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帝舜摄政(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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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与影的交界处,仿若有神秘的力量在涌动。突然,一排排森森玄甲如同凭空涌出的墨色巨浪,汹涌着朝着大殿奔腾而来。那玄甲在微光中闪烁着冷冽的金属光泽,仿佛带着无尽的肃杀之气。高大精悍的披甲锐士,宛如从黑暗中铸就的铜墙,每一个人都身姿挺拔,面容冷峻,眼神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坚毅。他们沉默地踏入大殿,沉重的战靴叩击地面,发出整齐划一的、如同大地心跳般的闷响。那声音沉闷而有力,“咚、咚、咚”,连绵不绝,仿佛是命运的鼓点,一下又一下地敲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殿中百官早已列席,原本还带着些许清晨的慵懒与闲聊的轻松,却在这突如其来的脚步声中瞬间凝固。他们的脸色“唰”地全变了,有的面露惊惶,有的眉头紧锁,有的眼中满是疑惑。这阵仗,究竟预示着什么?他们不安地交换着眼神,却又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只能在心底默默揣测着即将发生的事情。
舜,这位年轻却肩负着九州万民期望的领袖,静静地立在玉阶最高处。他的身形在那涌入大殿的森然锐气中挺拔如剑,仿佛一座巍峨的山峰,任风雨如何侵袭,都无法动摇他分毫。他的目光沉稳而坚定,扫视着殿中的一切,那眼神中透着洞察万物的智慧和不容侵犯的威严。
舜看着殿中四道凝固的、由极度凶蛮骤然滑向惊疑甚至是……一丝本能惶恐的身影。这四人,正是帝鸿氏不才子浑敦、少皞氏不才子穷奇、颛顼氏不才子梼杌、缙云氏不才子饕餮。平日里,他们倚仗家族权势,在各地为非作歹,肆意妄为,将百姓的疾苦视为无物,把世间的律法当作儿戏。他们的恶行,早已传遍了九州大地,让百姓们苦不堪言,也让王朝的根基摇摇欲坠。
此时,浑敦那肥胖的身躯微微颤抖,原本凶神恶煞的脸上写满了震惊与不安。他那绿豆般的小眼睛中,透露出一丝慌乱,似乎预感到了即将到来的厄运。穷奇则紧握着拳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咬着牙,眼中闪烁着凶狠的光芒,却又夹杂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梼杌像一座铁塔般矗立在那里,但他那紧皱的眉头和微微颤抖的双腿,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饕餮的嘴角还残留着一丝油腻,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周围的一切,嘴里不停地嘟囔着,试图掩饰自己的慌张。
舜玄衣的衣袖迎着门洞吹来的劲风如黑色的旗帜般猎猎展开,仿佛他身上的气势也随着这劲风扩散开来。一道长卷倏然从他那玄色的袍袖中垂落,白得刺眼,在晨光中倏然抖开。那长卷之上,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四人的种种恶行,每一个字都仿佛是用百姓的血泪写成。
没有激昂的宣告,没有冗长的控诉。那年轻的,却仿佛承载着九州山河重量的声音如同自天际降下的冰凌,每一个字都撞击着玄甲林立的殿宇墙壁,发出沉重回响:“帝鸿氏不才子,掩义隐贼,好行凶慝,天下之民谓之浑敦。”
浑敦听到这话,身体猛地一震,他想要开口辩解,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只能发出几声含糊不清的声音。他的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试图找出一个逃脱的办法,但在舜那威严的目光下,他所有的念头都如泡沫般破碎。
“少皞氏不才子,毁信恶忠,崇饰恶言,天下之民谓之穷奇。”舜的声音继续响起,如同洪钟大吕,响彻大殿。穷奇握紧的拳头松开又握紧,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疯狂,似乎想要冲出去反抗,但周围那森严的甲士让他不敢有丝毫动作。他知道,今日怕是在劫难逃了。
“颛顼氏不才子,不可教训,不知话言,天下之民谓之梼杌。”梼杌的脸色变得铁青,他重重地哼了一声,试图表现出自己的不屑,但那微微颤抖的身体却出卖了他。他心中充满了怨恨,怨恨自己平日里为何没有收敛一些,怨恨舜为何要如此针对他。
“缙云氏不才子,贪于饮食,冒于货贿,侵欲崇侈……天下之民谓之饕餮!”当最后一个名字落下,饕餮的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他惊恐地看着舜,眼中满是求饶的神色。他知道,自己这些年贪婪无度,搜刮民脂民膏,犯下的罪行早已罄竹难书。
每念一句,那白绸上古老威严的符咒般的诏文便在晨光下冷硬地一闪,仿佛带着天地间的某种神秘力量。
“此四凶族,恶贯乾坤,秽乱朝纲,荼毒生民!已非言语可训,道德可化!如毒瘤附体,非剜去腐肉,不足立我华夏天纲地纪!”舜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一字一句,犹如重锤敲击在众人的心间。
台下,四张脸血色急剧褪去,那便是被天下人谓之四凶的浑敦、穷奇、梼杌和饕餮。他们平日里横行霸道,为所欲为,将朝堂搅得乌烟瘴气,百姓苦不堪言。此刻,每一个被冠以“天下之民谓之”的恶名,都带着万钧民怨与诅咒,狠狠砸向他们。
浑敦身形肥胖,形如肉球,此时脸上肥肉颤抖,眼中满是怨毒;穷奇生得人面兽身,浑身散发着诡异的气息,额上青筋暴起;饕餮身材高大,面目狰狞,嘴角淌着涎水,双手不自觉地握紧;而梼杌则如同一头洪荒猛兽,巨大的身躯微微颤抖,似在积蓄着可怕的力量。
舜的声音陡然抬升,如同千仞之上的罡风在呼啸,“着令——”他手臂猛然向前一指,袖袍荡开,直如破冰的巨剑斩落!“即刻剥夺封爵食邑!收缴族众部属!四凶及其族属……流配!大荒四裔——北鄙幽都,南疆三危,西陲流沙,东绝羽山!敢有滞留逗留者,格杀勿论!阻挠押送者,族诛!即刻——执——行——!”
