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寒刃余烬(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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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狐谷外的风是活的。
它们成千上万,裹挟着西伯利亚冰原深处带来的死亡吐息,呼啸着卷过无垠的雪原,发出饿狼噬骨般的呜咽。那风不是吹,是刮,是锉,用亿万粒坚硬锐利的冰晶当作砂纸,一遍遍打磨着裸露在天地间的一切。少康的脸早已失去知觉,像一块粗糙的冻石。眼睑每一次细微的眨动都如同磨砂,粘稠冰凉的液体——是泪还是冻伤溃烂的血水——刚渗出便被风刀舔舐干净,只在睫毛上留下细微透明的冰壳。连呼吸都成了酷刑,每一次吸气,冰冷干燥的空气裹着冰碴直刺咽喉肺管,刮擦得他整个胸腔都火烧火燎地剧痛。
那匹有仍部老马,曾是陪伴主人穿越白山黑水的忠诚伙伴,如今主人已成为野狐谷乱石滩上一具覆满新雪的僵直尸体。这牲畜在少康身旁喷出最后一口带着血沫的热气后,也彻底放弃了挣扎。沉重的头颅砸进雪窝,浑浊黯淡的大眼直勾勾地映着灰铅似的天穹,迅速蒙上一层死亡的冰翳。少康趴在尚有微温的马腹旁,仅存的那点热量如同风中之烛。肩窝处那个触目惊心的窟窿,早已被极寒凝固成了一个黑紫色的狰狞冰洞,寒浇留下的狼牙铁箭大半截断在攀爬冰坎时,只留下深深楔入骨肉深处的冰冷箭头。每一次移动,甚至只是呼吸带来的微弱震颤,都像是有一只冰冷无形的手握住那箭头,凶狠地在他的骨缝里搅动、磨锉,将凝住的皮肉重新撕扯开。
意识在剧痛和严寒的夹击中浮沉。他趴在那里,脸深陷在雪里,冰冷刺骨。记忆的碎片如同沉船最后的残骸,在一片刺目的惨白中翻滚上浮:野狐谷隘口崩塌的巨响,巨石裹挟着积雪轰隆砸下,生生截断生路的烟尘弥漫。娘亲后缗枯槁焦黄的脸在最后的火光中猛地推向他,撕裂的尖叫“活下去——!”还灼烫在耳际。紧接着是撕裂皮肉的剧痛,冰冷的铁穿透血肉嵌入骨头,视线猛地天旋地转,后脑勺重重砸进积雪……而这一切发生时,那个肮脏的影子——椒,裹在腥臭油腻的羊皮袄里,就躲在一块崩落的巨大卧牛石后,一双闪烁着野兽般残忍快意的眼珠子,死死钉在他和娘倒下的地方,嘴角甚至咧开一个无声的、血淋淋的微笑。寒浇得意的狂笑从高处传来:“余孽!焚了那贱妇!”烈焰吞噬身躯最后的灼热似乎还留在脊椎深处……
猛地一个激灵,少康从濒死的麻木和血色的回忆中挣扎惊醒!冷汗瞬间渗出又被冻结,带来针刺般的痛楚。不能!绝不能冻死在这里!像一截被随意丢弃的枯木朽株!牙关死死咬住下唇内侧的嫩肉,尖锐的痛感和口中弥漫开的铁锈味强行驱散了盘踞脑海的阴魂。他用还能动弹的右肘狠狠砸向旁边的雪窝,剧痛传递到左边肩膀,又是一阵钻心剜骨的折磨,也榨出了最后一丝力气。他蠕动着,如同一条被打断了脊骨的蛇,手肘膝盖并用,在深及大腿根部的积雪里向前一寸一寸地挪移。身后留下长长的、蜿蜒断续的深痕,像一个巨大而丑陋的伤口刻在白茫茫的死域上。皮袄早已磨烂,每一次摩擦都将腿上的皮肉刮开新的血口,血迹在洁白的雪地上延伸,随即被无情的大雪覆盖。
方向早已模糊。他只知道,大泽“不咸”在南方。越过那片传说中冻死人骨头的死水冰面,才是有虞氏的土地。那也许是唯一的活路。
不知爬行了多久,意识几近枯竭。时间在极致的痛苦和寒冷里失去了刻度。脚下的触感突然变得不再坚硬。不再是冻得生铁般的雪壳,而是某种绵软、冰冷、带着腐朽和淤泥气息的触感,每一次按压都微微下陷,发出细微沉滞的“噗嗤”声响。枯黄倒伏的芦苇杆如同无数折断的冰冷刺枪,横七竖八地刺扎着他的手臂、胸腹。空气变得更加阴湿沉凝,一种植物腐烂、冻水淤泥和某种古老深水特有的腥甜混杂在一起的、窒息般的味道灌满鼻腔。他知道,边缘到了,这是“不咸”的触须。
