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帝挚让贤(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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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一夜,使者口中那荒诞不经的“水车”影像却如同鬼魅纠缠,挥之不去。那水车究竟是何种模样?真的能如使者所说,在治水方面发挥奇效?伯禹这些年又是如何践行他那“疏导治水”的理念?无数的疑问在帝挚脑海中盘旋。

翌日清晨,他如同被无形的力量驱使,悄然离开了宫室。他避开了虎贲骑卫,只带着两名出身低微、沉默可靠的贴身护卫,换上粗褐布衣。三人看上去如同逃难商旅,神色匆匆地踏上旅程。

他们骑上快马,沿着北境尘土飞扬的驿路疾驰而去。一路上,烈日高悬,炙烤着大地,扬起的尘土沾满了他们的衣衫。帝挚望着沿途荒芜的景象,心中不禁忧虑。有的地方,田地干裂,庄稼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有的地方,洪水虽退,但留下的是一片狼藉,房屋倒塌,百姓流离失所。这些景象让他越发急切地想看到唐地究竟是怎样一番与众不同的景象。

昼夜兼程,他们历经疲惫与艰辛,终于在一周之后抵达了云山环绕的唐地。尚未进入唐水河谷,帝挚便被眼前的景象钉在了马背上。河谷远处地平线上,隐约传来洪流奔腾的巨大轰鸣,那声音如同千军万马在奔腾,震撼着人心。

然而最让他触目惊心的,是延绵起伏的原野间、原本应被洪水肆虐的无数低洼缓坡上!没有预想中被浊浪吞没的农田屋舍、泥涂污秽一片的景象。取而代之的是数十、乃至数百条狭长的、闪动着粼粼波光的青色脉络!它们并非肆意横流的自然水道,而是被巧妙地挖掘、疏导出来的无数细碎引水沟渠。

这些引水沟渠纵横交错,如同一幅巨大而精细的画卷。清澈的水流顺着沟渠缓缓流淌,滋润着两岸的土地。沟渠旁,嫩绿的禾苗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向人们展示着生命的蓬勃与希望。远处,几座简易的水车在水流的推动下缓缓转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将低处的水提升到高处,再分流到不同的沟渠中。

村外的大渠边,早已散布着唐地乡民。他们大多赤膊,古铜色的脊背在春日尚带寒意的阳光里泛着油亮的光泽,汗水如同溪流般在脊背上流淌闪烁,蒸腾起淡淡的热气,仿佛一幅流动的古画。

为首的是村里的长者唐伯,他身形高大,虽已年逾花甲,但腰背依旧挺直。此刻,他目光深邃地望着不远处的高处水车,那水车在水流的冲击下缓缓转动,将河水奋力卷起。唐伯身旁,年轻力壮的后生们手持锹和青铜耒耜,动作娴熟且有力。他们此起彼伏地挥动手中的农具,将泥土飞快掀开,每一次动作都带着无尽的力量与节奏感。

“嘿哟!嘿哟!”年轻后生们喊着号子,那声音在空旷的田野间回荡,带着一股质朴的豪情。他们的脸庞因用力而涨得通红,额头上青筋暴起,但眼神中却满是坚定与希望。在他们的努力下,被水车卷起、已经初步滤去过粗泥砂的水流,顺着规划好的阡陌痕迹缓缓流去。那水流如同灵动的丝带,蜿蜒穿梭在田间地头,滋润着这片孕育希望的土地。

渠水悠悠,最终汇入低洼处新辟出的蓄水塘。塘中,新栽的藕莲与浮萍正努力扎根萌绿。嫩绿的荷叶尖角刚刚探出水面,仿佛在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这个新奇的世界;浮萍则星星点点地散布在水面上,随着水波轻轻摇曳,宛如绿色的精灵在翩翩起舞。塘边,几个小孩正兴奋地围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水面,时不时伸手想去触摸那嫩绿的荷叶,却又怕惊到它们。

“囡囡,小心些,莫要掉进水里。”一位年轻的妇人轻声呵斥着自家的孩子,手中却不停地忙碌着。她和其他几位妇女一起,用小陶罐舀起沉淀后略显清澈的水,小心翼翼地浇灌着刚冒出嫩绿新芽的粟秧与豆苗。她们的动作轻柔而细致,仿佛在呵护着自己的孩子。每一株幼苗都在她们的悉心照料下,贪婪地吮吸着水分,努力生长着。

沟渠末端,几位老人也没闲着。他们弯着腰,仔细地查看豆苗的生长情况,时不时用粗糙的手指轻轻拨开泥土,看看幼苗的根系是否健康。他们的脸上刻满了岁月的皱纹,但眼神中却透着对这片土地深深的热爱与关切。“今年这苗子长得可真好,看来又是一个丰收年啊。”一位老人欣慰地说道,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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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翻的土壤湿润、肥沃,散发着生机蓬勃的气息。一种混合着新土气息、汗水和湿润草木根的清新味道弥漫在空气里,沉重却充满力量。这种味道,对于唐家村的村民来说,是最熟悉不过的,它是希望的味道,是生活的味道。