这一声令下,犹如平地惊雷,响彻大殿。玄甲如林的锐士齐声咆哮,“杀——!”杀伐之气骤然如狂潮般炸裂大殿。那整齐划一的吼声,仿佛能冲破云霄,让天地都为之震颤。
“狂妄!!!”梼杌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眼珠血红几乎爆裂,喉中迸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庞大的身躯猛兽般向前扑出,五指如爪带着腥风直抓舜的玄衣。他这一扑,势若奔雷,空气中都传来“呼呼”的风声,可见其力量之恐怖。
他扑出的身体甚至没带起一丝疾风,还未来得及迈出下一步,便感到颈后猛地一凉!仿佛有一股来自九幽地狱的寒意瞬间穿透骨髓。
两只铁钳般覆盖着冰冷金属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死死扼住了他的后颈。那双手的力量大得惊人,像是两座不可撼动的山峰,将他牢牢锁住。紧接着,“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节错位脆响在寂静的大殿中突兀地响起,犹如一道炸雷,打破了原本就紧张到极致的氛围。
穷奇庞大的身体此刻就像一个被提起后肢的野狗,毫无反抗之力。还未等他从这突如其来的剧痛中缓过神来,一个更魁梧精悍的甲士猛地一膝狠狠顶在他的腰肋。这一击,带着排山倒海般的力量,直接将穷奇腹中的气息打得七零八落。窒息般的闷哼刚从他的喉咙挤出,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掐断。
数双粗糙有力的手已如饿狼般扑来,粗暴地将他双臂狠狠反扭在背后。那双手臂仿佛要被生生折断,关节处传来的剧痛让穷奇的意识都有些模糊。
“啊——!”穷奇那双永远算计一切的凤目中第一次露出真切的惊恐与狂怒。他怎么也想不到,在这王殿之中,自己竟然会遭遇如此变故。在这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他袖袍间似乎有寒光一闪,那是他暗藏许久的保命利器。然而,下一刻,沉重的青铜戈矛毫不留情地砸落在他腕骨之上。这一击,精准而有力,瞬间将他的反击念头彻底粉碎。
他痛嚎一声,下意识地缩回手臂。可不等他完全缩回,冰冷的矛杆已如毒蛇吐信般迅速抵上咽喉。那尖锐的矛头,仿佛只需轻轻用力,便能瞬间结束他的性命。与此同时,数名甲士如同鬼魅般悄然贴近,手中的绳索瞬间绞上他的身体,将他捆得如同一只待宰的羔羊。
而在不远处,浑敦那肥胖的身躯正绝望地想向后缩。他瞪大了双眼,眼中满是恐惧与不可置信。“疯了!真是疯了!你们这是谋反啊——!”他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声音中带着哭腔。他试图用自己的身份和威严来震慑这些大胆妄为的甲士,可一切都是徒劳。
他的身体被一涌而上的甲士如抬山猪般按倒在地。那肥胖的身躯在地上挣扎扭动,却始终无法挣脱甲士们的控制。他被拖向殿门的方向,朝冠在慌乱中滚落,头发散落,狼狈不堪。惊恐的唾沫横飞,他仍在拼命呼喊:“陛下!老臣冤枉!老臣……要见陛下!!”
