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血淬砺戈(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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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带头,瞬间如同火星点燃干草!更多被连日饥饿、挫败与棍棒抽打刺激得失去理智的士卒跟着咆哮起来!队伍彻底炸开!

“对!阵是死的!人是活的!”

“挡得住石头锤子吗?!”

“有这挨抽的功夫,不如吃饱了上阵拼命!”

混乱中,有人猛地将手中卷刃的青铜短戈狠狠砸在地上!如同一个信号!几支同样豁了口的矛戈也被愤怒地掼在地上!锋镝撞击冻土的钝响此起彼伏!士卒眼中最后一丝仅存的火光被凶戾的绝望彻底覆盖!

整个演武场一片狂躁绝望!叫骂、哭喊、丢掷武器的闷响搅成一团!阿鲁气喘吁吁,脸色煞白,手中犹自染血的木棍再也落不下去,只是微微颤抖地指着眼前失控的士卒。他扭头望向高台。

昌若笔挺的身影兀自立在演武场边缘的高坡上,寒风卷动他身后深色的兽皮大氅,猎猎作响。他沉默地看着场中失控的喧嚣与愤怒,看着那些被丢弃在冻土上、沾满污泥的残破兵器。深陷的眼窝里,寒星般的光没有丝毫动摇,反而更加沉凝。那如同凝铸铁块般的颧骨轮廓下,缓缓地,极其轻微地,浮现出一抹冰冷到令人心悸的冷笑。仿佛那片狂躁的血肉场,只是一锅等待淬火的滚烫铁汁。

……

深冬的暴风雪如同白色巨兽,席卷了东疆每一个角落。东莱矮岭的营寨,粗糙的石块垒叠在避风崖壁下,厚厚的积雪堵住了大部分缝隙。寨内点着火塘,木头潮湿,劈啪作响,散发出浓烈呛人的烟。

东莱首首领“山虎”裹着一张巨大的、带着刺鼻气味的生熊皮,魁梧身躯倚在石壁上。粗壮的臂膀上数道新愈的紫红伤痕格外醒目,如同一道道歪扭的蜈蚣。他面前粗木桌上堆着被啃光的野羊骨架,陶碗里倒着浑浊辛辣的水酒。脸上粗野的油彩在火光下跳跃。几个部族战士在火塘边烤火,低声交谈,目光闪烁。

山虎的副手,一个脸上同样涂着赤红油彩、但眼神更为阴沉狡诈的汉子——被称为“毒蝎”——正凑近山虎低语:“大哥,昌若那小子派来的人,又来了……”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浓重的怨恨和一丝不安,“还是老话!要粮!”

山虎猛地灌了一大口浑浊的酒液,喉咙里发出野兽磨牙般的咕哝声,眼中的火光跳跃着仇恨与残暴:“又来!这冷鬼天,想冻死老子?让他滚!”

毒蝎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大哥!探子说……昌若那小子把商部残兵全拉出营盘了!就扎在咱们寨子南面三十里那片野石滩!那鬼地方连兔子都冻死……他在玩什么邪的?”

“呸!管他玩什么!”山虎烦躁地挥手,熊皮滑落一截,露出肌肉虬结的肩膊,“大雪封山,饿不死老子!让他在石头上冻成冰棍!滚!”

“……可是……”毒蝎欲言又止,眼神阴晴不定,“……商部再弱,那昌若……”他脑中闪过营盘外昌若徒手硬接石斧、废掉最悍勇兄弟的场面,一股寒意无法抑制地窜上脊背,“……邪性得很……”

就在此时!

轰——!!

一声沉闷异常、却又带着撕裂冰层力量的巨响,猛地从营寨入口方向炸开!紧接着是数声短促、带着极度惊恐的惨叫!

“敌袭——!!是……是商人!!”岗哨凄厉变调的嘶吼穿透风雪!

山虎猛地推开毒蝎,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激怒的巨熊轰然站起,抓起靠在墙角的巨大石斧长棒!三步并作两步冲向寨墙箭孔!

目光穿过漫天飞舞的暴雪!瞳孔骤然缩紧!

商军!如同早已在风雪中蛰伏许久的鬼兵!已然扑至寨下!没有呼号!没有战鼓!唯有一个个沉默的人影在狂舞的雪片中高速向前涌动!诡异的是,他们没有顶着盾牌冲锋!所有人的身上、头顶,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颜色斑驳的黄泥!那泥浆显然是在极低温下被匆匆覆上,此刻在暴风雪中迅速冻结,覆盖了衣甲,覆盖了原本的颜色!整个冲锋的队伍!在漫天白茫茫的雪幕和幽暗的夜光下!变成一片迅速移动、无声扩散的沉黯污渍!

黄泥遮体!销声匿迹!是石滩下的碱土!他们竟用了石滩下那种粘腥冷硬的碱土糊满全身!

东莱岗哨的几支仓促射出的箭矢,裹着风雪呼啸而至,却在接近商军队列时被冻硬泥甲所阻,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后,歪歪斜斜地插入泥甲或被弹开!根本无法形成有效杀伤!