那传闻中的水车,此刻就矗立在唐水两岸宽阔的滩地上,数目惊人的庞大,好似沉默的巨兽。阳光洒下,给这一排排水车披上一层金黄的光晕。

足有两丈高的巨大圆轮,被粗大坚韧的竹篾紧紧箍成骨架,透着一股古朴而坚实的力量。外沿密密麻麻地斜挂着一圈竹筒,犹如等待出征的士兵。河水汹涌,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冲激着轮下半部,驱动水轮缓慢而沉重地旋转,发出沉闷的“嘎吱”声,仿佛是岁月深处传来的低吟。

竹筒随轮舀起满满一筒浑浊的河水,升至高处轮旋,便自然倾泻而下,顺着架起的宽大竹槽抛掷至远处水流更为湍急的主河床深处。那水流奔涌,溅起层层水花,似是在欢呼这奇妙的力量转换。数里长的河岸上,上百架这样的庞然巨物无声转动,形成一道奇特而威严的风景线。河水那奔腾的蛮力,竟被驯服地牵引、转化,由那些沉默而规律的巨大轮盘分散吸收、有序导引,最终在无数纵横交错的沟渠系统里,化作滋润万千新苗的生命琼浆。

人群的中央,是一个忙碌的身影。他就是尧,尧同样赤裸着上身,暴晒在日头下的脊背泛起一片健康却刺目的红铜色,脊梁的骨骼在薄薄汗皮下清晰可见。他半弯着腰,与一名须发皆白、满脸褶皱如风干树皮的老匠人正激烈地讨论着。老者手指不断点着竹槽连接的某处,声音嘶哑焦急:“尧啊,此处竹槽衔接不稳,水流极易渗漏,如此下去,下游的田地怕是难以得到充足的灌溉。”

尧仔细听着,神色凝重,偶尔抓起一把岸边湿滑的泥浆,在裸露的手臂皮肤上用力涂抹,留下道道深褐的泥痕,然后快速用那沾满泥浆的手指在地上勾画起来。他边画边说:“您看,咱们在此处增加一道竹篾加固,再用黏土封住缝隙,或许能解决渗漏的问题。”老匠人眯着眼,凑近查看,微微点头,却又摇头道:“此法虽好,但黏土怕是经不住长时间水流冲刷啊。”

两人正争论不休,一旁的年轻后生们围了过来,其中一个叫阿勇的壮实青年开口道:“要不咱们试试用藤条编织成网状,覆在竹槽外层,既能加固,又能缓冲水流冲击。”尧眼睛一亮,拍了拍阿勇的肩膀:“此计甚妙,不妨一试。”众人立刻行动起来,有的去寻找藤条,有的准备工具,河滩上一片忙碌景象。

尧站起身,目光望向远方。那一片片待灌溉的农田,在烈日下显得有些干涸,庄稼苗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他深知,治水之事,刻不容缓。这些水车,是他们驯服唐水的希望,也是百姓们生存的依靠。

在众人齐心协力下,藤条很快被编织成网状,小心翼翼地覆在竹槽上。尧亲自指挥,众人将黏土仔细地涂抹在缝隙处,加固每一个可能渗漏的地方。汗水湿透了大家的衣衫,但没有一个人喊累。

此时,远处传来一阵呼喊声。只见一位年轻的姑娘,手持陶罐,匆匆赶来。她是尧的妹妹瑶姬,面容姣好,眼神中透着关切。瑶姬跑到尧身边,递上陶罐:“哥哥,喝点水,歇歇吧。”尧接过陶罐,喝了几大口,笑道:“妹妹,你看这水车,不久之后,定能让唐水两岸的庄稼茁壮成长。”瑶姬看着忙碌的众人,又看看那转动的水车,眼中满是憧憬:“哥哥,你们一定会成功的。”

帝挚的目光不经意间定在那个身影身上——尧。那是多年未见的弟弟尧。帝挚心中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有久别重逢的欣喜,也有难以言说的生疏。

汗水顺着尧瘦削却结实的两颊流淌,在尖削的下颌汇集成滴,不断砸落在脚下的泥浆里。此时的尧,正置身于一片汪洋般的洪水中,那洪水如一头凶猛的巨兽,肆意地吞噬着大地。尧甚至没有抬头看一眼帝挚的方向,仿佛全然沉浸在与土地、水流和那些卑微乡人的缠斗之中。

他光着双脚,裤腿高高挽起,露出被泥水溅满的小腿。手中紧握着一把简陋的骨耜,每一次用力插入泥土,都带着无尽的坚毅。尧的身旁,是一群同样衣衫褴褛的乡人,他们喊着粗粝的号子,齐心协力地与洪水搏斗。那些号子声,在洪水中回荡,带着一种原始的力量。

帝挚从车架上缓缓走下,他的脚步略显迟疑。他身上的锦袍在风中轻轻飘动,与周围混乱、泥泞的场景格格不入。他一步步走向尧,每一步都像是踏在自己复杂的心境之上。

尧的眼中燃烧着一种帝挚既陌生又无比遥远的光芒——那是一种专注于泥土深处微末生机,沉浸于将无序洪水化为涓涓细流并让它们滋养万物的纯粹灼热与期待。帝挚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尧,心中不禁泛起涟漪。曾经,他们一同在宫廷中长大,一同追逐过林间的飞鸟,一同聆听过智者的教诲。然而如今,眼前的尧,已不再是那个与他一同玩耍的少年。