另一边,饕餮肥胖的脸上淌满了油汗与绝望的泪涕。他那圆滚滚的身体徒劳地挣扎着,口中只剩下含糊不清的嘶鸣:“饿……我要吃……不能走……”平日里,饕餮总是一副贪婪无度的模样,对美食的渴望远超一切。可此刻,面对生死危机,他那贪婪的本性依然暴露无遗,只是这嘶鸣在这紧张的氛围中显得格外凄惨。
曾经,这四人在朝野之中都是令众人侧目、权势滔天的存在。他们凭借着自己的手段和势力,在朝堂上呼风唤雨,翻云覆雨。穷奇以智谋算计掌控各方势力,浑敦凭借庞大的人脉关系左右朝政,饕餮依靠对财富的掌控影响着无数人的命运,而梼杌则以武力威慑众人。他们四人宛如四颗璀璨却又危险的星辰,闪耀在这个王朝的天空之上,让无数人敬畏有加。
然而,此刻的他们,却如同四堆污秽的垃圾被粗暴地卷向大门的方向。甲士们的眼神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冷酷与坚定。他们就像一股无情的铁流,将这四个曾经不可一世的人彻底淹没、肢解、拖拽。所有的挣扎、嘶嚎、诅咒、哀鸣,仿佛都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紧紧攥住,尽数被淹没在甲士们沉默而高效的行动里。这些甲士身着玄黑铠甲,动作整齐划一,如同冰冷的机器,将一切反抗的声音无情碾碎。那声音消失在殿门之外那片越来越强烈的白光里,恰似被深邃的黑暗吞噬,不留一丝痕迹。
偌大的殿堂死一般寂静,安静到能听见每个人的心跳声,仿佛都在这死寂中打着沉重的节拍。只有甲叶还在发出细碎的摩擦声响,这声音在寂静中格外突兀,如同猛兽在舔舐爪牙,隐隐散发着危险的气息。玄甲锐士的身影缓缓后撤,他们的步伐沉稳而有力,重新在大殿边缘凝成一道冰冷肃杀的黑色界线,宛如一堵不可逾越的城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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阶下的百官此时如同被解除了定身咒,急促的呼吸声此起彼伏。这声音交织在一起,仿佛是一首充满恐惧与不安的乐章。几位年迈的大臣身体摇晃着,仿佛一阵微风就能将他们吹倒。他们不得不用力抓住身旁同僚的衣袖才能站稳,脸上满是惊恐与无助。汗珠顺着一些人的鬓角滑落,在烛光的映照下闪烁着慌乱的光芒。
伯夷紧紧闭了下眼,那短暂的闭眼瞬间,仿佛是他在逃避这残酷的现实。再睁开时,眼中是难以言说的沉痛与决然。他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心中五味杂陈,王朝的变故让他痛心疾首,可他又深知有些事情无法改变,却依然不愿放弃心中的坚守。
禹深深地吸了口气,胸膛起伏,像是在努力压抑着内心的波澜。他的目光却异常坚定地望向前方那玄衣的身影。在这风云变幻的时刻,他心中有着自己的抱负和责任,无论局势多么艰难,他都决心勇往直前,为了天下苍生,为了心中的正义。
舜孤身独立于玉阶之巅,宛如一座巍峨的山峰,任风雨如何侵袭,都屹立不倒。初升的朝阳终于穿破云层,那光芒如同希望的利剑,为殿门镀上一层刺目的金芒,也为他挺拔的玄色轮廓勾上一道冷硬的光边。他的面容冷峻,眼神中透着一丝无奈与沧桑,却又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殿内是死寂后的嗡鸣,众人的情绪在压抑之后开始慢慢涌动,窃窃私语的声音逐渐响起,每个人都在心中揣摩着接下来的局势。而殿外却已喧嚣涌动——宫墙之外,隐约传来被驱赶的混乱嘶喊、沉重囚车的木轮碾压着宫道的吱哑声,以及兵甲碰撞的铁血旋律,正踏着新的节奏远去。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残酷而又动荡的画面,仿佛预示着王朝即将迎来一场翻天覆地的变革。
东方地平线的尽头,大片厚重的、蕴含着浑浊水汽的铅云正沉沉压向九嶷山脉的苍茫黛色。山影如铁,静静地矗立在那里,见证着这一切的发生。铅云仿佛是上天降下的阴霾,笼罩着这片大地,给整个世界都带来了一种压抑的氛围。
晨光如锋利的刀刃,悄然刺破平阳宫阙那高耸的鸱吻。金色的光芒,似带着远古的力量,将沉重的赤色宫墙切割成明暗交错的条块。那宫墙,历经岁月的冲刷,承载着无数的故事与荣耀,此刻在晨曦的映照下,愈发显得庄严肃穆,却又隐隐透着一种沧桑的沉重。
平阳宫的朝堂之上,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尧帝端坐在龙椅之上,他的白发在初曦照耀下,恰似薄雪覆盖的枯草,稀疏而又黯淡。岁月的痕迹爬满了他的脸庞,每一道皱纹都像是历史刻下的深深印记。然而,当那苍老的手在层层叠叠的繁复衮服下缓缓伸出,握住权杖时,整个朝堂仿佛都为之一震。
