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始祖后稷(1/2)

虾皮小说【www.xpxs.net】第一时间更新《华夏英雄谱》最新章节。

有邰氏的村落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奇怪的冬日了。阳光像被筛过一遍,稀薄得勉强照亮尘埃的舞步。姜嫄倚着低矮的土墙,目光越过头顶几根稀疏干枯的茅草尖,望向村外那条光秃秃的小路。土地板结龟裂,僵死干硬,如同无数老人皲裂的手背。几根枯草在风中瑟瑟发抖,远处仅剩的几棵瘦树,枝桠黑沉沉地刺向冷得发硬的天空,像枯槁绝望的手臂。空气中没有一丝泥土的腥气,只有尘埃干涩的苦涩在缓慢浮动。

一丝若有若无的低语钻进耳中,像小虫在啃噬麻布。姜嫄不必回头也能想象那些妇人的神色:怜悯?惋惜?更深处的窃窃私语或许藏着无声的责备?她嫁入有邰氏已然三年,空荡荡的腰腹始终是族人暗暗议论的焦点。那议论声,如同这冻住大地的寒气,无声无息地渗入骨髓。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冰刀般的寒气刺入肺腑。随即,她猛地转身,决绝地向着村外那片被风削刮得发白、毫无生机的野地走去。步履匆忙,带着逃离的意味,也像是一种徒劳的发泄。厚实的麻布裙角扫过枯草,发出细碎的、干燥的碎裂声。

野地的风更烈,呼啸着抽打在脸上,吹得人睁不开眼。荒丘起伏,裸露着贫瘠的肌理,没有任何遮蔽。姜嫄的脚步越来越快,几乎是在奔跑,穿过枯萎僵硬的蒿草丛,细瘦坚硬的草梗不断抽打她裸露的脚踝。

突然,脚下坚实的地面传来奇异的触感,与周围的僵硬坚硬迥然不同。

她踉跄了一下,低头看去。

一个印痕。

深深凹陷在冬日干结开裂的黄泥土里。巨大无比,远超任何人族或常见野兽的尺寸,边缘清晰得如同刀斧凿刻。巨大的凹陷如同大地自身裂开的奇异眼眸,沉默地望向她。令人窒息的巨大,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仿佛一头沉入土地的远古巨兽,仅仅在这冰冷的日光下露出一截凝固的趾骨。风卷着枯草碎屑掠过这深邃的印痕,竟没有一粒尘埃能够驻留其中。姜嫄下意识地想后退,身体却违背意志,非但没有移开,反而鬼使神差地凑得更近,带着一种病态的、几乎被诅咒般的好奇心,仔细端详这巨印的细节,甚至能清晰数出那大趾骨般浑圆的前端,和后面三趾与一小趾的印记,轮廓清晰,如同活物刚刚离开所留下的拓印,饱含某种未消散的、隐秘的热力与生机。

像有什么东西悄然崩断。

一股奇异的暖流猛然从她的小腹深处炸开!那感觉如此迅猛,如滚烫的地下泉眼骤然喷涌,带着强大的、原始的生命力量瞬间冲垮了四肢百骸的冰冷防线!暖流所经之处,僵硬淤塞的经络豁然畅通,寒意驱散,带来一种近乎眩晕的酥麻战栗感。这突如其来的温暖狂潮冲击着每一寸肌骨,陌生而令人惊惶,却也带来一种奇异的、沉甸甸的饱满充实感,仿佛身体内部空悬了三年的某个巨大空洞,被无形之物瞬间填满。她下意识地扶住身旁一棵枯树粗糙的树干,指尖传来的干裂触感下,那股奔腾的暖流却势不可挡,直冲眉心,眼前短暂的模糊,耳中嗡鸣,几乎站立不住。

就在灵魂漂浮出窍的刹那,一股更深沉、更蛮横的力量自气海深处升起,如一头蛰伏已久的洪荒巨兽终于等到了苏醒的号角。这力量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自那喷涌暖流的中心,源自她身体内被骤然激发的、最深邃的渴望。

踩下去!

一个无法抑制的、宛如神谕又似本能咒语的指令在大脑轰鸣!

左脚,已经不由自主地抬起。微微颤抖,带着初生羊羔般的脆弱和某种未知的、强大的牵引。仿佛那巨印之中有什么无形的丝线,连接着她的血脉筋骨,猛地一拽!

她的脚掌,精准地、毫厘不差地落在那片巨大印记浑圆的大趾位置!

脚心触地的瞬间,并未踏在坚实的泥土上,而是陷入一片柔韧奇异的温热。一种前所未有的、浓稠得如同融化的琥珀般的暖意,从脚底的涌泉穴狂暴地涌入!顺着腿骨脊柱直冲头顶百会!这滚烫洪流激荡着,几乎将她烧灼起来,整个身体内外通透,前所未有的奇异感官冲击如潮水般将她淹没。耳边似乎捕捉到一声似有若无的、低沉悠长的叹息,遥远得如同来自地心熔岩的核心。

她猛地缩回脚,身体剧烈一晃才站稳。

低头再看时,只看到冬日荒原上那个巨大空旷的足迹,冰冷沉默,如同亘古以来就已存在。然而在她刚刚踏入的那片位置,泥土深处,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活了过来,正以一种沉眠巨兽呼吸般的节奏,极其微弱地,撼动着周围的空气和尘埃。