他再也爬不动了。沉重的身体耗尽最后一丝挪动的力气,倒在一丛半埋在冰雪中、巨大粗壮的枯朽蒲草根下。那盘根错节的黑色根须拱出地面,形成一个小小的、可供蜷缩的浅窝。他用尽最后的清醒,死死攥着胸口那一点点被体温暖热的硬物。意识如同断线的纸鸢,被呼啸的风吹向黑暗的深渊。寒冷比任何毒药都更能侵蚀人的意志,将求生的欲念一点点冻结、抽离。
就在他即将彻底坠入永恒的冰封梦魇时……一丝极其细微的暖风,如同沉睡母体最温柔的吐息,带着微甜的、水泽深处特有的腐败草叶发酵后的奇异腥气,轻轻地、执着地,拂过他被血痂和冰凌覆盖的耳朵轮廓和脸颊。
风?
不是死亡的冰冷锐利?
少康浑身过电般猛地一震!沉重的眼皮如同被无形的绳索强拉开!那几乎冻得粘连的眼球,在混沌的灰暗视野里疯狂转动!风!确实有风!一丝带着不同寻常暖意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顽强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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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南方向!
仿佛一剂狂暴的岩浆猛地注入几乎冰封的血管!少康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濒死反噬般的、嗬嗬作响的低哮!几乎被冻僵的手指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撕开早已被血和寒冰粘合在一起的破皮袄最内层!一个贴着心口温热跳动的、巴掌大的粗糙小皮囊被扯了出来!那皮囊被血块和冻透的粘液死死封住口子。他用裂开流血的指尖疯狂地抠挖!指甲翻卷剥脱的剧痛如同微弱烛火,瞬间被胸膛里那骤然爆炸的求生烈焰吞噬!
封口终于抠开!手指如同抽搐的鹰爪,探入皮囊深处,死死抓住了里面唯一的东西——那件从他懂事起就在娘怀里、温润如旧物的东西——半片残破不堪、焦黑卷边的羊皮碎片!
碎片比寻常羊皮更厚、更韧,带着陈年的暗褐和浸润过多重人体油脂后深沉的光泽,边缘如同被烈焰啃噬过般参差不齐。上面刻满了古老扭曲、非夏非商的线刻符号,仿佛狂舞的蛇、奔涌的水、扭曲的火纠缠在一起,早已模糊暗淡。碎片右下角,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烙印徽记如同蛰伏的凶兽——虬曲的龙蛇盘绕奔腾的流水,流水又被内里的火焰纹路点燃、烧灼,形成一种极度诡秘、充满原始冲击力的图腾!
就是它!
后缗在帝丘城陷前夜,趁着混乱,借着牢狱栅栏的暗影,将一个铜钱塞进那个沉默的老狱卒手里,最后塞到他手心的就是这块焦皮!娘被寒军拖拽着远去时,那撕裂肝肠的、浸透血泪的嘶喊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姚虞公……信物……活下去!为夏室……”
那最后的话语如同火把点燃了骨髓深处残存的神髓!少康发出无声的咆哮,牙齿深深嵌入早已冻裂结痂的舌尖!一股新鲜滚烫的血混合着粘稠的唾沫呛进喉管!他猛地将脸埋进蒲草根旁混合着腐泥脏污的冰屑里!用舌尖混着血的咸腥“墨汁”,在撕咬下来的肩上那片破碎硬皮内部,用全部的意志、全部的恨、全部的祈望,歪歪扭扭、疯狂地刻摹着那个记忆深处的印记——水与火交织,龙蛇盘绕其间的诡秘图腾!
