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周九良&林晚(1/2)

虾皮小说【www.xpxs.net】第一时间更新《德云社:爱情也许美好》最新章节。

白马寺的石阶,在八月正午的太阳底下,白得晃眼,每一级都像是刚从炉膛里捞出来的铸铁板,烫得能烙饼。空气稠得化不开,裹着浓重的香火气、汗味,还有远处柏油路被晒软了的焦糊味儿,沉甸甸地压在胸口。周九良背着沉甸甸的工具包,里面装着吃饭的家伙——放大镜、小刷子、镊子、几卷不同型号的砂纸、还有几瓶性质各异的溶剂,随着他每一步踏在滚烫的台阶上,哐啷哐啷地响,像是在抗议这不合时宜的负重跋涉。

他刚从寺里藏经阁出来,为着修复一件清代经卷的事情,和几位老师傅开了个冗长的会,耗费了不少心神。此刻脑仁儿还在一跳一跳地胀痛,眼前的光线似乎也格外刺目。汗水糊住了眼角,他抬手想去擦,视线短暂地模糊了一下。

就这一瞬间的失神,脚下一滑。

左脚尖毫无预兆地蹭在那级被无数人踩踏得格外光滑的石阶边缘,身体的重心像个被突然抽掉底座的积木塔,猛地向前倾去。慌乱中,他下意识地想把背上的工具包甩开,免得里面那些瓶瓶罐罐跟着遭殃。可这笨拙的动作反而加剧了失衡。膝盖毫无缓冲地、结结实实地撞在下方一级石阶坚硬冰冷的棱角上。

“嘶——”

一声短促的抽气声从喉咙里挤出来,痛感尖锐地炸开,沿着膝盖骨瞬间窜遍全身。周九良狼狈地蜷在地上,手死死捂住左膝,指缝间立刻渗出温热的湿意。工具包歪在一旁,里面的金属工具发出一阵更响亮的碰撞声。周围几个香客停下脚步,投来或好奇或关切的目光,嗡嗡的议论声像苍蝇一样围拢过来。

他咬着牙,额角青筋突突直跳,一半是疼的,一半是恼的——在这么多人面前摔得如此难看,实在不是件光彩的事。膝盖火辣辣的,血已经洇湿了浅色的工装裤布料,晕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

就在这难堪又混乱的当口,一个身影利落地拨开围观的人,几步抢到他身边,蹲了下来。

“怎么这么不小心?”一个清凌凌的女声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迫,盖过了周围的嘈杂。

周九良下意识地抬起头。阳光太烈,他眯着眼,只看到一个逆光的轮廓,剪影的边缘被强光虚化,模糊不清。只有一股淡淡的、清冽的气息,像是某种不知名的草药混合着干净的皂角味,瞬间驱散了鼻腔里那股浑浊的香火气,意外地钻入他混乱的感官。

紧接着,那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近乎熟稔的、气恼又心疼的口吻,清晰地砸进他的耳朵:

“没有我,你就不能照顾好自己?”

话音落下的刹那,空气仿佛凝固了。

蹲在他面前的女孩自己也猛地僵住了。周九良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她那双正低头检查他伤口、睫毛浓密的眼睛倏地睁大,瞳孔深处掠过一丝纯粹的、毫无作伪的愕然。她伸向他膝盖的手停在半空,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

周九良也完全懵了。

膝盖的剧痛似乎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脑子里一片空白。这话……太奇怪了。熟稔得过分,亲昵得诡异。

他确定自己从未见过这张脸——逆光褪去,露出的是一张年轻的面孔,皮肤白皙,鼻梁秀挺,嘴唇因为惊讶而微微张着。她的眼神清澈,此刻却盛满了和他一模一样的困惑,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时间像是被粘稠的琥珀包裹住了,粘滞不前。灼热的阳光、嘈杂的人声、膝盖钻心的疼……周遭的一切都变得遥远而模糊。只有眼前这张写满错愕的脸,以及那句如同咒语般回荡在耳边的“没有我,你就不能照顾好自己?”无比清晰、无比沉重地压在心头。

那女孩最先反应过来,长长的睫毛慌乱地垂下,像受惊的蝶翼。她迅速低下头,避开周九良探究的目光,手忙脚乱地从随身的帆布挎包里翻找。那是一个洗得发白的旧包,边角处已经磨出了毛边,带着一种学生气的朴素。很快,她掏出了一个小巧的急救包,动作麻利地打开,拿出碘伏棉签和创可贴。

