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始祖后稷(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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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一片死寂,只余风拂过新苗叶片的轻响。那滴沉重饱满的“露珠”在麦芒尖端微微颤动、膨胀。时间仿佛停滞,连空气都仿佛凝固成流蜜前的状态。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几近于无的坠落声响。

那滴沉如黄金、光如琥珀的、浓缩了谷物精魂的液滴,脱离了麦芒尖梢,自由坠落!

阳光下,它划出一道短暂而清晰的、纯粹由生命精粹凝结成的金线轨迹,最后准确砸在弃摊开的、沾满新鲜春泥的左脚脚背上!

那处温润肥厚的皮肉之上,十年之前曾被巨人足迹的大趾位置暖流烙印、并承接第一道生命震颤的所在!液体砸落之处,并未溅开,而是如同热油滴在雪地上,毫无滞碍地瞬间渗透进去!皮肤表面甚至没有丝毫湿痕留下。

弃的身体猛地一震!幅度微小,却深及肺腑。那滴饱满的金黄液滴仿佛并非落于皮肉,而是直接滴入了他灵魂深处某个永恒空悬的漩涡中心!一股极其熟稔、温暖、又无比巨大的原始冲击力,如同十年前那股喷泉般爆发的热流再度降临,瞬间在他全身经脉骨肉中奔流开来!这冲力远强于十年前那次懵懂的初醒,充满了某种被引燃、被认知、被完全接纳后的磅礴喜悦!它如此强大,如同江河奔涌,激荡冲刷着他幼小的身体和刚刚睁开的双眼,在他平静的眼底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股力量的激荡太过剧烈,似乎打破了掌心神术的精微平衡。

“哧——”

异变骤生!

弃的掌根与腕部连接处,那里的皮肤猛然爆发出翠亮的光芒!像春天的第一道闪电劈开云层!

“噗噗噗噗——!”

一连串不可思议的爆裂脆响接踵而至!就在少年们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一根接一根极其细长、如同翡翠雕琢般的尖锐麦芒,刺破了弃左腕内侧那层薄薄的皮肉!从血管筋络中强硬无比地钻涌而出!如同雨后最疯狂的竹笋!瞬间便长成一片微小的、翠绿锋利、在春光下闪烁着寒芒的丛林!

少年们齐声爆发出见了鬼似的惊恐叫喊!高个子少年伸出的手指如同被蛇咬般猛地缩回,恐惧地连连后退,撞得身后的人趔趄!所有人都骇然失色,眼珠几乎瞪出眼眶,死盯着弃手臂上那片凭空冒出的尖锐麦芒!绿森森,寒闪闪,根根笔直刺天!

唯有弃自己。

他缓缓抬起自己翠色锋芒丛生的左腕,在少年们恐慌散开的空地上。他清澈如洗的、还带着几分少年稚嫩的眼眸深处,那因巨大力量冲击而掀起的惊涛骇浪已经迅速平息,沉淀下去,化为一潭深不可测的古井水。此刻那水波之下,却映着春日碧空,也映着臂上青森森的锐利锋芒。他的唇边,弯起一丝前所未有的、清晰而洞彻的弧度,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如同浸透了整片沃土的温柔重量,缓缓向远处鼓点沉沉、正在举行播种仪式的田野蔓延开去。

夏末秋初的季风裹挟着尘土与丰收的气息,吹过广袤的周原。大地厚重如锦缎,铺陈着连绵无际、泛着浅黄金泽的粟浪,风过时,哗啦啦的声响如同万千黄金叶片在碰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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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堤高耸,像是沉睡的巨龙盘踞在视野尽头,将这片丰饶的粮仓护在怀中。堤内广袤的耕地上,沟洫纵横交错如同精心刻画的地脉网格,整齐得令人心悸。深掘的沟渠引着清亮的河水,滋润着两边垄起的田埂。田埂之上,粟浪已近成熟,沉甸甸的穗子垂落,被日头晒得爆裂出细小纹路,金灿灿地折射着阳光。

十三年了。

一行风尘仆仆的人影,如同移行在金色海潮边缘的剪影。禹走在最前,高大的身躯裹在布满风霜磨蚀痕迹的简单皮甲里,比十三年前最后一次踏足周原时更显沉稳如山岳。他脚下踏着这片被沟洫重新梳理过、焕发着前所未有蓬勃生机的土地,黧黑的脸上刻满跋涉和治水的印记。十三载光阴在他脚下奔流,如同他驯服的大河。十三年的艰辛与宏大的成功似乎并未让他脊背弯曲分毫,却沉淀进他的步履,每一步都深叩入这片不再惧怕洪水的沃土。