尧背对着那由无数水车和乡野之人共同构筑成的沉默但磅礴的存在,仿佛自己不过是这片汹涌生机中一块被浊流打磨过的粗粝石块。他全神贯注地指挥着众人,声音因为呼喊而变得沙哑。“把那根木头再往左边挪一点!快!”他大声喊着,眼神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帝挚默然地站在远处高坡上,视线缓缓扫过这由泥泞、汗水和奇巧机械交织而成的宏大图景。那水流声、水车的嘎吱声、农人们短促有力的呼喝号子、骨耜刺入泥土的闷响……这片土地上所有喧嚣与磅礴的生命力,仿佛化作了千万根无形的刺,穿透了帝挚精心包裹了九年的沉重锦袍。

帝挚的目光最终垂落,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久久地凝视着自己的双手。那双手,曾经也试图握住天下的风云,此刻却显得如此无力。虎口处那些多年未动而愈发细软的皮肤纹理,在透过窗棂洒下的阳光下,显出失血般的苍白,宛如他此刻空洞而迷茫的内心。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猛地攥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那柔嫩的皮肉里,带来一阵细微却尖锐的刺痛感。这刺痛,像是试图唤醒他那沉睡在无数繁杂事务与权谋纷争中的灵魂。那痛楚顺着神经蔓延,却始终无法驱散他心头那如铅般沉重的阴霾。

思绪不由自主地飘远,唐水河谷的画面在他脑海中浮现。那里,泥土有着浓重的生腥气息,新苗破土时散发着淡淡的青草香,乡民们在田间劳作,身上蒸腾出滚烫的汗味。一切气息交织在一起,如无形的风暴,将他从头到脚彻底淹没。曾经,他也向往着那片充满生机与质朴的土地,渴望在那里寻得真正的安宁与力量。然而,如今身处这深宫之中,那些美好的过往却如同镜花水月,遥不可及。

暴雨过后,破晓前的黑暗最是浓稠。帝挚独自站在深宫寂静的寝殿内室窗棂边,凝视着窗外混沌如墨的天空。亳宫九重深闱,他熟悉这里的每一处檐角阴影、每一块光可鉴人的宫室石板。每一寸砖瓦,都承载着他成长的记忆,见证着他从青涩走向成熟,从满怀憧憬到如今的满心疲惫。

此刻,这份浸入骨髓的熟悉感却带来彻骨寒意。这深宫,看似华丽尊贵,实则如一座无形的牢笼,将他的身心紧紧束缚。每一道宫墙,都像是一道道无法逾越的屏障,隔断了他与自由、与真实的联系。

昨日午后,阳光透过宗庙的窗棂,洒在那些古老的祭器与牌位上,泛起一层神秘而庄严的光晕。帝挚屏退所有侍从,将自己独自关闭于宗庙之内数刻之久。宗庙深处,檀香弥漫,那袅袅青烟仿佛带着祖先们的灵魂,在空气中飘荡。灯火幽微,光影在墙壁上摇曳,像是祖先们深沉的目光,静静地注视着他。

空气中积淀着祖先深重的沉寂,那是岁月的厚重,是历史的威严。帝挚缓缓走向神坛,他的脚步在空旷的宗庙内回响,发出沉闷的声响,仿佛是他内心深处的叹息。他长久地凝望着神坛上供奉的那柄玉圭。

那玉圭由一整块毫无瑕疵的碧玉雕琢而成,温润流光,在幽微的灯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它象征着至高的权柄与仁德,是帝王身份与责任的象征。父亲最后的言语如遥远的钟磬般在耳畔萦回:“仁德在心,方能掌器……仁德在心……”那声音,穿越时空的隧道,带着父亲殷切的期望与谆谆的教诲,重重地撞击着他的心房。

他伸出手,手指微微颤抖,指腹抚过冰凉的玉圭表面。“仁德”二字深深镌刻入玉骨,那刻痕细腻精准,每一笔每一划都蕴含着祖先的智慧与期望。然而,这两个字,却从未真实地渗透进他掌权的九年。

“铛……铛……”宫外铜壶滴漏,卯时初刻的报时声穿透层层宫墙的沉寂传来。那声音在静谧的宫殿中回荡,仿佛是命运敲响的鼓点,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撞击在帝挚的心头。

帝挚原本伫立在宫殿的深处,眼神有些空洞地望着前方。听到这报时声,他像是被什么猛地触动,霍然转身,目光坚定地走向殿门。他的身影在空旷的宫殿中显得有些孤独,脚步却沉稳有力,每一步都像是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

他亲手推开沉重的殿门,那门轴艰涩转动,发出悠长沉重的摩擦声,仿佛在诉说着这座宫殿无数的岁月与秘密。阳光微微透进来,洒在他早已穿戴整齐的身上。今日的他,不再是以往身着华美彩衣、尽享尊荣的帝王模样,而是换上了一身深沉的缁色粗布常服。那粗布摩挲着他的肌肤,带来一种陌生却又踏实的触感。