“对…对不起!”她声音有点发紧,带着明显的窘迫,脸颊也浮起一层薄薄的红晕,“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句话就…就自己蹦出来了!真是抱歉!你膝盖伤得不轻,得赶紧处理一下,别感染了。”

她的动作异常利落,显然是受过训练的。沾着碘伏的棉签精准地落在他膝盖破皮的伤口上,凉丝丝的,带着轻微的刺痛感。周九良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腿。

“别动,”她低声道,声音柔和了一些,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另一只手轻轻按住了他的小腿。她的指尖微凉,力道却很稳。“有点疼,忍一下就好。”

她的手指很轻,带着一种职业性的稳定感。周九良默默看着她专注的侧脸,阳光在她鼻梁上投下一道挺直的亮线。那股清冽的气息再次萦绕过来,奇异地压下了伤口的灼痛和心头的烦乱。那句突兀的话带来的强烈冲击,此刻在对方同样明显的慌乱和专业的处理下,渐渐被一种更深的、难以言喻的古怪感觉取代。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看不见的深处被轻轻拨动了一下,发出低沉而遥远的回响。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好了,先这样。”她贴好最后一块大号的防水创可贴,动作轻巧地收拾好急救包,站起身。她个子不算很高,站直了,目光恰好与坐在地上的周九良平齐。那点窘迫的红晕还未完全褪去,眼神却已经恢复了清澈和平静,坦然地迎着他的视线。

“真的非常抱歉,刚才吓到你了吧?”她再次诚恳地道歉,语气认真,“我保证,我平时不是这样莫名其妙的人。可能…可能今天太热了,有点中暑,胡言乱语。”她努力扯出一个轻松的笑容,试图化解尴尬。

周九良摇摇头,撑着地面想站起来。左膝猛地一受力,刚被压下去的疼痛立刻又尖锐地反扑上来,他忍不住“嘶”了一声,身体晃了一下。

“小心!”女孩立刻伸出手臂,稳稳地扶住了他的胳膊。她的手臂纤细,力量却不小。那股清冽的气息再次靠近。“你这膝盖,最好别太用力。能走吗?要不要扶你到旁边阴凉地方坐坐?”

“不用了,谢谢。”周九良借力站稳,试着活动了一下左腿,虽然疼得直抽冷气,但骨头应该没事。“我缓一下就好。”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洗得发白的帆布挎包上,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刚才……那句话,你以前对别人说过吗?”

女孩扶着周九良胳膊的手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她飞快地抬眼看了他一下,那双清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更深的茫然,随即坚定地摇头:“没有!从来没有!我发誓!”她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急于澄清的清白感。“我自己也懵了。就好像…脑子里突然有个声音,自己说了出来……”她蹙起秀气的眉,似乎在努力捕捉那种转瞬即逝的怪异感,“很奇怪,对吧?感觉…感觉那话像是认识你很久了一样,可我们明明是第一次见面。”

“第一次见面……”周九良低声重复了一遍。膝盖的疼痛一波波涌上来,牵扯着他的神经。他弯腰去捡散落在地上的工具包,里面的物件在刚才的碰撞中发出清脆的声响。当他拿起包时,一个冰冷、沉甸甸的硬物从侧面一个没拉紧的网兜里滑落出来,“啪”的一声,掉在滚烫的石阶上。

是他的那块怀表。爷爷临终前郑重交给他的,据说是家里传了不知道多少辈的老物件。黄铜表壳在烈日下反射出刺目的光,表壳边缘已经磨损得发亮,透出岁月摩挲的温润感。只是此刻,那光滑的玻璃表蒙子,在坚硬的石阶上磕出了一道清晰的蛛网状裂痕。

“哎呀!”周九良心头一紧,顾不得膝盖疼痛,立刻就要俯身去捡。

几乎是同时,另一只手也飞快地伸向了那块怀表。

是那个女孩。

她几乎是和周九良同时看到了那块掉落的怀表,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动作比思维更快地伸出了手。两人的指尖几乎同时触碰到那冰凉的黄铜外壳。

“这表……”女孩的声音卡住了,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她猛地抬起头,看向周九良,清澈的眼底此刻翻涌着剧烈的震惊和一种近乎恐惧的茫然。

周九良也愣住了。他顺着女孩的目光,落在她那只抓着怀表的手上。她因为用力,指节微微泛白。而就在她的指缝间,露出了另一块怀表的一角!