暴雪掩盖了商军的接近,泥甲削弱了箭矢威力!

“放倒鹿砦!拦住他们!泼火油!”山虎狂吼!几名反应过来的东莱战士提着粗糙沉重的陶罐,疯狂地向寨墙下猛泼燃点极高的兽脂浓油!

嗤啦!

燃烧的火把紧随其后从寨墙上扔下!滚热的油脂瞬间被点燃!一道炽烈的火墙腾空而起!爆发出令人窒息的浓烟和灼人热浪!试图阻挡这片迅速移动蔓延的泥潮!

然而!火光升腾的瞬间!雪与火的交织里!异变陡生!

冲在最前方的数十名商军黄泥悍卒!面对冲天而起的火墙!竟然丝毫未停!!

他们如同无视了焚身烈焰!只是猛地伏低身躯!如同一排沉默冲锋的滚石!直直撞入那片炽烈的火焰之中!火光舔舐着他们泥甲的边缘,腾起青烟和焦糊的气味!但他们依旧埋头猛冲!

轰!轰!轰!

沉重的、裹满泥甲的躯体如同攻城冲锤!凶狠地撞在了阻挡在营寨缺口处的沉重鹿砦之上!那用整根巨大带刺原木捆扎的鹿砦底座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刺啦!数支刚刚点燃还沾着油脂的火把,从冲撞者黄泥覆盖的头顶或肩背滚落下来!瞬间引燃了他们泥甲上沾染的油脂!几团人形火焰在风雪中爆燃!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皮肉焦臭!但那几道烈焰缠身的身影发出非人的嘶吼!竟借着前冲的惯性,整个人如同燃烧的火炬,更猛烈地合身撞向鹿砦!

咔嚓!轰隆!

坚韧的原木捆扎处在这悍不畏死的人肉撞击下,轰然崩开撕裂!整片沉重的鹿砦被撞得向寨内倾覆倒下!营寨大门被硬生生撕开一道血肉模糊的破口!

风雪涌入!火墙被撞得散乱!

在这血肉撞开寨门、烈炎散逸的瞬间!一片冰冷的寒意,如同自九幽升腾!瞬间覆盖、压倒了那短暂的烈焰灼热!

一队披着沉重泥甲的商军悍卒如同决堤的洪水,沉默地撞开了烈焰缺口!扑入东莱营寨!

为首的,正是全身黄泥覆盖只剩双眼如刀的昌若!

他目光没有去看那些被烈焰焚身、犹自扑在倒刺鹿砦上惨叫扭曲的商族士卒的火焰!没有丝毫停留!身形如同一道撕破风雪与烈焰的泥色电光!手中紧握的并非青铜长兵!

那是一柄……形制古怪、通体呈现出一种纯粹到令人心悸的、如同凝冻了整个寒夜的厚重墨黑色泽的长柄利器!外形似钺似铩!厚重的刃身呈现出暗沉的墨玉质感,刃脊处却流动着比炉火更幽冷内敛的寒光!与寨中燃烧的火光相映,竟呈现出青幽的异色!它握在昌若手中,沉重无声,每一次挥舞都搅动风雪,带起奇异的低鸣!所过之处!那些仓惶举起石棍格挡、或是刚刚摸到武器的东莱战士!

咔嚓!咔嚓!咔嚓!

令人齿冷的碎裂声密集响起!无论是东莱人用来拼命、或是挡格的沉重石木棍棒!还是在火光照耀下仓惶举起的劣质青铜小刀!

在那柄墨黑重器的劈斩挥扫之下!

犹如脆弱的朽木被巨斧劈开!如同凝固的冰凌被铁锤砸碎!沉重坚韧的石木棍棒崩裂!冰冷的黑色金属碎片如同炸开的冰花,激射入风雪!劣质的青铜短刃甚至直接从中断裂、扭曲成奇形怪状的铜片!锋利的刃口在那墨黑重器的切割下如同泥捏!

刀光雪影!血花四溅!那纯粹冰冷的重器每一次斩落!都伴随着兵刃碎裂和血肉骨骼被轻易撕裂的可怕声响!

东莱营寨瞬间成了血肉炼狱!绝望的嘶嚎被风雪裹挟!

混乱中,昌若的身影已破开火场和慌乱的人潮!高大的身影携带着砭骨的寒风与浓烈血腥,一步、一步,踏过营寨中央燃烧的杂物与倒毙的尸骸!墨黑的重器垂在身侧,漆黑的刃口不沾丝毫血迹,只余幽冷的煞气!

最终,他停在火塘旁!

东莱首领“山虎”喘着粗气,壮硕身躯因剧痛微微佝偻,胸腹间一道被墨黑重器划开的巨大伤口,皮肉狰狞翻卷!鲜血泉水般涌出,染红了脚下的污雪!他左手仍死死握着那支断裂了大半的石斧棒头,石斧杆被齐根削断,断口平滑如镜,泛着幽暗的光泽!此刻那棒头沉重地垂落在地面!仿佛耗尽了生命最后重量。

他难以置信地瞪着眼前人,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剧痛与巨大的力量反震让他半个身子都麻木了。这商人的力气,竟比他这个公认的东莱第一蛮力还要强悍凶残!