剧烈的动作几乎耗尽了他。完成这最后仪式的刹那,他像一座被斩断根基的冰雕,重重地砸回蒲草根的浅窝里。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这鲜血涂抹的皮料高高绑缚在身旁那丛最高耸、半埋在冰雪中的枯死蒲草最顶端的一束硬杆上!那血污的皮料在呼号的寒风中猎猎翻飞,像一个垂死者绝望的旌旗,在无边的死寂白野中招摇,微弱得可笑,又坚韧得令人心悸!
最后的力量彻底枯竭。身体蜷缩得如同冷硬的石块,脸深深陷入冰冷刺骨的雪泥深处。高烧如同地狱的火龙在他血肉脏腑间流窜冲撞,严寒则化身为无数冰锥不断贯穿他的骨骼神经。冰与火的酷刑中,他坠入无边的混沌黑暗。唯有紧攥着娘遗物羊皮碎片的那只手,指关节白得像冰冷的骨头,僵死般不曾松动分毫。
……
模糊地,在那浓稠的黑暗深处,有另一种声音顽强地穿透进来。不同于风的呼啸,更低沉、规律、稳定。是脚掌踩踏在深厚积雪上的嘎吱声……夹杂着某种……短促、兴奋、带着生气的呜咽?
“嗷呜——嗷呜——”
是狗!驯化的猎犬!
少康的眼皮如同被千斤巨石压着,却又有一股来自地狱边缘的求生意志在疯狂拉扯!用尽三生七世的力气,他猛地掀开了眼皮!
刺眼!铺天盖地的火把光芒如同无数灼烫的针,狠狠扎入早已适应黑暗的瞳孔!视野瞬间失焦,只剩下大片大片旋转跳跃、令人晕眩的白炽光斑!在刺目的炫光与泪水交融的模糊边缘,影影绰绰是一群高大健硕的人影!轮廓裹在厚实的、沾满雪粉的脏污皮袍里,头上戴着各种皮毛缝制的怪诞帽子,像传说中冰原上的山鬼精怪!他们正围聚在他绑缚血皮的那丛蒲草四周!几条健壮的、体型巨大的长毛猎犬正围着蒲草根兴奋地刨抓着积雪,发出低沉欢快的吠叫!它们显然最先嗅到了他的气味!
活的!人!活的!
“呼嗬!这儿!草窝里有东西!是个喘气的!”一个年轻、洪亮、带着猎手发现奇珍异兽般新奇和亢奋的声音陡然炸响!穿透了耳中的嗡鸣,如同惊雷落在濒死的心湖!
嘈杂沉重、沾满雪泥的皮靴迅速靠近!粗重的呼吸带出的白气喷在脸上!几张被北地酷烈寒风打磨得粗糙通红、带着原始野性力量的脸孔遮蔽了火光,凑近他模糊的视野。好奇、探询、毫不掩饰的打量着。其中一张脸棱角分明,浓眉大眼间是尚未完全脱去桀骜之气的年轻与勃勃生机,正是虞渊。
“嚯!真是个大活人?还没冻成冰坨?!”虞渊瞪大了眼,半是惊奇半是调侃地喊出声,“肩上还插着这么大个玩意儿?寒浇的铁箭?这都没死透?!”他的声音在凛冽空气中带出团团白雾,手粗鲁地指向少康肩上那如同死亡标记的伤口。
“像个有仍那边逃过来的难民,那边都被寒浇祸害成鬼蜮了……”旁边一个年长些、面容更显沉稳肃穆的男子低声道,他是虞仲。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地扫过少康褴褛结冰的皮袄、蜷缩的姿态,最终落在那只始终紧握在胸口、痉挛般不肯松开的手上。“绑在‘水母草’杆子上的玩意儿是什么东西?”他指的是那血迹斑斑、画着诡异符号的皮料。
虞仲的目光仅仅在那被少康死死攥住、却仍从拳缝里露出一点焦黑边缘的羊皮残片上扫过。他脸上的古井无波瞬间被打破!一丝难以形容的惊愕和极度复杂的审视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深邃的眼眸底部激起剧烈的涟漪!他像是看见了绝不该存在于世的禁忌之物!但他强压下了那份惊澜,脸上没有任何夸张的表情,只是那岩石般的沉凝瞬间变得比千年冻土还要坚冷。
没有言语。虞仲猛地解开自己裹在厚皮袍外的、油光锃亮坚韧保暖的整张黑熊皮坎肩!带着粗犷体温和猎人体息的熊皮如同一张厚实的毯子,沉重而温暖地盖在少康几乎冻僵的身躯上!“带走。”他的声音如同冰原深处冻结了万年的岩石,坚硬、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目光落在少康那只紧握着羊皮残片的手上,语气加重了几分,“小心别弄死了。他身上那块老皮……谁也不许碰!直接用熊皮卷着,抬回去!给姚公看!”他的视线掠过虞渊和后面几个精壮的年轻猎手,那命令的分量如同磐石落下。