周九良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块露出一角的怀表上。同样的黄铜质地,同样被岁月摩挲出的温润光泽,甚至连表壳边缘那熟悉的、被无数次开合磨出的细微弧度都如出一辙。一股寒意毫无预兆地从脊椎骨窜上来,瞬间盖过了膝盖的疼痛。

女孩像是被他的目光烫到,触电般猛地缩回了手。那块属于她的怀表,“叮”的一声轻响,掉落在她脚边的石阶上,表壳弹开,露出了里面同样静止不动的白色珐琅表盘。

空气再次凝固了。正午灼热的风卷着香灰和尘土的气息,吹拂在两人之间,却驱不散那股弥漫开来的、令人窒息的诡异。

周九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弯下腰,忍着膝盖的剧痛,先捡起了自己那块摔裂了表蒙的怀表,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玻璃裂痕的尖锐触感。然后,他的目光才移向女孩脚边那块静静躺着的怀表。

女孩也像是终于找回了神智,动作有些僵硬地俯身,小心翼翼地将她那块表捡了起来。她的手指微微发抖,紧紧攥着那块冰冷的金属,指关节用力到发白。她抬起头,看向周九良,嘴唇翕动了几下,才发出一点微弱的声音:“……你的表……也……”

“也?”周九良的声音异常干涩。他摊开自己的手掌,那块裂了表蒙的怀表躺在他掌心,黄铜外壳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光,那道蛛网般的裂痕清晰得刺眼。

女孩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将自己那块怀表也摊开在掌心,伸到周九良面前。

两块怀表,并排放在灼热的石阶上,如同镜中倒影。

一模一样的黄铜外壳,同样的尺寸,同样的圆润边角,同样的磨损痕迹。表盘都是素雅的白色珐琅,黑色的罗马数字刻度,纤细的宝玑式蓝钢指针静静地停在某个早已逝去的时刻。甚至表壳背后,都带着同样几道模糊不清、仿佛被什么东西大力刮擦过的旧痕。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唯一的区别,只在于周九良那块新添的、刺目的表蒙裂痕。

周九良的目光在两块表之间来回逡巡,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膝盖的伤口,带来一阵钝痛。这绝不是什么巧合!世上不可能有两块经历百年沧桑、连细微磨损都完全一致的旧物!

“这不可能……”女孩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就能吹散。她拿起自己那块表,翻来覆去地看,又难以置信地去看周九良手里的那块,眼神里的震惊几乎要满溢出来。“怎么会……这是我爷爷留给我的……他说是家里太婆婆的东西,太婆婆当年在金陵……”她猛地顿住,像是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话,咬住了下唇,脸色有些发白。

“金陵?”周九良捕捉到了这个词,心头猛地一跳。他的爷爷……临终前模糊的呓语里,似乎也反复出现过这个地名,伴随着一些破碎的、关于战火和离别的画面。他捏紧了自己那块冰冷的怀表,裂开的玻璃边缘硌着掌心。“我的这块,也是祖上传下来的。我爷爷说,是他的长辈在……在南京那边得到的。”

“南京?”女孩重复了一遍,脸色更白了,清澈的眸子里翻涌着惊涛骇浪。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帆布挎包蹭在石阶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只有香客们断续的脚步声和远处模糊的诵经声传来。两块一模一样的怀表,如同两块沉重的磁石,沉甸甸地压在各自的手心,也压在他们的心头。那句突兀的“没有我,你就不能照顾好自己?”此刻像幽灵一样,在诡异的沉默中无声地回荡,每一个字都带着难以言喻的重量。

周九良看着女孩煞白的脸和眼中无法掩饰的惊惶,一种强烈的冲动攫住了他。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膝盖的剧痛和心头的翻涌,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这里太晒了。寺门口有间老茶馆,还算清静。你……要不要过去坐坐?喝口茶,也……也聊聊这两块表?”

女孩猛地抬眼看他,眼神复杂地交织着警惕、困惑,还有一丝如释重负。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紧握的怀表,又看了看周九良那块带着裂痕的,沉默了几秒钟,终于,轻轻地点了点头。

“好。”

——

“碧螺春两盏,劳驾。”周九良对穿着青布褂子的老堂倌吩咐道。老茶馆临着寺墙而建,木质窗棂半开,窗外几竿翠竹筛下些破碎的光影,落在磨得发亮的八仙桌面上。空气里浮动着陈年木头的微香、劣质茶叶的涩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寺墙内的香烛气息。与寺前广场的喧嚣相比,这里像隔着一层毛玻璃,声音都闷闷的。

