脑中的混沌。她盯着那报纸,手指无意识地在那行字上摩挲,直到字迹都快被汗水洇花。
晚上,躺在炕上,听着耿雷均匀的鼾声,她睁着眼睛,毫无睡意。窗户纸泛着青白色的光,院子里那间闲置的南屋,在她脑海里反复出现。
“雷子,”她推了推身边的男人,“俺想试试。”
“试啥?”耿雷迷迷糊糊地问。
“种蘑菇。”王凤萍的声音在黑暗里异常清晰,“就用南屋,用咱家那些没啥用的棉籽壳、棒子芯。”
耿雷清醒了些,翻过身看着她:“能成吗?那玩意儿娇气,听说不好摆弄。”
“报纸上写了法子,咱照着试。不成,也就费点力气,糟蹋点破烂玩意儿;要是成了……”王凤萍的声音里透着一股狠劲,“要是成了,咱家就能多个进项,说不定,还能给村里趟条路子。”
耿雷沉默了一会儿,他习惯了听从王凤萍那些带着“响动”的主意。黑暗中,他抓住她的手,那手心里有薄薄的茧子,却滚烫有力。“你想试,咱就试。力气我有的是。”
说干就干。王凤萍把那份旧报纸当成了宝,反复研读。她又央求耿雷下次去公社时,想办法找找有没有更详细的资料。耿雷果然从农机站一个见多识广的老师傅那里,弄来一本皱巴巴、缺页少字的《食用菌栽培技术》。王凤萍如获至宝,不认得的字就问耿雷,问小学老师,连蒙带猜,硬是把那本天书啃了下来。
南屋被再次清理出来。王凤萍严格按照书上说的,用生石灰水把墙壁地面仔仔细细洒扫消毒。耿雷负责力气活,把打碎的棉籽壳、玉米芯按比例混合,上锅蒸煮灭菌。那段时间,耿家小院里整天弥漫着一股蒸煮饲料似的、古怪又带着点生机的气味。
村里人很快都知道了。
“听说了吗?耿老顺家那河南媳妇,要在屋里种仙菇哩!”
“瞎折腾!那玩意儿是咱庄户人能摆弄的?”
“可不是嘛,糟践东西,我看那南屋迟早让她弄成粪坑!”
“耿雷也是,由着媳妇胡闹……”
风言风语像夏天的蚊蝇,嗡嗡不绝。连耿老顺都绷不住了,有一次在饭桌上,敲着碗边,瓮声瓮气地说:“差不多就行了,别整得家里一股味儿,让人笑话。”
王凤萍没吭声,只是默默给公公碗里夹了一筷子菜。耿雷瓮声瓮气地顶了一句:“爹,凤萍心里有数。”
菌种是王凤萍让耿雷骑自行车去县里农技站,咬牙花“巨资”买回来的,像几块长满了白色绒毛的土疙瘩,被她小心翼翼地捧在怀里,如同捧着初生的婴儿。
接种,装袋,码放……南屋被隔出一小块,挂上草帘子保持黑暗和湿度。王凤萍像伺候祖宗一样,每天雷打不动地进去观察温度、湿度,用手指感受,用脸去贴,那份细心,比伺候月子还上心。
等待的日子漫长而煎熬。最初的几天,菌袋毫无动静。王凤萍表面上平静,心里却像着了火。她甚至半夜爬起来,偷偷点上煤油灯钻进南屋,对着那些沉默的菌袋发呆,嘴里无声地念叨着,像是在祈求,又像是在发狠。
耿雷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帮不上忙,只能把家里的力气活全包了,让她能专心守着她的“宝贝”。
直到第十天的清晨,王凤萍照例钻进南屋,撩开草帘。借着微弱的光线,她看到其中一个菌袋的角落,冒出了几个灰黑色、小小的、伞盖还未完全张开的“小脑袋”!
她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揉了揉眼睛,凑近了仔细看。没错!是蘑菇!平菇!虽然只有那么零星几点,灰扑扑的,但在她眼里,却比世上任何珍宝都璀璨!
她强压住想要大喊的冲动,轻手轻脚地退出来,跑到水缸边,舀起一瓢凉水,咕咚咕咚灌下去,冰得她打了个激灵,才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
接下来的几天,那些菌袋像是终于被唤醒,灰色的菇蕾争先恐后地钻出来,一片连着一片,很快就长成了巴掌大小,层层叠叠,像一朵朵灰色的云,又像一片微缩的森林,挤挤攘攘地充满了那方小小的天地。
第一次采收,王凤萍的手都在抖。她小心地采下那最大最肥嫩的一茬,装了满满一篮子。当晚,她用新采的平菇,打了一大锅鸡蛋蘑菇汤,又清炒了一大盘。
那顿饭,耿家父子俩吃得头都抬不起来。蘑菇的鲜味,是一种他们从未体验过的、混合着泥土和草木清香的极致鲜美,迥异于任何野菜或家养蔬菜,霸道地占据了整个口腔。
“咋……咋这么鲜?”耿雷嚼着滑嫩的菇片,含糊不清地问。
耿老顺没说话,只是闷头喝汤,喝得呼噜作响,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最后,他放下碗,抹了把嘴,看了一眼王凤萍,眼神复杂,半晌,才含糊地嘟囔了一句:“嗯,是味儿。”
王凤萍看着空了的菜盘和汤盆,心里那块悬了许久的大石头,终于“咚”地一声落了地。她知道,这第一步,她走对了。
她没有把蘑菇拿去卖,而是让耿雷给左邻右舍关系近的几家,都送了一些。
“尝尝鲜,俺自己种的,不值啥。”她这样对受宠若惊的邻居说。
这“不值啥”的蘑菇,很快就在耿家庄炸开了锅。那鲜美的滋味,比任何言语都更有说服力。之前那些说风凉话的人,舌头仿佛被这鲜味捋直了,再看向耿家小院,尤其是那间安静的南屋时,眼神里充满了好奇、羡慕,以及一丝蠢蠢欲动。
南屋里,那些灰扑扑的“小云朵”,在王凤萍眼里,不再是简单的蘑菇。它们是希望,是闪光的金元,是她敲响的、又一面沉甸甸的、关乎生计与未来的鼓。风,已经借着这蘑菇的鲜气,悄然吹动了耿家庄这片土地。而雷声,还在后面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