门轴发出的声响惊动了外廊侍立的内侍。一个年轻的侍者垂首上前,眼中满是惶惑。他偷偷抬眼,瞥见帝挚的装扮,心中更是惊疑不定。“帝?”他轻声唤道,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惊讶与不解。

“备马。”帝挚的声音简短、清晰、斩钉截铁,如同敲击冷铁,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不留一丝质疑的余地。那声音在这寂静的宫殿外廊回荡,带着一种决然的气势。

侍者猛一哆嗦,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命令惊到了。他下意识地想要遵循以往的礼仪,却发现大脑一片混乱,竟忘了惯常的尊称礼仪,只急声道:“可今日非是出巡之期!且无仪仗……”他的话语中带着一丝慌乱,试图提醒帝挚这不合规矩的行为。在这等级森严的宫廷之中,每一个举动都有着严格的规范,更何况是帝王出行。

“备马!”帝挚再次重复道,这一次他一字一顿,声音更加冰冷,透着不可违抗的决心。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内侍,眼神中燃烧着坚定的火焰。内侍只觉得膝盖一软,一股巨大的压力扑面而来,几乎让他跪倒在地。他不敢再多说什么,仓皇转身,脚步踉跄地飞奔而去。

帝挚静静地站在原地,等待着马的到来。他的思绪却飘向了远方。这些日子以来,宫廷内外的种种乱象,朝堂上的勾心斗角,民间百姓的困苦,都如同沉重的巨石压在他的心头。他深知,自己身为帝王,肩负着天下苍生的福祉,可以往的生活似乎让他渐渐迷失,如今,他决定要走出这华丽的宫殿,去看看真实的天下。

几乎就在帝挚翻身上马的瞬间,黎明前最浓重的暗影被一条锐利的青光骤然撕裂!那青光如同从天而降的利刃,瞬间打破了黑暗的笼罩。紧接着,沉重的宫门随之发出轰然巨响被左右推开,震碎了凝滞的空气!巨大的声响在宫殿中回荡,仿佛是一场变革的前奏。

帝挚勒紧缰绳,坐下的黑骏马感受到主人的决心,长嘶一声,后蹄猛刨潮湿的青石板路,激起细碎水花。那水花在微光中闪烁,如同璀璨的星辰。帝挚双腿用力,骏马如同离弦之箭,骤然加速,向着宫外冲去。他的身姿挺拔,在马背上显得格外坚毅,目光紧紧地盯着前方的道路,仿佛那未知的前方有着他所追寻的答案。

身后,几个反应过来的虎贲侍卫慌乱地试图上马追赶。他们的动作显得有些狼狈,马蹄纷乱急促敲打着石面,发出嘈杂的声响。这些侍卫平日里习惯了整齐划一的行动,今日面对帝挚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但职责所在,他们不敢有丝毫懈怠,纷纷翻身上马,朝着帝挚离去的方向疾驰而去。

华息虎魁梧的身影,犹如一座移动的小山,出现在宫门处。他身姿挺拔,身着一袭黑色劲装,外披一件厚重的黑色披风,在微风中猎猎作响。腰间悬挂着一把锋利的长剑,剑柄上镶嵌的宝石在黯淡的光线下隐隐闪烁着神秘的光芒。他那刚毅的脸上,浓眉下一双锐利的眼睛时刻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此刻,敏锐的他察觉到了异样,反应极快,低沉而有力地吼出一声:“随我护驾!”声音如同闷雷般在宫墙间回荡。随着他的呼喊,一队训练有素的亲随卫士如铁流般迅速集结。他们骑在高头大马上,身姿矫健,眼神坚定。骏马身上的黑色铠甲在微光中散发着冰冷的光泽,马蹄不安地刨着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这队亲随如同一体,整齐划一地纵马追出,沉重的蹄声交织在一起,如乱石滚过深宫通道,打破了原本的寂静。

而此时,帝挚正伏在马背上,不顾一切地飞驰。凌厉的风裹挟着城外旷野里湿润的泥土和草根气息扑面而来,毫无保留地灌满他的口鼻。那股气息冰冷刺骨,却又让他的肺腑前所未有的扩张,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支撑着他。灰暗的天空如同巨大的湿透幕布,沉甸甸地压在头顶,又在飞速向后掠去。帝挚眼前只有一条路,那是通往唐地的驿道。

他已顾不得辨认方向,脑海中只有唐地信使口述的地形和一种模糊却又无比强烈的本能。这种本能驱使着他,如同被命运之绳牵引,不停地催策着坐骑,沿着驿道向北方狂奔。风在耳边呼啸,像是一头凶猛的野兽在咆哮。身后护卫沉重的蹄声、杂乱的叫喊与急促的鞭响被疾风撕扯得凌乱不堪,仿佛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混乱之中。

华息虎粗嘎的嗓音穿过风声,奋力呼喊:“帝!请止驾!”那声音里带着焦急与担忧,但帝挚充耳不闻,只是死死抓住缰绳,如同溺者抱紧救命的浮木。他的眼神中透着决绝,面容因坚定而显得有些狰狞。此刻的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赶到唐地,去面对未知的命运。