杖首雕刻的夔龙双目,在这一刻竟迸发出新淬寒冰般的光芒,那光芒锐利无比,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威严,直指阶下昂然而立的舜。夔龙,这传说中的神秘生物,此刻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它的目光中蕴含着远古的力量与期望,仿佛在审视着眼前这个年轻的身影是否有资格承接这天下的重任。
“摄行天子政。”尧的声线枯涩,不似人言,倒像是从某个幽深古洞中滚出的低沉磨砺之音,带着无尽的疲惫与沧桑。这声音穿过死寂的朝堂,如同重锤一般,击打在舜的玄衣之上。每一个字都像是承载着千钧重量,在空气中回荡,久久不散。
“苍生危如累卵,山河百孔千疮,朕之力已竭。”尧帝浑浊却锐利如鹰的目光死死钉在舜的脸上,那目光仿佛有着穿透一切的力量,穿透年轻摄政者的皮相,直抵他灵魂深处潜藏的力量与未来。这目光中,不仅有着对舜的审视与期许,更蕴含着一种无可辩驳的沉重,那是对天下苍生的责任,是对山河社稷的担当。
舜静静地站在阶下,迎上尧的目光。他的眼神里没有闪躲,没有面对如此重大使命时的狂喜,也没有那些虚伪的谦辞伪饰。只有沉静如渊的承接,仿佛他早已做好了准备,迎接这命运的安排。他微微欠身,声音不高,却如石磬落地,清脆而坚定:“奉帝命,担民忧,舜……不敢辞。”
刹那间,一种无形的威压自年轻的玄衣身影上升腾而起,那是一种自信与担当的力量,撞碎了殿内凝固的气息。朝堂上的大臣们,有的微微惊讶,有的则露出赞许的目光。他们都清楚,这一刻,历史的车轮开始缓缓转动,一个新的时代或许即将来临。
玄圭,那方沉甸、黝黑、象征着裂土分疆权柄的玉圭,被尧干枯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捧起。这玄圭,历经数代帝王之手,承载着无数的荣耀与责任。它的每一道纹理,都仿佛在诉说着过去的辉煌与沧桑。尧帝缓缓递过玄圭,他的眼神中既有不舍,又有欣慰。
舜双手上举,在无数道或惊疑、或嫉恨、或审慎的目光注视下,稳稳地接下了那象征天下至重权柄的冰冷玄色圭玉。
圭身入手沁凉刺骨,仿佛带着上古的寒意,似乎吸食着人的血气,但舜握得很稳,很牢。他神色镇定,一袭素袍在微风中轻轻飘动,发丝却纹丝不乱。指尖感受着玉质的坚硬纹理,那纹理错综复杂,仿佛在触摸九州版图的千沟万壑。他的脑海中闪过山川大河、田间阡陌、百姓劳作的景象,这天下的重量,此刻都凝聚在这小小的圭玉之上。
阶下百官屏息,玉圭易手的刹那,时间仿佛凝固,空气仿佛也被抽空再重新填满。那沉重冷硬的触感如同烙印烫在舜的手掌,也烫在所有观礼者的心头。权力的核心,在这无声的托举与承接中,开始了一丝无声的偏移。
尧站在高台上,面容疲惫却透着一丝欣慰,他的目光在舜身上停留许久,又缓缓扫过众人。他知道,这天下交到舜手中,或许能迎来新的生机。只是,朝堂之上暗流涌动,各方势力盘根错节,舜面临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平阳城西,摄政官署的灯火常常亮过丑时。狭小的值房内没有王座,只有一张粗木条案,案上堆放的牍片几乎淹没了那个伏案的身影。竹简摩擦的簌簌声响是这长夜唯一的伴奏。烛泪在铜盏边缘凝成沉重的钟乳,一滴接一滴,仿佛在诉说着时光的漫长与艰辛。
舜搁下刻刀,指关节因为过度的握持而显出僵白的痕迹。他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肩颈,目光不由自主投向窗外漆黑的夜空,那里,象征尧所居方位的北辰星正冷漠地悬在那里。一种细微而持久的压力,如同极地冰层般悄无声息地挤压着他的每一寸神经。
“摄政。”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在门边响起,声音不大,却在寂静的室内激起一圈不易察觉的涟漪。舜正沉浸于案牍前堆积如山的事务中,闻声缓缓抬头,只见老臣方回站在门前。方回须发俱白,每一根银丝都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他的眉宇间刻着深深的忧思,仿佛汇聚了天下所有的烦恼。此刻,他双手捧着一卷新到的牍片,脚步犹疑,似有千斤重担压身,每迈出一步都要鼓足勇气。
舜微微皱眉,心中已然猜到方回带来的必是重要且棘手之事。他轻轻放下手中的笔,示意方回进来说话。方回迈着迟缓的步伐走进室内,室内的烛火摇曳,将他佝偻的身影在墙上拉得细长。
“有共工氏遣使密报,”方回的声音有些颤抖,透着深深的忧虑,“称今春河水未至,往昔丰沛的河流如今干涸见底。而阳城、有扈两族为争上游水源,已各自举兵数千对峙河洲。近日来,械斗数起,场面混乱不堪,死伤竟达百余人。”方回说到此处,脸上满是痛心疾首之色,为百姓的伤亡和两族的纷争而悲叹。
稍作停顿,方回又接着说道:“更有南方三苗之地,传出流言,言‘尧德已衰,摄政年少,神器无主,当逐鹿中原’。此流言如野火般迅速蔓延,人心惶惶,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说罢,方回将牍片轻轻放在舜的手边,那牍片仿佛承载着千钧重量,压得空气都有些凝重。
