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互殴”之害(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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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满殿愕然!落针可闻!

老成持重的蒋琬率先出列,白眉紧蹙,拱手道:“陛下励精图治,心系黎庶,臣等感佩。然…行路之序,自古皆率性而为,未有定规。骤然强令天下万民‘靠右’,恐百姓愚顽,难以习服,徒生纷扰,反添堵塞。且…此等市井行走之细务,似非天子所宜亲裁?恐有舍本逐末之嫌,徒惹物议。” 话语虽委婉,却透露出对天子此举“不务正业”、“小题大做”的忧虑。

费祎亦出班附议,他心思更为缜密,补充道:“陛下,行军列阵自有章法,然市井闾巷,若绳以军律般苛细,恐失朝廷宽和仁厚之风,令百姓畏法如虎,反生抵触,有违圣心仁德。”

阶下群臣,虽未明言,然窃窃私语,面上疑云密布者十之八九。皆觉皇帝此举,过于奇崛,近乎儿戏。

刘禅面对质疑,神色不变,眼中反倒闪过一丝早有预料的光芒。他并不急于辩驳,只对黄皓微微颔首。黄皓会意,立刻指挥两名内侍,抬上两盆清澈见底的清水,置于殿中。又奉上红、蓝两色浓墨。

刘禅先取过盛着红墨的瓷碟,缓步走至第一盆清水前。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将整碟红墨倾入水中!

哗啦——

墨色如血,瞬间在清水中晕染开来,肆意蔓延,毫无章法。清澈之水顷刻间变得浑浊不堪,红黑交织,混沌一片,望之令人心头发堵。

“诸卿且看,”刘禅指着这盆浑浊的红水,“此即无序之象!墨入水中,肆意横流,不分畛域,终致一片混沌污浊。此非正如我锦官城街市?行人车马,混杂冲突,你争我抢,看似人人皆欲争先,实则人人受阻,寸步难行,徒增戾气与损伤!”

群臣看着那盆浑浊的红水,若有所思。

接着,刘禅走至第二盆清水前。他并未倾倒,而是以指蘸取浓稠的黑墨,沿着水盆光滑的右侧内壁,自上而下,稳稳地画出一道清晰笔直的弧线!

漆黑的墨汁,顺着那道人工划定的轨迹,如一道清溪,优雅而顺畅地流下,沉入盆底,与上方清澈之水,界限分明,泾渭了然!一道黑线,竟将这盆水划分得秩序井然!

“诸卿再看!”刘禅的声音带着一种洞彻的清明,“此即有序之功!墨汁沿既定之轨而行,不越雷池,不侵他域,清者自清,浊者自沉,各行其道,互不相扰!治理国家,统御万民,岂异于此?!”

他手指那道清晰的黑线,目光灼灼扫视群臣:

“‘靠右而行’,看似微末,实乃秩序之发轫,教化之始基!试想:万千黎庶,贩夫走卒,车马骡轿,每日行于道中,若相遇皆各择其右,则擦肩无碍,如流水之避礁石;若车马并驰,左右分途,则蹄轮不碰,如舟船之分行水道。省却多少口角争竞,消弭无数碰撞损伤!节省多少官府调停之人力,挽回多少因乱致伤、因伤致贫之家业!此非仅关乎足下之路,更系乎心中之法——使民知规而行,由行入心,习以为常,则规矩立而教化行,此乃长治久安之磐石根基!”

殿内一片寂静。方才的疑虑与不解,渐渐被一种深沉的思索所取代。费祎凝神静听,眼中光芒越来越亮,当刘禅话音落下,他已按捺不住胸中激荡,率先出班,声音洪亮,带着由衷的叹服:

“陛下圣明烛照,洞悉幽微!臣愚钝,方才未能体察圣意之万一!陛下此‘右行令’,看似规制步履,实乃以微见着,导万民以秩序,立国家之纲纪!诚如清水墨线之喻,大道至简!昔管子治齐,重‘四民分业’,各安其位,不相淆乱,遂成桓公霸业。今陛下立‘靠右’之规,正乃导民以序,使万民各循其道,不相侵扰,实乃治国之良策,安民之善政!臣观洛阳、长安等大邑,人车争道,冲突日频,百姓苦之久矣,官府疲于奔命。陛下此策,未雨绸缪,将纷争消弭于无形,解困厄于未萌,臣…深为叹服,五体投地!”

费祎之言,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瞬间激起层层涟漪!殿内气氛为之一变。

“妙哉!陛下此喻,真乃醍醐灌顶!”一位中年文官击掌叹道,“分开行走,各安其道,如水之分流,自然顺畅无阻!”