马匹在疯狂地奔跑中,体力逐渐消耗。帝挚能感觉到身下的骏马呼吸越来越急促,脚步也开始有些踉跄。但他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继续用马刺狠狠地刺向马腹,嘴里不断呼喊着鼓励的话语。终于,当马匹的耐力即将耗尽之时,天色已大亮,东方泛起了鱼肚白。

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宁静而壮阔的景象出现在帝挚眼前——正是唐水之滨!帝挚勒马立于一处缓坡上,疲惫地喘着粗气。整夜不息的雨刚停,天空阴沉如铅,沉甸甸地压在大地上。空气里饱含湿润的泥土气息,那是一种混合着生命与自然的味道。无数道细细的溪流在山坳里蜿蜒流淌,反射着微弱的光亮,如同大地的脉络,流淌着生机。

帝挚缓缓下马,双腿因长时间的骑行而有些发软。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唐水边,蹲下身子,用手捧起一捧水。那水清凉刺骨,从指缝间流过,他凝视着手中的水,思绪万千。他想起了自己的过往,想起了那些在宫廷中勾心斗角的日子,想起了百姓们期盼的眼神。

在他身后,华息虎和护卫们也纷纷赶到。华息虎翻身下马,快步走到帝挚身边,单膝跪地,担忧地说道:“帝,您为何如此冲动?这一路奔波,实在太过危险!”帝挚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站起身来,望向远方,缓缓说道:“华息虎,你不懂。我身为帝王,却未能给百姓带来安宁,如今唐地有难,我怎能坐视不管?”

华息虎微微皱眉,说道:“帝,唐地之事复杂难测,您这样贸然前来,万一……”帝挚打断他的话,目光坚定地说:“没有万一!我心意已决。若此次能解唐地之困,就算付出生命,我也在所不惜。”华息虎见帝挚如此坚决,知道无法劝阻,只得站起身来,安排护卫们在周围警戒。

缓坡之下,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成百上千的人已然忙碌起来,这片土地仿佛被注入了无尽的活力。

湿润的新泥散发着清新的泥土芬芳,许多人赤着双脚,踏入那软乎乎的泥里。他们的双脚与泥土亲密接触,溅起的泥星子落在小腿上。众人用力地夯实沟渠侧壁的泥土,每一次用力,都伴随着低沉的号子声,那声音在空气中回荡,仿佛是大地的心跳。

尧的身影,就在靠近河岸的人群核心处。他如同数日前一样专注,全身心地投入到眼前的事务之中。阳光洒在他宽厚的肩膀上,勾勒出坚毅的轮廓。此时,他似乎正俯身检查一架水车轮盘的运转状况。水车轮盘在水流的冲击下缓缓转动,溅起晶莹的水花。尧湿漉漉的鬓角紧贴着脸颊,几缕发丝被汗水浸湿后贴在额头上。他专注地凝视着转轮下方水流冲击的痕迹,眼神中透着思索与关切,仿佛要从那水流的痕迹中探寻出水利的奥秘。他完全未曾察觉坡顶来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而在坡顶,一匹骏马嘶鸣着停下,马背上的人正是帝挚。他翻身下马,动作略显急切。脚下的土地仿佛在催促着他,松软的泥土吸吮着他的布履,每迈出一步都带着些许阻力。他疾步沿着缓坡冲下,脚步匆匆,全然不顾周围的一切。他的脚步踏过积水的坑洼,泥浆飞溅,溅到他的衣摆和裤腿上,可他浑然不觉。那沉重的喘气声与急促的足音打破了原本的宁静,终于惊动了近旁的人。

人们纷纷抬头,望着这个冲下坡的、气喘吁吁的身影,脸上露出惊诧茫然的神色。他们停下手中的动作,疑惑地看着帝挚,不明白这位帝王为何如此匆忙地赶来。尧也终于抬起头,脸上还沾着几抹湿泥的印子,眼神中闪过一丝微错愕。他原本专注的神情被这突如其来的打扰打断,一时间有些愣神。但当看清那张汗水混杂雨水狼狈流淌的脸时,尧的神情瞬间凝固住了!

他直起身子,下意识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浆,却不想这一动作反而留下更深的几道污迹,让他看起来愈发狼狈。他怔怔地看着帝挚布满血丝的眼睛,那眼中有种他从未见过的、近乎碎裂的急切光芒。帝挚的脚步踉跄了一下,几乎冲到尧面前。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腔剧烈起伏,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角逐。

他根本来不及喘匀气,甚至没有对这位执掌神器九年的帝王应有的任何寒暄与称谓!只猛然伸手入怀,将那件包裹严密、紧贴心口的物件掏了出来!动作因激烈而带着一丝笨拙的颤抖。周围的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他们瞪大了眼睛,好奇地看着帝挚手中的东西。

尧的目光也被吸引过去,他看着帝挚手中那件包裹,心中涌起无数猜测。帝挚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眼神中却依然透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尧,我……我终于找到你了。”帝挚的声音沙哑而急切,带着一路奔波的疲惫。

尧微微皱眉,看着帝挚,轻声问道:“兄长,究竟发生了何事?如此匆忙。”帝挚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小心翼翼地打开手中的包裹。