他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扫过眼前望不到尽头的金色粟穗长河,又转向远处那些规模宏大的土木工事——不是堤坝,也不是宫室,而是一个个如同巨大方形堡垒般矗立起的土木仓廪!用最新的“版筑法”夯出的土墙厚实无比,高得需要仰望,在阳光下闪耀着坚硬的微光。仓顶用防水的厚涂泥草苫盖着。这些仓廪星罗棋布,无声昭告着远超普通部落想象的巨大储备。

“禹师,”向导,一名负责周原沟渠的司水官员,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崇敬和感慨,“您看,这便是司稷官‘弃’大人新推的‘仓廪法’。粟收归仓,以丰补歉,年复一年。听老辈讲,前些日子旱得厉害,不少部落眼巴巴盼水,独咱周原各处,靠着这积年的仓底子,非但无人忍饥,连种子都未曾断过!”他指着远处一座庞大仓廪墙垣上那些清晰可见、如同巨大疤痕般的新筑痕迹,那是不断增建拓高的记录。

禹沉默地听着,目光落在沟渠与田埂交汇处几块特制的巨大木板上。那是“代田法”的标识,也是弃的手笔。风吹过他干燥的嘴唇,却久久无法吐出话语。眼前的景象,如同一幅精心雕琢的神迹画卷,远比他劈开山、导流入海的那些伟业,更直接地触碰到一个最根本的字——“生”。他的胸腔被一种巨大的、从未有过的情绪涨满,一种在直面自然伟力之后,又见到将无序自然转化为有序生机本源力量的冲击感。

“司稷大人就在前面了!”向导低声提醒,手指向不远处堤坝下方一片相对开阔的地界。

禹的心口莫名一紧。

金色的麦浪边沿,靠近一条波光粼粼的引水主渠旁侧。一个修长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们站立。那人穿着最寻常的深色麻衣,毫无纹饰,赤着双脚深深踩在新翻不久、被渠水浸润得油黑的泥地里。阳光洒落,勾勒出他挺拔从容的侧影,发髻随意拢着,几缕碎发垂在耳后,被风吹动。

正是弃。他已不再是十年前村头打谷场上玩泥巴的少年,身形拔高了许多,气质如同沃土打磨出的璞玉,温润却内蕴着无形的力量。

弃似乎丝毫未曾觉察堤上渐近的人影,只微微低着头,专注地看着脚下湿润的泥土。他没有俯身,只缓缓抬起了一只脚。

禹的目光凝住了。

弃那只抬起的右脚微微抬起,随即轻轻落下,脚掌平平地踏在油黑色的新翻泥地上,印下一个清晰无比的脚印。他的动作轻柔得像是不愿惊扰这片土地的睡梦。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就在他那脚印踏下的位置——

周围几丈方圆的沃土突然变得格外湿润油亮,如同刚被清泉漫过!紧接着!一阵密集如雨、却又生机勃勃的簌簌声清晰地透出土层!一株株纤细、柔韧、鲜绿欲滴的禾苗破土而出!它们生长的速度快得令人窒息!眨眼间便从点点嫩绿拔高到足以辨认形态!是荇!是菽!是黍!是稷!各种各样的青苗在弃的足迹周围疯长,瞬间织就一片方圆几丈、蓬勃鲜亮的、近乎油画的翠绿色茵毯!郁郁葱葱,水汽蒸腾!

这诡异的抽长,只局限于他落脚的几丈之内,泾渭分明地向外扩散开去!那圈定范围的边缘,粟浪的金黄与这新生的嫩绿形成鲜明到惊心动魄的对比!如同被无形的“生”之边界圈定。

堤坝上,包括禹在内,所有人都已屏息凝神,目光死死锁着那片突兀而疯狂的生命色彩。

弃在这片由自己一脚踏出的、生机勃勃的青绿田畴中央缓缓转过身来。

脸上并没有施展神迹后的倨傲或睥睨,只有一种平静如水的温和。他的目光如同浸透了清晨露珠,清澈见底,缓缓掠过堤上风尘仆仆的一行人,最终平稳温和地,落在了为首的禹脸上。

被那目光触及的瞬间,禹高大的身躯难以察觉地一震。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洪流从他心底最深处不可阻挡地炸开、汹涌!那是自河源风雪到沧海波涛、自开山凿岩到疏浚激流、历经十三载锻造出的磐石意志也无法承受的伟力感!