方回却并不立刻退去,浑浊的老眼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看向条案后面色沉静的年轻摄政。那目光中,有担忧、有疑虑,亦有一丝期待。他深知舜虽年少,却身负摄政重任,如今面临这内忧外患的局面,每一个决策都关乎天下的安危。
“摄政,此……乃天下之变徵也。老臣斗胆一言,摄政之位高寒,四方暗动皆以利刃窥伺。处置稍有差池……则倾覆之祸顷刻而至。”他的声音压低,几近耳语,每一个字都透着岁月和警觉的重量。仿佛生怕声音稍大,就会将这隐藏在暗处的危机彻底引爆。
烛火在舜沉静的瞳孔里跳跃了一下,但面上没有任何波澜。他并未立刻看那牍片,只是缓缓捏了捏自己发硬的眉心,指端按压处显出一圈疲惫的苍白,随即迅速被血色填满。舜深知,身为摄政,在这风雨飘摇的时刻,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众人看在眼里,稍有慌乱便会引发更大的动荡。
“方回公,”他开口,声线平稳得没有丝毫情绪起伏,仿佛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有劳。告知使者,明晨日出之前,备二十日干粮饮水,轻骑十乘,随我出平阳西门。”
方回匆匆步入厅中,神色惶然,看到舜正对着一幅山川舆图沉思。他嗫嚅片刻,终是忍不住开口:“大人,如今摄政之位,众人觊觎,您却要前往西门之外那等险地……”
舜缓缓抬头,目光深邃如渊,眼中忧虑与不解混杂,仿佛藏着无尽的思索。“摄政?西门之外,山险水恶,更有……”方回还要再劝,却被舜一句“备马”生生打断。舜的语气决断,不容置疑,那冷峻的神情让人不敢再发一言。
不多时,西行队伍悄然离开了平阳。他们轻装简从,刻意避开了宽阔的官道。舜不再身着往日那象征尊贵的玄色深衣,而是一袭粗布葛袍,很快便沾满了泥尘。弃车乘马后,马蹄都裹着厚厚的粗布,沉闷的蹄声被密林的飒飒风声与山涧的潺潺流水声轻易掩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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舜策马奔驰在前,猎猎风声中,他鬓角的乱发肆意飞舞,露出眉宇间一线紧绷的沉冷。他深知,如今民间谣言鼎沸,可这些传言背后究竟是怎样的千疮百孔,他必须亲眼去看。
数日后,队伍在一处高坡上勒马停下。众人极目远眺,坡下远处,两道人马正沿着一道几乎干涸的河床排开简陋却透着狰狞的阵势。皮鼓沉闷地敲打着,那节奏仿佛是催命的鼓点。旗帜虽已破败,却在风中猎猎作响,杀意凛然。空气中弥漫着干土和汗液混合的浓浊气味,让人闻之欲呕。
仔细看去,那正是阳城与有扈二族。两族的械斗已持续了数日,战场一片狼藉。尸体被草草拖到一侧,早已无人顾及。成群的秃鹫在低空盘旋,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声,时不时落下啄食腐肉。
队伍中的向导是个面目黧黑的老者,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深深的沟壑。他声音嘶哑,满是褶皱的手指颤抖着指着河床上游一处被淤泥和朽木堵塞的狭窄弯口,缓缓说道:“去岁秋,这里淹死了七百口人呐。”他的声音中满是沧桑与无奈,“水走了,人疯了。为了一口水,两族老的少的都操起了家伙。”他浑浊的眼睛里看不到任何希望的光,只有一种听天由命的麻木,“打吧,死光了,水就有剩的了。”
舜面色凝重,沉默地听着四周传来的嘈杂声响。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战场上那些简陋却足以致命的骨矛石斧,这些原始的武器上还残留着新鲜的血迹,在日光的映照下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味。石斧的刃口参差不齐,骨矛的尖端被打磨得尖锐无比,不难想象在刚才激烈的厮杀中,它们是如何无情地穿透人畜的身躯。
接着,舜的视线掠过河床上零星倒毙的人畜尸体。那些尸体已被沙土覆盖大半,有的肢体残缺不全,有的双眼圆睁,死不瞑目。鲜血早已渗透进干燥的沙地,将其染成一片诡异的暗红色。苍蝇在尸体上空嗡嗡盘旋,贪婪地吸食着残留的生命气息。目睹这惨烈的一幕,舜心中涌起一阵悲凉,这些无辜的生命,不过是权力争斗的牺牲品。
最后,舜的目光落在对面山坡上几个隐蔽的人影处。他们穿着质地明显优于参战部族的华丽装束,在阳光下,衣物上精美的纹路与配饰闪烁着奢华的光芒。这些人像秃鹫般居高临下地监视着血腥的游戏场,脸上没有丝毫怜悯之色。他们偶尔低语着什么,声音虽小,但从那诡异的神态中,不难看出话语里充满了对这场杀戮的快意。每当坡下传来痛苦的嘶吼和绝望的惨叫,他们便露出近乎愉悦的诡异神色,仿佛正在欣赏一场精心编排的演出。