是一方温润内敛、流动着淡淡光华的青色玉圭,静静地躺在帝挚的掌心。玉质细腻,在黯淡的天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光晕,仿佛带着岁月的沉静与神秘。上面以最精美的刀工篆刻着“仁德”二字,笔画刚劲又不失婉转,每一刀都倾注了匠人的心血,那两个字宛如活物,在玉圭上跃动着独特的生命力。

帝挚站在泥浆没过脚踝的田埂上,雨水顺着他坚毅的脸庞滑落,打湿了他的衣袍。他的目光越过眼前忙碌的人群,落在不远处的尧身上。尧正埋头劳作,沾满湿凉泥浆的手紧握着工具,一下又一下地翻耕着土地。他的身影在雨中显得格外挺拔,尽管身形有些疲惫,但每一个动作都透着一股执着与坚韧。帝挚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欣赏,有感慨,更有一份决绝。

他猛地向前走去,脚下的泥浆溅起老高。来到尧的身边,帝挚毫不犹豫地抓起尧那沾满湿凉泥浆、尚悬在身侧的手。尧手上布满被工具和雨水浸泡后的粗糙伤痕,那些伤痕纵横交错,记录着他在这片土地上辛勤劳作的点点滴滴。帝挚强硬地、不容半分抗拒地将那柄象征着至高权柄的玉圭塞入尧沾满泥水的手中!这一动作,如同将一个滚烫的火炭强塞入对方怀里。

玉圭上残留着帝挚手心滚烫的汗渍,那温热瞬间被冰冷的泥水裹挟。尧的手指猛地一缩,似乎被那冰凉的玉质烫到,手指几乎本能地痉挛般死死攥住!仿佛握住了一颗骤然沉入水底、无法挣脱的重锚。他的眼中满是震惊与不解,抬头望向帝挚,目光中带着探寻与惶惑。

帝挚的手却死死按住尧的手背,不让他松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一同贯注进去。他的眼睛直直地、紧紧地对上尧那双深潭般翻涌着惊涛的眸子,嘶哑的声音如同岩石崩裂,字字沉入脚下的泥沼:“天意……是那千沟万壑里的涓涓细流汇聚而成!”

他的目光越过尧震惊的双瞳,直指唐水河岸上那些沉默矗立的水车。水轮浸染在泥水中缓缓转动,发出沉闷的吱呀声。那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仿佛是大地深处传来的古老歌谣。水车的叶片舀起浑浊的河水,又将其倾倒在沟渠中,水流顺着沟渠蜿蜒前行,发出潺潺的声响。

帝挚又指向更远处沟渠中、那些正被乡民导引分流、向四面八方蔓延散开的汩汩细流。它们穿行在泥泞阡陌间,映照着天色,奔向新翻开的田地,如同在大地深处悄然生长的无数纤细根须。雨水不断地汇入其中,让这些细流愈发壮大,它们滋养着土地,孕育着生机。

“你看,尧。”帝挚的声音略微舒缓,却依然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这每一股细流,看似微不足道,却能汇聚成改变大地的力量。这就如同我们的百姓,每一个人都是渺小的,但他们汇聚在一起,就是这天下的根基。”

尧微微皱眉,眼中的震惊渐渐被思索取代。他感受到手中玉圭的重量,那不仅仅是一块美玉,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兄长,我……”尧欲言又止,心中满是纠结。

帝挚打断他的话:“莫要推脱。我在位这些年,虽殚精竭虑,却深感力不从心。天下需要一个有仁德、有智慧的人来引领,而你,尧,就是那个人。”帝挚的眼神中透着疲惫与信任,“你在百姓中威望极高,你带着他们开垦荒地、兴修水利,让每一个人都能吃饱穿暖。你的仁德,就如同这滋润万物的雨水,无声无息却又至关重要。”

尧低头看着手中的玉圭,泥水顺着他的指缝滑落,滴在脚下的土地上。他想起这些年与百姓们一同劳作的日子,那些汗水与欢笑,那些艰难与希望。他深知百姓的疾苦,也明白这片土地需要的是什么。

“可是,兄长,这天下之大,责任之重……”尧还是有些犹豫。

帝挚用力握住尧的肩膀:“我相信你。就像相信这唐水的水流终会润泽每一寸土地。你看那水车,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曾停歇,只为了让水能够流到该去的地方。你也要像这水车一样,肩负起天下的重任,永不放弃。”

此时,雨势渐渐变小,乌云开始散去,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洒在唐水河畔。波光粼粼的水面上,那些水流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愈发显得生机勃勃。周围劳作的百姓们停下手中的活计,纷纷望向帝挚和尧。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敬畏与期待。

尧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眼中的犹豫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坚定与决然。他紧紧握住玉圭,向帝挚微微点头:“兄长放心,我定不负所托。”

帝挚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那笑容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温暖。他松开按住尧手背的手,拍了拍尧的肩膀:“如此,我便安心了。”

沉重的马蹄声,仿若天际滚雷,自坡顶轰然而至。那急促的呼喝声,如同凌厉的箭矢,穿透晨雾,划破了这原本宁静的清晨。华息虎率领的虎贲卫士,如同一股黑色的洪流,奔腾至坡上。他们身着锃亮的甲胄,手中的长枪在晨曦中闪烁着冰冷的光,气势汹汹,试图下坡拦截前方的目标。