如同一个在混沌黑暗深处跋涉了千百年、早已遗忘最初血脉归属的迷途巨灵,在这道澄澈目光前陡然寻到了归路!

“噗通!”

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任何言辞!这位手持神斧劈开群山、导引百川、声名威震四海的治水之神、人间圣王,双腿如同失去了所有支撑的巨木,朝着堤坝下方那个赤脚立于泥泞、脚下青葱疯长的人影,朝着那双承载了大地最初生命暖流的眸子,深深地、深深地跪拜了下去!动作沉重无比,膝盖砸在堤坝坚硬的夯土上,发出了一声沉闷而清晰的、足以撼动山岳的回响!他甚至垂下了自己曾举起神斧、撼动山河的刚硬头颅!

堤坝上所有随行官员和士卒,无论地位高低,无一例外,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跟随他们的领袖一起,齐刷刷、无声而震撼地跪伏在这片富饶丰腴、亦生长着神迹的土地之上!

弃的目光缓缓流过堤上那一片静默低伏的身影,最终停留在禹那低垂的、沾满黄土的鬓角和如同承载了万载风云的厚实背脊上。他的唇边,缓缓漾开一丝极其浅淡、却又无比深远的温煦笑意。轻轻抬起右手,掌心温润,朝着堤上那静默跪拜的王者,极其缓慢地,向上平托而起。

那姿态如同捧起一滴最纯净的晨露,又像是举起整片大地的重量。沉默的动作,无声却胜于一切雄辩。如同一个饱经风霜的农夫,向另一位重新认识生命伟岸的大地之子,传递着最深邃的问候与敬意。

远处,金色麦浪在风中起伏,如同凝固的赞美诗章。

金灿灿的秋阳泼洒下来,将整座新建成的巨大仓廪染得通体辉煌。仓壁是用周原特有的“白壤土”层层“版筑”而成,厚实平整,高高矗立如同一座巨大的堡垒,在阳光下闪耀着质朴而厚重的微光。仓顶覆盖着厚实干燥的茅草,边缘整整齐齐。空气里弥漫着新鲜夯土和干草的清冽气味,混合着四面八方飘来的、令人心安的谷物清香——新收割的粟米正在周围广阔的晒场上摊开曝晒,金黄如同铺展到天边的锦缎。

人潮涌动。仓门前摆着简朴的木案,上面放了几只盛满清水的陶罐和盛着谷物的简陋木斗。有邰氏酋长,已是苍髯如雪,此刻正激动地主持着庄重的“填仓”仪式。

“稷神庇佑,周原丰穰!”老酋长苍老洪亮的声音在巨大的仓壁前回荡,“今日仓成,新谷入廪,佑我生民万代安康!”

他的双手捧起一把金灿灿的粟谷,无比郑重地将它们倒入敞开的第一间仓房门口。金黄的谷粒流泻,发出细密悦耳的沙沙声。紧接着,早已等候的健妇壮汉们抬起一只只装载着饱满谷物的箩筐,走向仓门。箩筐里每一颗粟粒都圆润饱满,带着阳光亲吻后的余温。

仪式刚展开不久,人群外围却不知何时悄然安静下来。人们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被吸引,向人群后方望去。弃静静地站在那里,依旧是一身最寻常的深色麻衣,赤着脚。阳光如同金粉洒落在他身上。他平静地注视着这场关乎部落存续的盛典,目光温和,却又如同穿透了眼前喧嚣的表象,落在一个更深远浩渺的地方。

没有人知道,弃此刻的感官正沉入脚掌与泥土最深沉的连接之中。

他脚下的大地不再是静止的平面,而是变成了一张覆盖万物的活体脉络图!每一处细微的起伏、每一条地脉的悸动、乃至无数种籽在土壤黑暗中萌发抽长的微小声响,都清晰无比地涌入他的感知!这片土地上的喜悦、焦渴、丰饶、期待……如同亿万条交织奔流的无形溪流,最终汇入他脚下这两点微不足道的支点。这股磅礴、复杂又纯粹的共鸣之流,穿过每一寸骨肉血脉,在他的胸腔里凝聚、压缩、最终引发如同天地初开般的巨震!