一抹冰冷的了然在舜的眼中凝结。他深知,那些四处传播的谣言不过是点燃这场血腥争斗的火星,而眼前这些煽风点火的人影,才是真正的引线,是这场悲剧的幕后黑手。在权力交接的空隙,人心浮动,各种野心在黑暗中滋生蔓延,这片土地已然成为滋养罪恶与杀伐的肥沃土壤。
舜勒转马头,马蹄踏起一点不起眼的尘土。他微微俯身,低声对身侧卫士下令:“不入营,寻一处能观其争斗全局,且对方绝对察觉不到的高地。隐蔽踪迹。”卫士们领命而去,眼神中透着坚定与忠诚。
夜幕如浓墨般缓缓泼进深谷,将白日的血腥与残酷悄然掩盖。阳城与有扈两方的营火在下方河谷中如零星鬼火,忽明忽暗地闪烁着。火焰在夜风中摇曳,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仿佛在诉说着战争的疲惫与人们内心的焦躁。
疲惫的士兵们围坐在营火旁,有的在低声呻吟,有的则咒骂着这场毫无意义的战争。他们的声音在干冷的空气中飘浮,带着无尽的无奈与愤懑。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香味与劣质酒的刺鼻气味,试图驱散夜晚的寒冷与恐惧。
舜屏息伏在刺骨嶙峋的山岩背后,鹰隼般的目光穿透无月的黑暗。他的双眼紧紧盯着河谷中的一举一动,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寒冷的夜风吹过,他的衣袂猎猎作响,但他浑然不觉,全身心地投入到这场无声的监视之中。
几个白日里出现过的鬼祟人影,此刻正趁着夜色,小心翼翼地避开巡逻的士兵,悄然接近河谷更上游一处被乱石堵塞的天然石堰。他们的身影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如同鬼魅一般。
到达石堰后,他们更加谨慎地行动起来。其中一人轻轻蹲下,用手摸索着石块的位置,然后向同伴们打了个手势。几个人开始极其缓慢地挪动石块,每一块石头被抬起、放下,都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仿佛他们早已习惯了这种隐秘的行动。
白天那如毒蛇涎水般缓慢流淌的细流,在石块被挪动后,开始出现变化。水流逐渐增大,发出潺潺的声响,打破了夜晚的宁静。随着更多石块被移开,上游积蓄的死水浑浊喷涌而出,沿着人为破坏的石堰裂口向下冲刷。起初,水流还只是形成一股湍急的小溪,但很快,它便汇聚成一股强大的洪流,如猛兽般咆哮着向河谷下游冲去。
水声,突兀地打破了这份沉重的寂静。那是一种沉闷而又逐渐增大的声响,仿佛大地的某种隐秘力量正在苏醒。有扈族的营地瞬间被恐慌所笼罩,如同平静的湖面投入了巨石,激起千层浪。
“阳城的龟孙子们挖坝了!要淹了我们!”一名有扈族的士卒惊恐地大声呼喊,声音带着颤抖,在营地里回荡。
“抄家伙!跟他们拼了!”愤怒的吼声紧接着响起,如同点燃了火药桶的引线,整个有扈族营地瞬间炸裂开来。混乱迅速蔓延,恐惧和愤怒交织在一起,驱使着战士们拿起武器,冲向未知的危险。
尖锐的呼号划破长空,仿佛是死亡的前奏;刀斧撞击的爆鸣声此起彼伏,那是钢铁与钢铁的激烈碰撞,每一声都溅射出火花;沉重的倒地声不时传来,那是生命消逝的沉重音符。一场由恐惧和愤怒驱使的厮杀,借着最后一点天光的余烬,瞬间点燃了整个河谷。鲜血开始流淌,染红了这片古老的土地,喊杀声、惨叫声交织在一起,如同一场惨烈的噩梦。
在河谷一侧的高岩之上,舜静静地潜伏着。他身形沉稳,眼神深邃,仿佛能洞察一切。一直静伏在他身边的亲卫,宛如铁铸的狼群,散发着冷峻的气息。他们身姿矫健,肌肉紧绷,时刻准备听从舜的命令。
当下方河谷的混乱爆发之时,舜猛地从岩石后起身,他的动作迅速而果断,犹如猎豹出击。随着他的起身,亲卫们也瞬间发动,无需言语的交流,他们之间仿佛有着一种默契的联系。两支十人小队如同贴着峭壁的幽灵,在舜手势疾挥之下,悄无声息地朝着河谷上游那几个正欲功成身退的“观战者”扑去。
这些“观战者”本以为可以在这场混乱中置身事外,坐收渔翁之利。他们万万没有料到,黑暗中会突然飞来夺命的箭矢,更没有想到会有无声无息扑至的刀影。惊恐的、短促的、不像人声的嘶吼瞬间响起,然而这些声音很快就被沉闷的格杀声淹没。亲卫们的行动干净利落,如同黑夜中的死神,将这些心怀不轨的人一一清除。
舜独自留在高岩之上,俯瞰着下方骤然血腥沸腾的河谷。他身姿挺拔,宛如一座坚毅的雕塑。河谷中的厮杀声、惨叫声仿佛都与他无关,他的目光平静而坚定,仿佛在思考着更为深远的事情。
片刻的死寂之后,舜突然深吸一口气。那山间冰寒刺骨的空气猛地灌入他的肺腑,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但他的眼神却愈发明亮,下一刻,一个蕴着沛然巨力的、苍凉雄浑的声音自山岩顶端炸响:“帝尧之命,至——!”