帝挚与尧此刻正站在坡下不远处,气氛紧张得如同即将断裂的弓弦。尧的手中紧紧攥着那温润沉重的玉圭,那玉圭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着柔和的光泽,仿佛承载着无尽的命运与责任。

而就在虎贲卫士追至坡上的瞬间,数十名在近处劳作的唐地乡民,像是被一股无形且神秘的力量牵引,如同水流汇聚成漩涡般,自然而然地迅速汇聚在一起,沉默而又坚定地填塞在了通往帝挚与尧所在位置的道路上。这些乡民,平日里在田间辛勤耕耘,此刻却挺身而出,成为了一道血肉屏障。

他们手中甚至没有一件像样的兵刃,唯有沾满泥浆的农具——粗糙的陶锹、陈旧的骨耜,还有那简陋的掘木棍。这些在劳作中磨损的工具,此刻却成为了他们守护心中正义的武器。乡民们并排站立,手臂微微张开,身躯虽不高大,却透着一股不可侵犯的坚毅。他们浑浊的目光,带着质朴与无畏,直直地投向坡上那些甲胄精良的虎贲。那目光,如同河岸坚固的新土,坚定不移地护持着水流的方向,不容任何侵犯。

虎贲的铁蹄在乡民组成的血肉屏障前猛地停顿下来,犹豫不前。马蹄不安地刨着地面,发出阵阵嘶鸣。虎贲卫士们望着眼前这意想不到的阻碍,面露难色。他们虽久经沙场,面对的却从未是这样一群手无寸铁却又毫不退缩的百姓。这些沉默的躯体,宛如一座无形的大山,横亘在他们面前,让他们的铁蹄裹足不前。

帝挚缓缓松开了紧按住尧的双手。他的动作显得有些迟缓,仿佛每一个关节都承载着岁月的沉重。随后,他退后一步,挺直了腰背。汗水早已浸透了他身上缁色的粗麻深衣,晨风轻轻穿行其间,带来一丝微凉的颤抖,却无法驱散他内心那复杂的情绪。

他那双深陷的眼窝依旧布满血丝,这是无数个日夜忧虑与挣扎留下的痕迹。曾经,那眼中充满了迷茫与重负,仿佛背负着整个天下的重量。而此刻,其中却已不再有往日的阴霾,唯剩一片近乎透明的、风暴过后的澄澈与释然。

他静静地看着尧,弟弟手中紧紧攥着那温润沉重的玉圭,那玉圭仿佛有着巨大的魔力,紧紧地吸引着尧的目光,也像是攥紧了命运的咽喉。帝挚忽然笑了,那笑容极淡极轻,如同微风拂过湖面,泛起的一丝涟漪。然而,这看似轻柔的笑容,却仿佛卸下了压缚他九年的千钧巨石。嘴角弯起的弧度中,甚至隐隐透出一种如释重负的、近乎孩童般的轻松。

“这天下,终究是你的了。”帝挚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尧的耳中。他的语调平静,没有丝毫的不甘与怨恨,仿佛这是一场早已注定的结局,而他此刻终于坦然接受。

尧微微一怔,抬起头看着帝挚,眼中满是复杂的神情,有惊讶,有疑惑,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动。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一时语塞。

“我这些年,实在是力不从心。这天下在我手中,并未如我所愿昌盛。”帝挚缓缓说道,目光望向远方,仿佛在回忆过去的种种。“而你,有着我所没有的智慧与仁德,这天下交给你,我放心。”

尧的心中涌起一阵波澜,他深知这玉圭所代表的意义,那是天子之位,是无上的权力与责任。他一直敬仰帝挚,却从未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接过这沉甸甸的使命。

“兄长……”尧终于开口,声音有些颤抖。

“不必多说,”帝挚打断了他,“这是民心所向,也是大势所趋。”说着,他转头看向那些默默守护的乡民,眼中满是感激。“这些百姓,用他们的身躯为我们做出了选择。”

此时,华息虎在坡上看着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他本是帝挚忠实的臣子,一心护主,却没想到会看到这样的场景。他手中的长枪微微下垂,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无奈。

“华息虎,带领你的人回去吧。”帝挚高声喊道,声音在晨风中传得很远。“这是我的决定,从此刻起,尧便是这天下的共主。”

华息虎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单膝跪地,向帝挚行了一个礼,随后挥了挥手,带领着虎贲卫士缓缓退去。

乡民们见虎贲卫士离去,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他们看着帝挚和尧,眼中带着质朴的祝福。一位老者走上前来,对着帝挚和尧深深鞠了一躬,说道:“愿新的共主能带领我们过上好日子。”

帝挚和尧连忙扶起老者,尧说道:“老人家放心,我定不负大家的期望。”

帝挚再次深深地看了一眼这片被沟渠与新苗织就的土地。那纵横交错的沟渠,像是大地脉络,清澈的水流在其中潺潺流淌,滋润着新生的希望;嫩绿的新苗,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似在低诉着成长的喜悦。这片土地,承载着无数百姓的辛勤与憧憬,曾经也是他心中宏伟蓝图的一部分。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寸土地都仿佛有着回忆。记得初登帝位时,他满怀壮志,欲将天下治理得繁荣昌盛,让百姓安居乐业。他带着虎贲四处巡视,每到一处都雄心勃勃地规划着未来,期望看到百姓富足、国家富强的景象。然而,现实却如同一把无情的利刃,一点点地将他的梦想割碎。