少康的身体在那骤然降临的温暖与不容抗拒的拖拽中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旋即彻底坠入厚重的、充满草药辛辣与温暖死气的黑暗混沌。意识最后的碎片,是那只紧握着娘唯一遗物羊皮碎片的手,似乎被一只粗糙、温热、带着强大力量的大手,极其谨慎地、包裹住。没有抢夺,只是确认般地包裹,如同触碰一件极易碎裂的古器。
极致的温暖有时比寒冷更让人窒息。
意识从厚重的、充满草药苦涩和浓烈死亡气息的泥沼中艰难上浮。耳边不再有野狐谷外朔风刮骨的恐怖啸叫,也没有“不咸”边缘刺骨的冰水浸透骨头的痛苦。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沉厚、无处不在、几乎要渗入骨髓深处的暖意。伴随着低沉而规律的嗡鸣,像是大地沉稳的呼吸。
少康沉重地掀开眼帘。长时间的昏迷和高烧让他看出去的景象蒙着一层毛玻璃般的模糊与晃动。淡黄色。
视线终于凝聚。
巨大的……鹿皮?拼接而成的穹顶?淡黄色的光?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厚实无比、温暖干燥的黑色熊皮上。身下传来坚实大地所无法比拟的松软与舒适。一股柔和纯净的热力从下方缓慢而稳定地蒸腾上来,熨帖着早已冻僵麻木的身体。微微侧过头,一座巨大的火塘占据了他的视野焦点。没有寻常篝火噼啪爆裂的火星和焦烟味道,只有一种纯净的、灼热赤红发亮的“炭”,镶嵌在一整块巨大、暗红、表面呈现出熔岩冷凝般奇异纹路的特殊“泥土”中,无声地持续燃烧着,散发出均匀、厚实、纯净如母体般包容的热浪——这便是那低沉嗡鸣的来源。那暗红色的“泥土”如同活物的皮肤,将那暴烈的火焰收束得如此温和。这便是“赤壤”,有虞氏赖以在不咸泽畔生息繁衍、抵御酷寒的生命之源。
肩膀传来一阵阵深刻入骨的钝痛,像是埋藏了一块燃烧的炭火。伤口处已被厚厚一层墨绿色、散发着刺鼻辛辣与奇异清凉混合气味的药泥覆盖,紧紧地压迫着皮肉筋骨。高烧如同退潮的黑水,正缓慢地从大脑深处退去,留下针扎般的刺痛和劫后余生的虚脱空白。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牵动胸腹,带着浓浓草药味和冰原深处血腥味的空气重新灌入肺腑。
就在他尝试着转动沉重的脖颈,想要看清这奇特的居所时,两道目光如同实质的丝线,无声无息地缠绕而来。
视线倏地捕捉到右侧。
一张极其简单、没有任何雕饰的原木墩子上,坐着一个少女。
她很安静,如同融入了角落的阴影。穿着一身纯粹到极致的黑色粗麻衣裤,干净,没有任何滚边与装饰,仿佛一片独立于温暖之外的夜色。长发被一根磨得光滑温润的、略带弧度的鹿骨长簪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一截线条优美、如同霜雪塑成的细白脖颈。五官不算绝色倾城,却有一种初雪覆盖山岩般的冷冽与纯粹,眉如寒烟轻描,唇色淡似初樱。最令人无法忽视的是她的眼睛。深邃、平静、无波无澜,像两口万载冰封的幽潭,反射着巨大火塘里跳跃燃烧的赤红炭光,那火焰在里面跳跃、燃烧,却无法照亮潭底的沉寂,也无法在那片纯粹的黑里掀起丝毫涟漪。
她看着少康,没有任何躲闪或好奇,平静得如同石室内一块亘古不变的石头,在审视另一块新运来的、形态特别的石头。
少康的喉咙如同干涸的沙漠,每一次吞咽都带起撕裂般的痛楚。他用尽全力试图挤出一点嘶哑的声音。
“醒了?”一个截然不同、带着蓬勃力量感的嗓音从厚重鹿皮门帘的方向传来,如同投入寂静湖面的石头。
门帘一掀。一道高大的身影带着室外的寒气大步流星走了进来。靛青色的厚实麻布猎装勾勒出年轻而充满爆发力的肩背线条,外面随意套着一件极为华贵的银灰色貂裘坎肩,毛尖在暖炉的光芒下流转着水波般的柔光。浓黑如墨染的剑眉下,一双亮得灼人的眼睛带着天生的飞扬神采,嘴角习惯性地上扬,露出一种混合着爽朗与锋利的神情。正是虞渊,那个在冰原上发现他并喊出第一声的年轻猎手。
“嗨呀!硬气的家伙!”虞渊几步走到少康躺着的熊皮旁,毫不客气地盘腿坐下,俯视着熊皮上虚弱苍白的脸,声音洪亮得在穹顶下回荡,“骨头可真够瓷实!老巫都差点给你灌‘骨灰水’(指一种强效但极其痛苦的解毒驱寒药汤)送你最后一程了!嘿,姚家神熊皮暖不暖?这赤壤炭,可是咱有虞部的命根子!”