“原来如此!非是束缚,实为畅通!此乃大智慧!”武将队列中也有人恍然。

“化繁为简,于细微处见真章!陛下圣明!”附和赞叹之声渐起。

蒋琬立于班首,久久凝视着那盆清水与那道清晰的黑线,又看向御阶之上年轻而沉稳的皇帝。他脸上的疑云渐渐散去,代之以震动与折服。他整肃衣冠,趋步上前,对着刘禅,郑重地深深一揖到底,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历经沧桑的老臣对崭新智慧的由衷敬佩与自省:

“老臣…老朽矣!拘泥陈规,只见枝叶,未睹根本!陛下以清水喻大道,以墨线彰秩序,老臣茅塞顿开,如拨云雾而见青天!陛下所言极是,治国之道,原不在好高骛远,而在此等‘微末’处见真章!‘右行令’一行,必使万民知所趋避,道路清平,化争竞于无形,省讼狱于未起。此令看似约束步履,实乃培育万民心中之规矩,树立朝廷教化之威严!此乃圣王之道,老臣…心悦诚服!适才妄议,几误圣聪,惭愧无地,恳请陛下责罚!”

刘禅亲自上前,扶起蒋琬:“丞相言重了。老成谋国,乃社稷之福。诸卿能明朕意,共襄此举,朕心甚慰。”他回到御座,目光扫过殿中群臣,从最初的惊愕困惑,到费祎的激赏明悟,再到蒋琬的由衷叹服,诸般情态尽收眼底。一股沛然的决心充盈胸臆。

“着即拟旨!”刘禅的声音带着金石的铿锵,回荡在未央宫大殿:

“敕曰:自即日起,凡我季汉治下官道驿路,行人车马,务须靠右而行!遇对行,则各循其右,互避锋芒。此令名曰‘右行令’。由蜀郡太守负总责,于锦官城先行督导施行。各坊市、城门、要道,广布图文告示,详加晓谕,务使贩夫走卒、妇孺老幼,尽皆知晓其便。着太常寺、少府监编撰简明歌谣,使童子传唱,深入人心。施行之初,蜀郡差役、五城兵马司兵丁,须沿街巡守,以劝导训诫为主。抗令不遵、屡教不改、故意扰乱秩序者,初犯罚铜,再犯枷号示众,三犯流徙!待都城成效显着,此令颁行天下郡县,以为永制!钦此!”

“陛下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山呼之声,震彻殿宇,再无半分犹疑。

圣旨既下,迅疾如风传遍都城。初时,街头巷尾议论纷纷,新奇者有之,不解者有之,哂笑者亦有之。

“靠右走?那左边留给谁呢?稀奇!老祖宗几千年没这规矩,不也过来了?”

“多此一举!官府吃饱了撑的!”

“走着瞧吧,没准更乱了!”

朱雀大街,宽阔依旧。然圣旨颁布头两日,景象颇为“壮观”:有白发老翁挎着菜篮,习惯性地溜着左边墙根蹒跚而行,与迎面而来的牛车险险擦过,惊得车夫破口大骂;有挑着重担的脚夫,因避让不及,扁担与对面挑夫的扁担“哐当”撞在一起,货物散落,引来一场小小的纷争与围观;更有懵懂稚童在街心追逐嬉闹,全不顾左右,引得父母惊呼追赶……

然蜀郡差役此番奉旨巡行,与往日大不相同。人人精神抖擞,手持绘有“靠右行走”图样的告示牌,不再只是凶狠呵斥,而是耐心宣讲:

“老丈,请靠右边走!安全!”

“二位挑夫大哥,莫争莫吵!都靠右,各走一边,自然宽敞!”

“这位娘子,请带小公子走右边,当心车马!”

更有太常寺派出的伶人,在热闹的市口敲锣打鼓,演唱新编的《右行谣》:

“哎——!大路宽又长,行人靠右方!你走你的道,我走我的墙(指路沿)!对面不相撞,平安又顺畅!皇帝立规矩,为的是咱好时光哟!”

童音清脆,曲调简单,朗朗上口,引得孩童们跟着咿咿呀呀地学唱。

黄皓奉刘禅密旨,每日换了便装,混迹于市井,将所见所闻细细回报。刘禅闻之,但笑不语,只吩咐:“持之以恒,潜移默化。”

奇迹,在坚持中悄然发生。

未及旬日,变化已显端倪。宽阔的朱雀大街,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梳理过。行人渐次分流,如同两道并行的溪流,贴着道路右侧,有序地向前流淌。挑夫、商贩,自觉择右而行,相遇时自然错开,不再有往日“顶牛”堵塞之扰。车马骡轿,驭手们也开始习惯性地控缰靠右,蹄声得得,车轮辚辚,在属于自己的“车道”上平稳前行。整条大街的“流速”明显加快,喧哗争吵声锐减。

最动人的是那些懵懂的孩童。偶有小儿嬉闹欲奔左道,父母不再呵斥,而是含笑温言:“乖儿,靠右走,方是正路,皇帝爷爷定的好规矩。”小儿懵懂,却也学着大人的样子,蹒跚着走向右边,融入那有序的人流。秩序,便在这无数细微的纠正、重复与引导中,如同春藤,悄然滋长,缠绕人心,渐成自然,化为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与习惯。