女孩坐在他对面,双手捧着粗糙的白瓷茶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的缺口。她的帆布包放在旁边的空凳子上,拉链敞开着,露出急救包的一角和里面那本厚重的《局部解剖学》。她的目光大部分时间垂落在桌面上,偶尔飞快地抬起,扫过周九良放在桌角的那块裂了表蒙的怀表,又迅速移开,像受惊的小鹿。那块属于她的怀表,此刻正静静躺在她的手边,表盖合拢。

茶水注入杯中,腾起袅袅白汽,模糊了彼此的面容。周九良端起杯子,滚烫的杯壁熨贴着手心,却驱不散心头的寒意。他清了清嗓子,打破了沉默:“我叫周九良,在文物研究所工作,主攻纸质文献修复。”他指了指自己膝盖上已经洇出一点血迹的创可贴,“今天来寺里,是为藏经阁一批清代经卷的修复做前期勘察。没想到……”他苦笑了一下,没再说下去,目光却落在了女孩手边的怀表上。

女孩似乎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了些。“我叫林晚。”她低声说,声音像浸在茶水里的叶子,带着点微涩,“医学院大五,刚结束见习。”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犹豫,最终还是补充道,“这块表……是我爷爷给我的。他说是太婆婆留下的唯一念想。太婆婆……娘家姓林,叫林晚清,民国二十几年的时候,在金陵的教会医院做过护士。”

“林晚……护士……”周九良的心跳漏了一拍。爷爷临终时断续的呓语碎片猛地撞进脑海——晚清……医院……枪声……血……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茶杯,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林晚注意到了他的异样,探寻地看着他。

“没什么,”周九良掩饰性地喝了口茶,滚烫的茶水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灼痛。“只是……有点巧。我的太爷爷……或者说,我爷爷口中的那位长辈,好像也叫晚清……时间大概也是那个年代。”他放下茶杯,目光再次落在那两块沉默的怀表上,“而且,我爷爷提到过,他那位长辈,似乎也是在南京……受过很重的伤,伤在左腿膝盖。”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自己也难以理解的沉重感。

“膝盖?”林晚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下。她猛地看向周九良捂着左膝的手,又飞快地抬眼对上他的视线,清澈的眸子里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左膝?”

周九良点点头,没说话。茶馆里瞬间安静得可怕,只有窗外竹叶在风里沙沙作响的声音,清晰得如同在耳边刮擦。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的往事如同无形的巨石,沉沉压在两人之间。

林晚的脸色变得异常苍白,她端起茶杯,手却抖得厉害,茶水泼洒出来,在粗糙的桌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她慌忙放下杯子,手无措地按在桌沿,指尖冰凉。

“我太婆婆留下的东西很少,”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目光紧紧盯着自己那块怀表,像是在汲取某种力量,“除了这块表,就只有一本薄薄的日记……里面写过一件事……”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接下来的话需要用尽全身力气,“她说,民国二十六年冬天,金陵城破后,她在混乱中救过一个年轻军官。那人……左腿膝盖被子弹打穿了……非常危险……她把他藏在一个废弃的教堂地下室里,守了他好几天……”

“民国二十六年冬……南京……”周九良喃喃重复着,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爷爷模糊的呓语瞬间变得清晰起来,带着硝烟和血腥气的画面碎片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闪现:震耳欲聋的炮火、断壁残垣、刺骨的寒冷、还有……还有左膝那撕裂般的剧痛!那感觉如此真实,仿佛此刻膝盖的伤疤正被重新撕开!

他猛地捂住自己的左膝,冷汗瞬间浸湿了额角。

“你怎么了?”林晚被他痛苦的神色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站起身。

“没……没事……”周九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冷汗顺着鬓角滑落。那阵来自记忆深处、或者说灵魂深处的剧痛来得快,去得也快,只留下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冰冷。“老伤……可能刚才又碰了一下。”他勉强解释着,松开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林晚担忧地看着他,缓缓坐了回去。她似乎被周九良的反应吓到了,后面的话犹豫着没有再说下去。两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只有那两块一模一样的怀表在桌上无声地对视着,黄铜表壳在透过竹叶的斑驳光影下,泛着幽幽的光泽。

“周先生,”林晚打破了沉默,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决然,“能把你的表……给我看看吗?”

周九良默默地将自己那块带着裂痕的怀表推到她面前。

林晚小心翼翼地拿起它,指尖轻轻抚过那道蛛网般的裂痕,眼神专注。她仔细端详着表壳的每一个细节,然后,像下了某种决心,纤细的拇指用力抠向表壳边缘那道细微的开启凹槽。

“咔哒。”

一声轻微的机簧弹动声。黄铜表盖被熟练地掀开了。

表盖的内侧,赫然暴露在两人眼前。

光滑的黄铜底板上,没有任何装饰性的花纹,只有一行清晰、流畅、深深镌刻进去的手书字体:

> 赠晚。

> 深。

那字体遒劲有力,带着一种旧式文人的风骨,却又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周九良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仿佛瞬间冲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秒退得干干净净,只留下彻骨的冰凉。他死死盯着那两个字——“晚”……“深”!