“降?死?”昌若冰冷的声音在燃烧与风雪呼啸中异常清晰。那柄墨黑重器的尖端,轻轻点在山虎胸口那道汩汩流血的巨大伤口边缘。

山虎浑身剧烈一震!那冰冷的锋尖接触到滚烫血液的瞬间,一股无法形容的寒意直透肺腑!他巨大的眼珠因剧痛和屈辱死死凸出,死死瞪着眼前这张在火光与风雪中显得异常沉静酷烈的面孔。嘴唇翕动几次,终于,那紧握着石斧残柄的手指,无力地松开了。

沉重的石斧棒头哐当一声砸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如同宣告。

……

巨大的火塘在砥石城中央主殿轰烈燃烧,驱不散深冬透骨的湿寒。昌若踞坐在主位上,脊背挺直如铸牢的铁柱。墨黑的重器——那柄融入了神秘黑色矿物的陨铁兵器,此刻倚靠在宽大石椅旁。火光跳跃在它墨玉般冰冷幽邃的刃脊深处,寒气森然。殿外风雪狂暴拍打着巨木门户。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殿门被轰然推开!狂风暴雪夹杂着浓重血腥与污雪气息猛地涌入!

阿鲁在前,枯瘦的脸上被风雪和干涸血渍染得沟壑纵横。他身后紧跟着两列商军士卒,押解着东莱人的使者进来。使者头领脸色灰败如同冻土,眼神惊惶游移。

殿内两侧侍立的商部各氏族长老们,目光复杂。震惊于前两日风雪中石滩突袭的狂暴消息,更惊异于眼前这全身毫发无伤、却带着令人窒息压迫的昌若,和他旁边那柄墨黑凶兵!殿内只有火舌吞舔木料的噼啪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阿鲁的声音干涩嘶哑,却努力维持着姿态:“东莱使者献降!奉马百匹!野牛二十头!粟米二百担!兽皮三百张!” 他枯瘦的指节紧攥成拳,努力控制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身体,“并求商部宽延三日,再奉上铜……青铜锭五百斤!”

五百斤青铜!整个砥石城全族熬上一整年也未必能攒下如此分量!

殿内瞬间爆发出一片压抑不住的、难以置信的抽气声!如同寒风撕裂冻湖!

“允。”昌若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如同巨鼎顿地,瞬间压过所有杂音。一个字!斩钉截铁!没有一丝波澜,更没有丝毫讨价还价的余地。

使者头领眼中闪过一丝混杂着惊愕与屈辱的光芒。他张口欲言,却在触及昌若身后那柄墨黑重器幽冷的煞气、以及昌若那对毫无情绪的眸子时,所有话语都冻结在喉头。他猛地低下头,用尽全身力气挤出颤音:“……谢……少族长开恩……”

风雪在殿门外狂啸,仿佛不甘的嘶鸣。

使者仓惶离去后,殿内气氛微妙。一名须发皆白、脸带风霜刻痕的长老,捻着胡须打破沉默:“五百斤青铜……东莱这次……真真是掏空了箱底……”他瞥了一眼那柄凶兵,“此等神兵……当……”

昌若缓缓起身,殿内所有人都随之一凛。他径直走向殿中巨大炉膛的边缘。那炉膛日夜不熄,火焰在黑暗中发出嘶吼。昌若探出右手——那只手背,几道被石斧杆勒出的狰狞疤痕虽已结痂,皮肉却虬结凸起,在火光下如同古藤,记录着刻骨的搏杀。

炉膛深处,滚沸的铜液在坩埚中吞吐着不祥的金红光芒。而在那令人心悸的高温旁,静静躺着几块形状天然诡异、通体幽暗如同凝结了地心之墨的巨大矿石。矿石边缘棱角狰狞,色泽幽沉,在跳动的火光下,表面甚至能短暂反射出墨玉般的奇异冷光。

昌若在炉膛边站定。炉火炽烈的光芒投在他沉峻的脸上,明暗交界如同铁铸。那只布满狰狞疤痕的右手抬起!悬停在滚沸铜汤蒸腾出的致命热浪之上!炉火舔舐着手背上扭曲虬结的皮肉,火光将每一道深刻的勒痕染上诡异的橙红!然而那只手,稳如磐石!

他的手并未伸入铜汤。却猛地向下——一把抓起了炉膛边缘那几块冰冷沉重的黑矿石!

嘶——!

一阵极其细微、却令人心悸的烧灼声从肌肤与矿石接触处传来!灼热瞬间传递到指掌!手背上那几道虬结的疤痕在高温下瞬间呈现出更为深沉的暗红!一股皮肉焦糊的细微气味瞬间腾起!

昌若恍若未觉。他紧握着那几块滚烫的黑矿,如同攫取着命运的脊骨!缓缓转过身,面向死寂一片、目光凝固的大殿!

滚烫沉重的黑石在掌中!狰狞的疤痕在炉火下灼红!

那墨黑重器立于侧畔!如同深渊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