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龙潜陈仓(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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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谯卿筹备实务科考,农政、匠作、刑名三科章程细则,需尽快完善。”
“杨卿督工赈收尾、曲辕犁推广样板制作及都江堰支渠规划,务求实效。”
“蒲卿统管利器天工诸项,守城火罐工坊选址保密、连弩升级、雕版印刷试印公文农书,皆需加紧。”
他语速不快,却条理分明,将《砺锋十策》的核心事务清晰地分派到各人肩上,最后沉声道:“《砺锋》乃国本,行而不宣,然步步为营!朕虽静养,心系国事。望诸卿如朕亲临,精诚协作,若有推诿懈怠、阳奉阴违者,无论勋旧,蒋卿、董卿可先行严处,再报朕知!”
“臣等谨遵圣谕!必鞠躬尽瘁,不负陛下重托!”众臣齐声应诺,声震殿宇。刘禅那苍白面容下的清晰指令与不容置疑的威压,让他们感受到一种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沉静力量,无人敢有丝毫轻慢。
七月廿十,子时刚过。
白日里庄严肃穆的皇城西苑,此刻被沉沉的夜色与刻意营造的寂静包裹。清凉殿门窗紧闭,灯火全无,仿佛真成了帝王养疴的禁地。而在皇城最西侧,一处布满苔藓、几乎被遗忘的偏僻角门,却在最深的夜色里,悄无声息地滑开。
百余骑人马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鱼贯而出。当先一人,身形精悍,目光锐利如鹰隼,正是掌管宫中禁卫、深得两代帝王信任的左护军、中领军向宠。他身后紧跟着一名身材略显圆润、穿着普通禁军小校皮甲的青年。青年脸上涂抹着掩饰肤色的黄泥,头戴遮住大半面容的范阳笠,只有偶尔抬头时,笠檐下露出的那双眼睛,沉静幽深,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决然与凝重,正是蜀汉天子刘禅!他身后百余名骑士,皆是向宠从禁军中百里挑一、家世清白、忠诚可靠、武艺高强的锐士,人人轻甲快马,背负强弓劲弩,马鞍旁挂着水囊和数日份的干硬面饼与肉脯,无多余辎重。
“陛下,”向宠压低声音,在呼啸的夜风中几不可闻,“此去汉中,千里崎岖,且需隐秘行踪,途中恐无驿站补给,风餐露宿,艰苦异常。陛下龙体……”
“向卿,”刘禅的声音透过面巾,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朕意已决。此非游猎,乃砺锋之行。从此刻起,只有军中小校张三,再无陛下。一切行止,皆听你号令。走!”他一夹马腹,胯下训练有素的战马如同离弦之箭,率先冲入皇城外沉寂的街巷,直奔北门。
马蹄包裹着厚厚的麻布,踏在青石板上只发出沉闷的“嘚嘚”声。城门早已由向宠的心腹暗中控制,验过腰牌,沉重的城门悄然开启一道缝隙。百余骑如同投入墨池的水滴,瞬间消失在锦官城城外苍茫的群山暗影之中。
秦岭古道,在盛夏的尾声里依旧蒸腾着炽热。山势险峻,栈道悬空,一侧是刀削斧劈般的峭壁,另一侧是深不见底、水声轰鸣的幽谷。雾气弥漫,沾湿了衣甲,贴在身上又冷又腻。
刘禅混在队伍中间,紧紧跟随。最初的半日疾驰尚能支撑,然当战马开始沿着陡峭盘旋的山道奋力攀爬时,剧烈的颠簸和长时间保持骑姿的僵直,让他大腿内侧的皮肉很快与粗糙的马鞍摩擦得火辣辣生疼,每一次颠簸都如同刀割。汗水浸透了内衫,又被山风吹得冰凉。头上沉重的范阳笠压得脖颈酸痛。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只是学着前面骑士的样子,身体微微前倾,努力适应着战马的节奏。
入夜,寻了一处背风的山坳露宿。没有营帐,众人只是解开马鞍,寻些干燥处席地而坐。向宠安排人警戒,其余人抓紧时间啃食冰冷的干粮。刘禅学着旁人,就着皮囊里的凉水,费力地吞咽着粗粝的面饼和咸得发苦的肉脯,粗糙的食物刮过喉咙,引得他一阵干咳。他靠在一块冰冷的山石上,浑身酸痛得如同散了架,大腿内侧的皮肤传来阵阵刺痛,手掌因长时间紧握缰绳,也磨出了水泡。仰望头顶,秦岭的夜空星河璀璨,却冷得彻骨。寒意透过单薄的皮甲和汗湿的内衫,丝丝缕缕地钻进骨髓。他蜷缩起身体,听着身旁禁军士卒们因疲惫而很快响起的轻微鼾声,感受着身下坚硬冰冷的土地,第一次真切体会到“戍边苦寒”四个字沉甸甸的分量。
这还仅仅是行军,那些在汉中前线枕戈待旦、随时准备浴血厮杀的将士们,又当如何?相父拖着病体,在这等艰苦之地运筹帷幄,又是何等煎熬?一股混杂着自责、怜惜与愈发坚定的情绪,在他胸中翻涌。
翌日,双腿内侧的疼痛非但未减,反而因再次上马摩擦而加剧,水泡也磨破了,渗出的血水黏在裤子上,每动一下都钻心地疼。刘禅脸色发白,额上冷汗涔涔,握着缰绳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他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呻吟。向宠看在眼里,心中不忍,几次想开口劝陛下慢行或休息,都被刘禅那沉默而固执的眼神挡了回去。