这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在山谷间回荡,穿透了河谷中的喊杀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有那么一瞬间,厮杀似乎都为之一顿,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所震撼。
紧接着,舜再次发声,声音依然高亢激昂:“天子玄圭在握,令行如山——!”他手中高举着象征天子权威的玄圭,在黯淡的天色中,玄圭隐隐散发着神秘的光芒。
“阳城!有扈!止——戈——!”舜用尽全身的力气喊出这最后的命令,声音在山谷间久久盘旋,仿佛带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
这沉雄的吼声,如同凭空投下的巨大霹雳,猛然炸响。那吼声蕴含着无尽的威严与力量,竟短暂地压过了下方混乱的厮杀嘶吼。这吼声仿佛有着一种无形的魔力,河谷中奔突的人影像被无形的巨槌击中,动作骤然一滞。无数张在黑暗和火光下扭曲淌血的面孔,带着难以置信的神情,愕然上仰。
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火光映照下,高坡之上,舜昂然而立的身影轮廓如山岳般巍峨。他身姿挺拔,犹如天地间的支柱,狂风呼啸,却吹不动他分毫。在这混乱血腥的场景中,他宛如一座宁静的孤岛,散发着一种超凡脱俗的气质。
舜手中紧握着的玄色圭玉,此刻在河谷下方摇曳的火光映照下,骤然爆发出摄人心魄的、近似于实质的厚重幽芒。那玄光如深潭,平静之下暗藏着无尽的深邃;又如墨玉,温润中透着神秘的力量;更似凝固的深渊在刹那间复苏,带着一种让人敬畏的气势。
这玄光仿佛拥有生命一般,将一切混乱、狂躁和血腥的微光瞬间吸入。在它的笼罩下,原本喧嚣的战场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混乱的厮杀声渐渐平息,狂躁的人心被这股神秘的力量安抚,血腥的气息也被这幽芒驱散。只余一种压倒性的、不容置疑的秩序重压,沉甸甸地落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玄圭在夜色中凝成唯一的光源,摄人心魄。那光芒缓缓扩散,如同轻柔的触手,抚摸着每一个人的脸庞,让他们从疯狂的杀戮中清醒过来。阳城族长手中滴血的石斧哐当坠地,溅起一蓬尘土。那清脆的落地声,在这寂静的氛围中显得格外突兀,仿佛是对这场疯狂厮杀的终结宣判。
有扈首领原本勇猛无畏的眼神中,此刻也充满了恐惧与敬畏。他踉跄后退一步,眼睛死死盯着那点幽深的玄光,喉结艰难地滚动。他的心中充满了疑惑与震撼,不明白这玄圭为何会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更不明白眼前这个屹立在高坡上的舜,究竟有着怎样的神秘背景。
火光摇曳,映出每一张残存着血污的脸上凝固的惊惧与茫然。这些平日里勇猛无比的战士,此刻如同被无形的巨掌扼住了喉咙,动弹不得。他们的身体仿佛被施了魔法,杀红了眼的暴徒被定格在挥砍的姿势,伤者的哀嚎卡在喉咙里,再也发不出声音。就连吹过河谷的风声,都仿佛被那玄玄的光芒吸纳、凝固,整个世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之中。
只有一个人还在动,那就是舜。
舜沿着陡峭的坡地向下迈步。那坡地崎岖难行,碎石遍布,每走一步都需要极大的力量和平衡感。但舜步伐沉稳,身姿挺拔,仿佛脚下不是危机四伏的陡坡,而是平坦的大道。他手中紧握玄圭,那玄圭散发着神秘的幽光,稳定地照亮他前行的路径。玄圭的幽光在黑暗中显得格外醒目,如同暗夜中的一颗璀璨星辰,吸引着河谷中每一个人的目光。
坡上的碎石在他脚下无声滚动,发出细微的沙沙声。那声音虽小,却仿佛带着一种无形的力量,比震天的厮杀更清晰地敲在每一个活人的鼓膜之上。战士们的呐喊声、兵器的碰撞声,在这细微的声音面前,都渐渐弱了下去,仿佛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压制。
“舜……是那个舜!”有扈部中终于有人认出了这个缓缓走来的身影,声音带着死里逃生的颤抖和难以置信的惊悸。在人们的传说中,舜是一个品德高尚、智慧超群的人,年纪轻轻便已声名远扬。但他成为摄政之后,却一直低调行事,尚未在大庭广众真正露过威仪。如今,他竟出现在这血腥的河谷战场,着实让众人惊愕不已。
摄政!这个新立的、尚未在大庭广众真正露过威仪的摄政!他的名字此刻在这幽谷中落地,重如千钧。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舜的身上,看着他一步步走向河谷中央。
舜走到河谷中央,站在两族交战散落的火把光芒交织的晦暗地带。这里是战场的核心,弥漫着死亡的气息。他停下脚步,玄圭幽芒收敛如初,如同握着一截沉默的深色墨玉。此刻的他,面容沉静,眼神中却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刀兵放下。”他的声音低沉,却字字清晰穿透死寂的河谷,直贯入每一个呆立的战士心肺之中。那声音仿佛带着一种魔力,让原本疯狂厮杀的战士们瞬间愣住,手中的兵器不自觉地停在半空。“杀人者自缚双臂。死者……敛葬于高坡。”舜继续说道,语气平稳却坚定,不容任何人违抗。