林晚的脸色也在看到那刻字的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她像是被无形的重锤击中,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手中的怀表几乎脱手掉落。她猛地抬起头,看向周九良,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极致的震惊、茫然,还有一种……一种穿越了漫长时空、骤然照见真相的、无法言喻的痛楚。

“深……”她无意识地、梦呓般地重复着那个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她颤抖着手,拿起自己那块怀表,用尽全身力气,也抠开了表盖。

光滑的内侧底板,同样光洁如新,没有刻字。

但林晚的目光,却像是穿透了冰冷的金属,看到了更深的东西。她抬起头,再次看向周九良,眼神已经彻底变了。不再是陌生人的困惑和礼貌的疏离,而是一种……一种仿佛隔世重逢的、交织着巨大悲伤与难以置信的确认。

“周云深……”她轻轻地、试探地吐出这个名字。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周九良混沌的记忆!

轰——!

积压的堤坝轰然坍塌!冰冷的、带着浓重血腥气的记忆洪流,裹挟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尖锐的哭喊声、木头燃烧的噼啪声,瞬间冲垮了他意识的防线!

1937年冬,南京,光华门附近。

空气里弥漫着呛人的硝烟、尘土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残阳如血,将坍塌了一半的教堂废墟染成一片凄厉的暗红。碎砖、断木、扭曲的钢筋散落一地。寒风卷着灰烬和碎纸片,打着旋儿掠过。

周九良——不,此刻占据他所有感官的,是另一个名字,另一个身份:周云深!年轻的少校军官,军装早已褴褛不堪,沾满污泥和暗褐色的血块。他背靠着冰冷粗糙、布满弹孔的断墙残壁,左腿膝盖以下的位置,军裤被血浸透,黏腻地贴在皮肤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那处撕裂般的剧痛,眼前阵阵发黑。手中的驳壳枪枪管滚烫,弹仓早已空了。不远处,几个模糊的土黄色身影正端着刺刀,踩着瓦砾,一步步逼近,狰狞的面孔在血色残阳下如同地狱恶鬼。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全身。力气正随着膝盖不断涌出的温热液体飞速流逝。他咬紧牙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试图去摸腰间那枚留给自己的手榴弹引信。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

结束了。也好。

就在意识即将沉入黑暗的刹那——

“云深!”

一个清凌凌、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的女声,撕裂了令人窒息的死亡逼近感!

一道纤细的身影,穿着早已沾满尘土和血污、却依旧能辨出是月白色的素面旗袍,像一只不顾一切的飞蛾,猛地从侧面一处断墙后扑了出来!她瘦弱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一下子扑到周云深身前,张开双臂,用自己单薄的脊背,死死挡在了他与那几柄闪着寒光的刺刀之间!

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周云深猛地抬头,瞳孔骤缩!他看清了那张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沾着灰痕,泪水在满是尘土的脸上冲出两道清晰的痕迹。那双眼睛,此刻却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不顾一切的决绝和无边无际的恐惧,死死地、死死地望进他的眼底!

“周云深!”她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哭腔,却又像钉子一样狠狠楔入他的灵魂,“没有我你可怎么办?!”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整个人都僵住了。那双燃烧着决绝火焰的眼睛里,瞬间也充满了和周云深此刻一模一样的、纯粹的、巨大的惊愕和茫然!仿佛这句话,也完全出乎她自己的意料!如同刚才白马寺石阶上,那句穿越了八十年时光的、一模一样的质问!

周云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他想怒吼让她快走,喉咙却像被滚烫的烙铁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推开她,手臂却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

而就在这生死一瞬的凝滞中,异变陡生!

“砰!”

一声沉闷的枪响,并非来自前方!而是从侧面更远处一座尚未完全倒塌的钟楼废墟中传来!

一个端着刺刀、已经冲到林晚清背后不足两米的鬼子兵,应声而倒!

紧接着,是几声同样沉闷却精准的点射!另外两个逼近的鬼子兵也惨叫着栽倒在地!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剩下的敌人惊慌失措,纷纷寻找掩体,胡乱开枪还击。

“这边!快!”一个压低的、急促的男声从钟楼方向传来,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