权力的争斗、征伐的残酷,让他渐渐迷失在这纷繁复杂的漩涡之中。九年的时光,在权力与征伐的道路上,他走得疲惫不堪。那些虎贲,曾经是他的忠诚卫士,是他征战四方的有力臂膀,可如今,在他眼中却仿佛成了陌生的存在。

他没有再看那些虎贲,他们整齐地站立在那里,如同冰冷的雕塑,眼神中透着敬畏与迷茫。他也未再看坡上华息虎错愕铁青的脸。华息虎,曾经是他得力的臣子,为他出谋划策、征战沙场,却在权力的诱惑下逐渐变得贪婪与自私。此次的事件,不过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帝挚彻底看清了权力的本质。

他独自一人,迈着异常缓慢而沉实的步伐,越过缓坡。坡上的泥土散发着清新的气息,混着新苗的芬芳,钻进他的鼻腔,让他原本沉重的心情稍感舒缓。他能感觉到背后那些复杂的目光,有疑惑,有惋惜,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庆幸。但他已无暇顾及,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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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过那些依旧沉默伫立的乡民,他们的眼神中透着复杂的情感,有敬畏,有不舍,也有一丝对未来的迷茫。帝挚知道,自己的离去或许会让他们感到不安,但他相信,这片土地有着顽强的生命力,新的领导者会带领他们走向更好的未来。他微微颔首,似在向他们告别,又似在给予他们无声的鼓励。

他也越过了身后属于权力与征伐的九年时光。这九年,像是一场漫长而又荒诞的梦。那些辉煌的战功、激烈的权谋斗争,此刻都如同过眼云烟,渐渐消散在他的记忆深处。曾经的荣耀与耻辱,都被他留在了这片土地上。

前方,通往高辛的路在薄雾中显现出清晰的轮廓。那是他的故乡,是他心中最后的港湾。路两旁野草新生的嫩叶上缀满昨夜残留的晶莹雨露,在晨光的映照下,闪烁着五彩的光芒,宛如细碎的宝石。每一滴雨露,都像是大自然的馈赠,纯净而美好,让他仿佛看到了曾经那个无忧无虑的自己。

沿着这条路,帝挚缓缓前行。他的思绪飘回到了童年时光。在高辛的那片土地上,有他儿时的伙伴,有慈祥的长辈。他们在田野间嬉戏,在山林中追逐,过着简单而快乐的生活。那时的他,心中没有权力的纷争,没有征伐的血腥,只有对大自然的热爱和对未来的憧憬。

路边的景色不断变换。时而出现一片盛开的野花,五彩斑斓,芬芳四溢;时而又经过一片茂密的树林,鸟儿在枝头欢快地歌唱,仿佛在为他的归来而欢呼。帝挚的心情逐渐放松,那些压在心头许久的阴霾也渐渐散去。

不知走了多久,他终于看到了高辛的城门。那熟悉的建筑,那斑驳的城墙,都让他感到无比亲切。城门前,有几个孩童在嬉笑玩耍,他们纯真的笑容如同阳光般灿烂。帝挚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这才是生活该有的样子。

走进城中,街道依旧是记忆中的模样。青石板路被岁月打磨得光滑无比,两旁的店铺琳琅满目,传来阵阵热闹的叫卖声。人们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他们过着平凡而充实的生活。帝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熟悉的烟火气息,让他那颗疲惫的心终于找到了归宿。

他来到了自己曾经居住过的小院。院子里的老槐树依旧枝繁叶茂,树下的石桌石凳还在那里,仿佛在诉说着往昔的故事。帝挚缓缓走到石桌前,轻轻抚摸着桌面,那些曾经与家人、朋友共度的美好时光一一浮现在眼前。

这时,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走了过来。他是帝挚儿时的邻居,看到帝挚归来,眼中满是惊喜与感慨。“孩子,你终于回来了。”老人的声音略带颤抖,透着浓浓的关切。帝挚握住老人的手,眼中闪烁着泪花,“我回来了,这里才是我的家。”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帝挚彻底融入了这片土地。他与村民们一起劳作,一起分享生活的喜怒哀乐。他教孩子们读书识字,给老人们讲述外面的世界。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而是一个普通的归乡人,享受着这简单而宁静的生活。

有时,他会独自一人坐在老槐树下,望着远方的天空,思考着人生的意义。权力与征伐,曾经让他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如今回首,才发现那些不过是过眼云烟。真正珍贵的,是眼前这平淡而真实的生活,是人与人之间真挚的情感。

在高辛的日子里,帝挚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宁静与满足。他知道,自己的人生翻开了新的篇章,而这片土地,将是他永远的归宿。岁月悠悠,他的故事或许会被后人渐渐遗忘,但他在这片土地上留下的痕迹,以及他内心的感悟,将如同那潺潺的溪流,永远流淌在这片土地的每一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