两族首领如同梦中惊醒,冷汗瞬间浸透后背。他们呆呆地看着舜,心中五味杂陈。一方面,他们为舜的突然出现和强大气场所震慑;另一方面,他们也深知自己挑起的这场战争给部落带来了巨大的伤痛,此刻舜的命令无疑是给了他们一个台阶下。
片刻的沉默之后,有扈部的首领率先放下手中的长刀,缓缓走向舜,单膝跪地,自缚双臂。邻族首领见状,也不甘示弱,同样放下武器,自缚双臂。看到首领们的举动,战士们也纷纷效仿,将手中的兵器丢在地上,河谷中的气氛逐渐缓和下来。
随后,众人开始按照舜的吩咐,收敛死者的尸体,抬向高坡安葬。在这个过程中,没有人说话,只有沉重的脚步声和偶尔传来的几声叹息。舜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人们忙碌的身影,心中感慨万千。他深知,部落之间的纷争只会带来无尽的伤痛和损失,只有和平共处,才能让人们过上安稳的生活。
当舜带着玄圭的威仪回到平阳城时,天色已经渐渐亮了起来。宫阙的阴影似乎都比往日更深沉几分,仿佛在诉说着这座城市所承载的历史和责任。那幽谷中的一幕,如同不胫而走的狂飙,先于轻骑马队撞入了深宫厚墙之内。
尧帝闭目静坐于幽深殿宇的尽头,稀疏的白发垂下几缕,面容笼罩在摇曳的灯影里,更显苍老沉静。他已经在位多年,见证了无数的风雨和变迁。最近,他深感自己年事已高,精力有限,便将摄政之位交给了舜,希望他能带领部落走向更加繁荣的未来。
方回恭敬地侍立于尧帝身侧。他身形佝偻,脊背像是被漫长岁月的重担压弯,脸上刻满了纵横交错的皱纹,每一道纹路都诉说着过往的故事。此刻,他的眼神中透着激动,声音因这激动和一丝莫名的震颤而略显喑哑:“陛下……老臣亲历者寥寥,然众口皆传,玄圭突放幽光,震慑千军万马……似有……”他微微皱眉,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词句,仿佛每一个字都要经过深思熟虑,“似有上古灵应之威助?”
尧帝枯瘦如柴的手指在漆案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那漆案色泽暗沉,却在微弱的光线中隐隐透着神秘的光泽,仿佛见证过无数的兴衰荣辱。指甲与硬木相碰,发出单调微小的叩击声,这声音在深邃空旷的大殿中回旋飘荡,如同某种古老的计拍,一下又一下地敲在人心上。
尧帝面容枯寂,宛如一座被岁月遗忘的雕像。他双眼深陷,目光却深邃如渊,仿佛能穿透时光的迷雾,看到遥远的过去和未知的未来。良久,那有节奏的敲击声顿止,尧帝枯寂的面容上忽地掠过一丝极淡、极深、难以名状的神采,像冰封千年的渊底骤然掠过一道鱼影的幽光,稍纵即逝,却又蕴含着无尽的深意。
“玄圭非器,”老帝的声音如同从石罅中挤出的气,干涩而微弱,却带着一种洞察幽冥的冷冽,仿佛来自无尽的黑暗深处,“乃承天命……亦承杀气。”他微微抬起头,望向大殿的穹顶,那上面绘制着神秘的星辰图案,仿佛在诉说着宇宙的奥秘。“得器者……需以血淬其锋,以骨铸其威。”他嘴角的褶皱似乎向上牵扯了一瞬,形成一种悲悯与决绝并存的纹路,让人难以捉摸他内心复杂的情感。“上古神兵入世,亦当血祭方得其精魄。舜……已有资格掌此器于外了。”
方回听闻此言,全身猛地一震,浑浊的老眼瞬间张大,眼中满是震惊与疑惑。在他心中,尧帝一直是那位仁慈宽厚、心怀天下的圣君,此刻却说出这般令人胆寒的话语,仿佛让他第一次看清这位看似沉疴缠身的衰老帝君深不可测的心海。他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在喉咙里哽住,最终化作一声轻轻的叹息。
尧帝缓缓抬眼,望向殿门之外沉沉的暮色。平阳城郭连绵的灰暗轮廓,在夕阳最后的余烬下,竟如同无数蛰伏的、嗜血的巨兽脊梁,层层叠叠,沉默地拱卫着这座权力的孤岛。那城墙高大而厚实,城墙上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像是在发出无声的呐喊。城外的原野上,暮色正逐渐吞噬着大地,远处的山峦在朦胧中若隐若现,仿佛是守护着人间的神兽,又像是潜伏着的危机。
残冬的最后一丝寒气在平阳宫阙的飞檐上凝结成冰挂,坠下时碎裂在阶前,发出清脆回响。那声响在寂静的清晨里传得很远,仿佛敲碎了夜的最后一丝宁静。五更的鼓声穿透浓雾,沉闷而有力,如同大地的心跳。这鼓声,是唤醒沉睡世界的号角,也是宣告新一天即将开启的前奏。
舜推开殿门,玄色衮服的广袖在寒气中沉甸甸地拂过门槛,衣摆刺着精细的日月山云纹样。那纹样在黯淡的光线里若隐若现,仿佛带着上古的神秘与威严。他迈出的每一步都沉稳有力,却又似乎承载着无数的思虑。
他没有立刻走向那象征着至尊王权的丹陛玉座,却立在了殿门的阴影里,抬头仰望这黎明前最为沉郁深邃的穹顶。穹顶之上,星辰渐隐,黑暗仍在做最后的挣扎。远处传来祭司们低沉的颂祷之声,缥缈地缠绕着梁柱间的寒气。那些吟哦上古音律的喉舌,正预备着一场宏大叙事。他们的声音,如同从古老的岁月深处传来,诉说着天地的奥秘、祖先的功绩和对未来的祈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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