虞薇依旧端坐在木墩上,黑曜石般的眸子只是极其细微地从虞渊那张年轻张扬的脸上扫过,便又落回少康身上,仿佛弟弟的出现不过是掀起一丝微不足道的微风。
“渊!”一个厚重温和、带着无形威仪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所有人的视线都下意识地转向入口。
姚虞公的身影出现在门帘处。他并不如虞渊那样高大魁伟,中等身材甚至有些敦实,包裹在一件洗得发白、边缘磨损严重的深灰色野牛皮裘里,却自然流露出山岳般不可撼动的沉稳力量感。灰白的须发梳理得极其整齐,显出主人一丝不苟的威严。刀刻斧凿般的脸廓线条刚硬,然而那双眼睛却异常沉静深邃,蕴含着广袤包容与历经沧桑沉淀下的智慧,带着一种温润又不失犀利的古老气度。
他的身后,紧跟着一个十三四岁模样的少女,是虞芮。她穿着靛蓝色滚鹿皮边的鲜艳小袄,如同一只灵巧的百灵鸟,好奇地睁大了一双清澈如小鹿般的眼睛,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熊皮上陌生的伤者。她手里捧着一个尺许见方的扁圆托盘,质地黝黑沉黯,竟是罕见的上古黑玉!托盘里,垫着一小块同样纯净的黑玉板。那片让少康在绝望中生出希冀的羊皮残符,此刻就静静地躺在那冰凉的玉板上,边缘焦黑卷曲,如同历经劫难的心脏,上面那个指甲盖大小、虬结着龙蛇水火之力的诡秘徽记在玉与火的映照下,透出令人心悸的古老和神秘。
姚虞公的脚步沉稳地落定在火塘旁。他没有急于开口,目光如同拥有自主生命一般,首先落在黑玉盘中的羊皮残符上。深邃的眼神在那扭曲的刻痕、尤其是那个微小的徽记上停留了足有数息之长!时间仿佛凝滞,空气中只有赤壤炭无声燃烧带来的低沉嗡鸣。火光在他古井无波的眼底跳跃,但细看之下,他那瞳孔深处却仿佛掀起了惊涛骇浪,瞬间冻结成冰海之下千年沉默的悲怆。那目光穿越了羊皮上的焦痕,仿佛看到了遥远的过去、无法言说的伤痛、沉重如山岳的承诺……最终,这一切都被一种更加坚毅沉厚的意志压下,只剩一片深邃无波。他缓缓抬起眼,目光投向厚厚熊皮里挣扎着支撑起半个身躯的少康。
少康此刻的状态极其狼狈。肩膀的剧痛和虚弱带来强烈的眩晕,每一次用力都牵动全身,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他强撑着身体,半卧半坐,背脊却挺得笔直如枪,像一根宁折不弯的断矛。苍白的脸上没有丝毫祈求之色,唯有那双深陷的眼窝中,眼神如同打磨锋利的寒铁碎片,冰冷沉寂,又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孤狼般的锐利与警惕,迎向姚虞公那双仿佛能洞察人心的深沉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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