弃的身体不易察觉地微微晃了晃,幅度极微,却足以让他身旁一直侍立、眼神无比专注的伊尹瞬间察觉到异样。

“司稷大人?”伊尹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警醒。

弃没有回应。他的目光变得悠远而空茫,仿佛穿透了欢呼的人群、辉煌的新仓、乃至头顶的苍穹,投向了某个凡人无法企及的虚境尽头。一种无声的、沛然无匹的、如同大地胎动般的沉雄气息,以弃为中心,如同无形的涟漪缓缓荡开!所过之处,喧嚣的人群不自觉地安静下来,心头莫名涌起一股敬畏又夹杂着奇异安定的暖流。连仓门前喧天的锣鼓和鼓动气血的欢呼也低了下去。

就在这时——

“哗啦——!”

一声极其细微、如同最细小的枯枝落地的清脆断裂声!

在这片因稷官气息而骤然降下几分庄严宁静的空间里,却如惊雷!

一只半尺来高、形态古朴圆润的黑色陶鸟,正被负责放置“瑞兽镇仓”的司仓官捧在手中。这陶鸟雕工朴拙,是弃亲手抟土烧制,被视为守护仓廪的祥瑞,正要被慎重安置在新仓最中心的神龛位置。就在这极微弱的脆响传来的刹那,陶鸟那光滑乌黑的头顶正中,竟悄然绽开了一道肉眼难辨的、细微至极的裂痕!裂痕自头顶蜿蜒至鸟喙的根部,深邃无比!

陶鸟无神的双眼在裂痕处微微翕动了一下,仿佛因剧痛而张开了嘴——

一道极其细微、细如发丝的金色光线猛地从那裂痕深处、从那微微开合的陶鸟喙尖喷射而出!光线只持续了极其短暂的一瞬!一闪而逝!如同幻觉!

然而,就在那一闪即逝的金光彻底熄灭的瞬间!

“轰——!”

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庞大声音猛然炸裂!不是雷声,不是山崩!是无数细小颗粒高速摩擦、撞击、奔流、汇集成不可阻挡洪流的、纯粹属于物质的宏大噪音!

一股磅礴无伦的金色狂潮猛地从那陶鸟微张的口中喷涌而出!不再是那缕细丝,而是如同堤坝溃决!粘稠而沉重的金黄色的粟粒!圆润饱满!如同融化的阳光!奔流!倾泻!如同金色的瀑布凭空炸裂!疯狂地、源源不断地从那只小小的、已然布满裂痕的陶鸟口中轰出!

金光瞬间淹没了一切!

那粟粒之河如此汹涌,竟如同具有实体般的洪流!甫一喷出便已势不可挡!巨大的冲击力如同决堤山洪!

首当其冲的司仓官连惊呼都未能发出,瞬间被这金色的洪流掀翻在地!周围靠得近的司仓人员、摆放祭品的木案……被喷薄而出的金色巨浪猛力推向四周!尖叫、混乱!

更可怕的是,那洪流似乎无穷无尽!

它开始蔓延!速度惊人地吞噬着平整的地面,形成不断涌动扩张的粟浪!那金色粘稠的浪潮翻滚着,急速抬高!它们涌向周围的晒场!淹没了来不及收走的竹席和箩筐!它们涌向那高大坚固的仓廪!汹涌的粟粒洪流以无可抗拒的力量重重撞击在那刚刚建成的、象征固若金汤的版筑土墙之上!发出沉闷而可怕的、如同巨人心脏搏动般的撞击闷响!“咚!咚!咚!”。

仓房厚实的土墙在这持续猛烈的冲击下竟然开始剧烈地颤抖!土墙缝隙中新鲜的泥土簌簌落下!墙体被冲击得向后微微倾斜!摇摇欲坠!巨大的土灰色裂纹瞬间出现在墙壁上!

“仓——!”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嘶吼从混乱的人群中炸开!如同利刃划破凝固的恐惧!

所有人眼睁睁看着那象征着部落存续、倾尽无数心血建造的坚固堡垒,在那从一只小小陶鸟口中喷吐而出的、无法理喻的、纯粹由谷物构成的滔天巨浪面前,被冲击得根基动摇,墙垣呻吟!那金色的毁灭之潮仍在疯狂喷薄!奔涌扩张!金色粟粒堆叠抬高,浪头翻卷着,向着更广阔的田野、向着远处村落的方向,狰狞迫近!所过之处,泥土被覆盖,道路被淹没,生机被封印,只余一片死寂的金黄流沙!

那磅礴流淌的金色粟粒之河中心!微弱的空间缝隙被不断流淌的种子填充——弃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独立在那片毁灭性金色漩涡的中心。他脚下踏着不断翻涌抬高的粟粒海面,身体却稳如山岳。他微微抬起了手。

不再有青苗刺出,也没有麦芒生长。

只有他摊开的、沾着微尘的手掌,轻轻地、充满无限重量地,按压下去。五指分明地,深深按进了这奔流不息、几乎要吞噬一切的金色洪流的核心!