“张……三,还行吗?”一名同行的名为蔡康的年轻禁卫,见他面色实在难看,忍不住低声问了一句。这一路同吃同住,这个沉默寡言、却异常坚韧的“小校”,据说要向丞相报告陛下旨意,一个从未如此长距离骑乘的人,身负皇旨,没有搞丝毫特权,一路上竟然不哭不闹,相当了得。这已赢得了这些锐士们一丝本能的关切。
刘禅深吸一口气,努力挺直腰背,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无妨!”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他猛地一夹马腹,忍着剧痛,竟催马超过了问话的士卒,紧紧跟在了向宠马后。那略显圆润的背影,在陡峭崎岖的山道上,竟透出一股令人侧目的倔强。众禁卫交换了一个带着敬佩的眼神,再无言语,只是默默跟上,将这位身份特殊的“小校”隐隐护在队伍更核心的位置。
日复一日的跋涉。风餐露宿,栉风沐雨。刘禅大腿内侧的伤处结了痂,又在颠簸中裂开,反复数次,最终磨砺出一层粗糙的硬茧。手掌的水泡也变成了厚厚的老茧。白皙的皮肤被烈日和山风染上了古铜色,原本圆润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凹陷下去,显露出棱角分明的下颌线。那双眼睛,在疲惫的底色下,却如同被山泉反复涤荡的寒星,越来越亮,越来越沉静锐利。他沉默地学着其他士卒照料战马、寻找水源、辨别方向,动作从生涩到熟练。当队伍在暴雨中艰难地翻越一座险峰,冰冷的雨水浇透全身,冻得牙齿打颤,而刘禅依旧紧握缰绳,目光坚定地穿透雨幕望向北方时,向宠心中最后一丝担忧化作了深深的震撼与敬意。陛下……正在以一种近乎残酷的方式,褪去那身养尊处优的皮囊,向着一个真正的君主蜕变。
八月初九,暮色四合。百余风尘仆仆的骑士,终于抵达了秦岭之北的赤崖要塞外围。汉中盆地的湿暖气息扑面而来,与秦岭的苦寒截然不同。远处,汉军连绵的营寨依山势而建,灯火星星点点,如同坠落凡尘的星河,旌旗在晚风中猎猎招展,隐约可闻巡营刁斗之声与战马的嘶鸣。空气中弥漫着草木、泥土与一种铁血军营特有的混合气息。
向宠勒住马,对身后已彻底脱胎换骨、一身精悍之气的“小校”刘禅低声道:“……张三,在此稍候。”他独自催马上前,向营寨辕门守卫亮出一面特制的、刻有暗记的铜符,沉声道:“左护军向宠,奉陛下密旨,有十万火急军情,面呈丞相!速报!”
守卫验看铜符,确认无误,又见向宠气度不凡,身后百余骑虽风尘仆仆却杀气内蕴,不敢怠慢,立刻飞奔向中军大帐通报。
不多时,一名身着参军服饰、面容清瘦、眼神锐利的文官匆匆迎出辕门,正是丞相府参军杨仪。他显然认得向宠,但此刻脸上满是惊疑与凝重:“向护军?你怎会……陛下有何密旨?”他目光扫过向宠身后那十余名沉默的骑士,最终落在那名低垂着头、身形瘦削、作寻常小校打扮的青年身上,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
向宠翻身下马,趋近杨仪,用极低的声音快速道:“杨参军,请速引我等面见丞相!详情……非在此地可言!此间关系重大!”他语气中的急迫与凝重让杨仪心头一跳。
杨仪目光如电,再次扫过那“小校”,见其虽风尘满面,形容疲惫,然身姿挺拔,静立如松,那份沉静气度绝非普通士卒所有。一个荒谬却又令他心惊肉跳的念头倏然闪过脑海!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惊诧之情,低声道:“随我来!勿要声张!”
杨仪亲自引路,避开营中主道,专挑僻静营帐间的小径穿行。沿途岗哨见是杨仪亲领,虽对向宠等人面生有所警惕,却无人敢上前盘问。刘禅始终低垂着头,紧跟在向宠身后,目光却透过低垂的笠檐,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座庞大而森严的军营。只见营寨布置错落有致,壁垒森严,巡营士卒甲胄鲜明,队列严整,虽已入夜,各处岗哨依旧警惕,毫无懈怠之象。更远处,隐约可见依山势新筑的石堡轮廓,在暮色中如同蹲伏的巨兽。营中气氛凝重肃杀,却又透着一股井井有条、蓄势待发的力量感。相父治军之严,用兵之慎,由此可见一斑。
行至中军帅帐外,守卫明显更加森严。杨仪示意向宠等人在帐外稍候,自己先一步进入通报。帐内灯火通明,诸葛亮正与王平等人对着巨大的舆图商议军务。案头一只小小的红泥药炉,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散发出浓郁的药香。
“丞相!”杨仪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快步上前,附在诸葛亮耳边急速低语了几句。
诸葛亮执羽扇的手骤然一顿,素来沉静如深潭的眼眸中瞬间掀起惊涛骇浪!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般射向帐门方向,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又因剧烈的情绪波动而泛起一丝不正常的潮红!他强压下喉间涌上的腥甜和剧烈的咳嗽冲动,声音因极度的震惊与忧虑而微微变调:“快!快请……进来!帐内诸人,暂退!王平,帐外守候,任何人不得靠近!”
王平虽不明所以,但见丞相神色剧变,前所未有,立刻肃然领命,带着帐中其他僚属迅速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