一日散朝,夕阳熔金。刘禅携蒋琬、费祎等重臣,登临未央宫东北角高耸的凤阙。凭栏俯瞰,整座锦官城城沐浴在温暖的金辉之中。鳞次栉比的屋宇,纵横交错的街道,皆被镀上柔和的光边。目光所及,最令人震撼的便是那一条条官道驿路。

但见朱雀大街、玄武正街等通衢要道之上,行人车马,皆依“右行”之规,分行有序,川流不息。人流如织,却脉络清晰;车马如龙,却蹄轮不惊。整座都城,宛若一幅徐徐铺展的工笔长卷,动静得宜,秩序井然,流淌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和谐韵律与蓬勃生机。

费祎手扶栏杆,须发在晚风中轻扬,慨然长叹:“陛下请看!昔日混沌喧嚣之象尽去,代之以井然之序!车如流水马如龙,却并行不悖!‘靠右’二字,竟成化育万民之无声师表,润物之功,莫大于此!臣仿佛已见此法推行天下,万民遵行,道路清平之盛世图景!”

蒋琬凝望良久,苍老的眼眸中映照着这秩序井然的街市,闪动着极其复杂的光芒。有惊叹,有折服,更有深深的感慨与自省。他缓缓转过身,对着刘禅,整理衣冠,郑重无比地深深一揖,几乎及地,声音带着历经沧桑后的通透与诚挚:

“老臣…今日方悟陛下深意,汗颜无地!治国之道,原不在好高骛远、空谈仁义,而在此等‘微末’处扎实用功!使民知何者当为,何者当避,规矩既立,则教化自成!此等‘小事’,关乎万民日常,浸润人心深处,实乃社稷根基!老臣拘泥成法,眼界狭隘,几误圣聪,幸得陛下以清水墨线之喻点醒,方知圣王之治,始于足下!老臣…拜服!”

刘禅凭栏远眺,暮风吹动他玄色的袍袖,猎猎作响。他并未沉浸于群臣的颂扬之中,目光掠过井然有序的街巷,投向更辽远的江山,投向那些行走在秩序之下的人。城门口踽踽而行却自觉靠右的老翁,依规右行、步履匆匆的贩夫走卒,朱雀大街旁因秩序井然而生意更显兴隆的店铺……一张张或清晰或模糊的面孔在他心中浮现,最终定格在昨日西市口,那挣扎爬起、满脸血污却最终得见公道的李老四身上。

“诸卿,”刘禅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字字融入带着暖意的晚风,送入每一位重臣耳中,“治国何异于行路?昨日市井,朕改判‘互殴’旧例,明辨首从,护良善而惩凶顽,是为人心立一杆秤,树一道义!今日推行‘右行令’,立规导行,化争竞于无形,是为万民开一条路,护一身安!”

他顿了顿,目光深邃如渊:

“‘互殴’之判,寒良善之心,壮凶顽之胆,毁法度之基!其害之烈,尤胜于道路无序之堵塞!因其伤在民心,毁在根本!故朕必改之,以彰公道!‘右行’之规,看似约束步履,实为疏导人心,培育秩序,其利在长远,功在教化!无规,则路乱;无法,则心茫!然法非冰冷铁律,当如清水墨线,既分泾渭,明是非,亦需涵养人情,体恤民艰——此二者,一安其心(司法公正),一护其身(交通秩序),如鸟之双翼,车之双轮,缺一不可!朕所求者,非仅道路之井然,更是这朗朗乾坤之下,万民行走其间,身有所护,心有所安,知所趋避,信法尊规!如此,则民气顺,国本固,纵有强魏巨吴虎视于外,我季汉亦可砺锋十年,待时而动!”

众臣肃立,咀嚼着皇帝这番融汇了昨日断案与今日立规的深意,如同饮下醇厚绵长的佳酿,回味无穷。暮色四合,华灯初上,万家灯火次第点亮,将官道上右行的人流车马映照得如同一条条流动的光河,蜿蜒流淌于城池的脉络之间,昭示着一种新生而坚韧的秩序。

刘禅独立高台,身影被最后一抹斜阳拉得很长,融入渐渐深沉的暮色。脚下,是渐成习惯的秩序在生根发芽;远方,是等待以秩序与法度重新书写的万里江山画卷。

景耀二年的这两道敕令,一道印在官道,一道刻入民心。世间最坚固的规矩,非金非石,恰是那被无数步履丈量、被万千人心默许并践行的日常之路——它始于帝王一念之仁之智,最终却深深融入贩夫走卒的筋骨血脉,化为一个时代沉默而磅礴的足音,踏碎混沌,迈向不可阻挡的清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