指尖没入金浪!一股无形而浩大的、源于大地根基的引力瞬间爆发!

整个空间的震颤在弃的五指没入金色洪流核心的瞬间陡然改变了频率!狂乱奔突的金色微粒似乎骤然感应到了什么,如同被亿万无形丝线拽住了魂魄!高速摩擦奔涌的巨响猛然变调!变成了一种更低沉、更宏大、更不容违逆的声音!如同大地深处巨大齿轮开始重新咬合转动!

轰——隆——隆——!

这声音不再是毁灭的咆哮,而是秩序的复归,是混沌被梳理归位的沉重宣告!

肉眼可见,那粘稠翻涌、几乎淹没了半座仓房的狂暴金浪仿佛听到了号令,被一只无形的天工之手强行抚平!抬起的浪头被瞬间压服!疯狂扩张的边际如同撞上了无形的堤坝,骤然凝滞!整个金色的“海面”在弃手掌触及的圆心处开始飞速下沉!下沉!

如同地底张开了一个巨大无匹的漏斗!

汹涌的金色粟粒以弃掌下那一点为核心,如同退潮般开始回卷!速度比来时更甚!金黄色的河流倒灌,争先恐后地涌向同一个方向——那座刚才还岌岌可危的巨大新仓!

那景象诡异绝伦!

新仓巨大的土色仓门如同拥有了生命!变成了唯一的、深不见底的归墟入口!金色洪流狂猛地倒灌入内!粟粒奔流撞击在厚土仓壁上的声响如同密集的雨点!很快又变成沉厚如巨鼓般连绵不绝的轰鸣!

庞大无比、似乎能淹没整个周原的粟海,就在几个呼吸之间,飞速缩退!金黄的潮水线不断降低!被淹没的地面重新露出来!仓墙外堆积如小山的粟粒以可怕的速度消失!

当最后一粒不甘跳跃的金黄色粟粒被无形的力量强行吸入那厚土仓门之后。

“轰!”

沉重的仓门,在万众无声的注视下,被无形之手猛然关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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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撞击声宣告着这场疯狂神迹的终结。

门外原本汹涌着金色粟流的地方,只余一片光秃秃、微微塌陷的夯实新土,仿佛从未被任何异物侵占。那仓房的土墙之上,方才被冲击出的无数裂缝与凹陷痕迹赫然在目,有些地方甚至泥土斑驳松动!如同一个巨人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缠斗,留下了满身伤痕。墙壁缝隙里新鲜泥土的腥气比之前更浓烈了数倍。

仓房内部——

巨大的空间被前所未有、难以想象的沉重填充着!金色饱满的粟粒塞满了每一寸空隙!堆积如山!已经看不见仓房夯土的基座!只有纯粹由粮食构成的高丘!金色的光芒从填满粟粒的缝隙里折射出来!它们沉重!寂静!无声地流动着,似乎只要一丝微风,就能让这座金山再次苏醒咆哮!唯有仓内新木柱和房梁,在这沉重的、无边无际的金色压迫下,发出极其细微、却如同呻吟般的吱嘎声!

弃缓缓收回按在那片“地面”的手掌。掌心和指缝间残留着金粟压出的清晰纹路,细微而深刻。他抬起目光,越过一片死寂、尚未从石化中醒转的人群,望向远处。地平线上,大片大片等待丰收的黍稷田野在风中温柔起伏,涌动着生涩而醇厚的青黄色波涛,如同广袤大地温热的呼吸。风里传来一阵湿润鲜涩的泥土与新生谷物的混杂气息。

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再次在他唇边漾开,无声无息,却重逾千钧。

他转过身,赤足踩着刚刚被巨大粮潮冲击过的松软土地,一步一步,不疾不徐地,向着那片起伏的青色深处走去。

风吹起他深麻布衣的衣角,猎猎轻响。那背影仿佛缓缓地化入天地之间,如同最终回归沃土的根脉。

后来的人们在稷泽之畔起誓时,常常凝视那片浩瀚的麦田。风吹麦浪,穗尖的芒刺在阳光下根根挺立,银光锐利,如同永不折弯的剑戟。稷官的身影早已融入这广袤丰饶的土地,但他踏出的每一步,那些被暖流唤醒又被粮仓封印的足印深处,总有柔韧无比的麦芽,悄然顶开千年的土层,刺破阴霾长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