方才那一切惊心动魄的暖流冲击、血脉奔腾、乃至耳畔的低鸣,此刻如同骤雨初歇,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只是一场烈日下的短暂幻觉,风过无痕。

然而小腹深处那沉甸甸、如同坠着一块温热玉石般的奇异感,却异常清晰地烙印在每一条细微的经络里。它不再翻腾冲撞,而是沉落下来,稳稳地盘踞在那里,散发出持续而柔韧的热量,无声地对抗着周身的寒冬。它并非疼痛,而是一种饱含希望与惊悸的存在宣告。一种孕育生命的原始悸动,悄然成形,无声蛰伏。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凛冽如刀的寒风中,婴儿撕心裂肺的啼哭骤然响起,划破了冬日的死寂。声音尖锐又微弱,像刚离巢又被风雨打落的雏鸟最后一声哀鸣。

几个裹着灰扑扑兽皮的部落男子,面如岩石般生硬冷漠。他们如同扛着一件不慎被神灵厌弃的不洁祭品,又像是提着一块沉重的、将要被抛入荒野的冻肉。手臂僵硬,刻意将襁褓向外伸着,极力避开与自己身体的任何接触。粗糙的兽皮襁褓裹得很紧,只露出一张皱巴巴、青紫色的小脸,那凄厉的哭声似乎都带着冰碴,在这空旷的村巷中回旋,刺得人耳膜生疼。

巷口已经聚集了些胆大的妇人和孩子,伸长脖子往这边张望,脸上交织着原始的惊惧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好奇。巷子狭窄而肮脏,泥土冻得坚硬,两旁的土坯墙低矮破败。男人们走到巷子中段,其中一个为首的络腮胡汉子面无表情地低吼一声:“就是这儿了!”声音干哑如同裂帛。

另一个人立刻上前,接过那个像被烫着了似的襁褓,没有任何犹豫,手臂抡起一个半圆,如同丢弃一块碍路的臭石头,猛地向冰冷坚硬的地面掷去!

沉重的肉体撞击声和婴儿一声短促到极致的悲鸣混杂在一起!那声音戛然而止,仿佛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扼住了脆弱的气管。襁褓在冻土的尘土中弹跳了一下,滚了几滚,停在一洼污浊的、尚未完全结冰的黑泥边沿。

“快走!”络腮胡汉子低吼,一行人几乎是小跑着,匆匆拐出巷口,只想离这秽物远些。脚步在冻土上踏出凌乱的回音。

然而,就在他们将要消失在巷子拐角的一瞬——

“呜——噜噜……”

一阵沉闷的、带着巨大气流的声音由远及近,伴随着地面的微微震动!那是大队负重的畜群行进的声音,正从村子另一头往巷口方向走来。走在最前方的,是一头体型庞大、肌肉遒劲的黑牯牛,肩上套着粗大的绳索,拉着一架满载新割干草的沉重木橇。牛眼浑浊,却透着长途跋涉后的疲惫温顺。它低垂着头颅,一步步沉稳地踏入巷口,蹄子在坚硬的冻土上敲打。

它身后的几匹驮着粮食口袋的马也跟了进来。牲畜沉重的身躯几乎塞满了这条窄巷。

忽然间!

那低着头只顾往前走的黑牯牛,粗壮的脖子猛地向上扬起!浑浊的牛眼骤然瞪得溜圆,瞳孔里瞬间填满了难以理解的巨大惊恐!紧接着,它发出一声惊恐万状、极其刺耳的悠长悲鸣:“哞——呜——!”

与此同时,那几匹马也像是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中,齐刷刷发出一片嘶吼!马头高高扬起,耳朵奋力向后贴紧,眼睛里闪烁着纯粹的、原始的恐惧光芒!

牲畜们毫无征兆地开始了疯狂的动作!前面的黑牯牛四蹄急刹,在冻土上摩擦出刺耳的声响,笨重的身躯极力扭转,试图用庞大身躯强行挤开狭窄的巷道!后面的马匹混乱地挤撞嘶鸣,不顾一切地向后急退,甚至人立起来!驮着的粮食口袋轰然砸在冻土上,金黄的粟粒如喷泉般泼溅开来!一股令人窒息、源自生物本能的恐慌瞬间爆发,如同无形的瘟疫笼罩了牲畜群!

一时间,这条狭窄的小巷成了混乱惊惧的地狱。牛哞马嘶汇成惊心动魄的喧嚣,撞击土墙,马蹄在冻土上急踏,尘土和碎草屑漫天飞扬!驭手们声嘶力竭地呼喝、咒骂、抽打着鞭子,试图将惊慌失措的牲畜控制住。然而任何呵斥和鞭打都失去了效用,牲畜们像是撞见了山林深处的猛兽图腾,疯了一样只想远离那片巷子中心。

混乱中,牲畜蹄下坚硬如铁的冻土被反复刨蹬、扬起的尘土弥漫,却始终没有任何一只沉重的蹄子,或者坚硬的橇轮,触碰到巷子中心地上那个小小的、无声无息的襁褓半分。牲畜们如同被一堵无形的高墙阻隔,只能在周围打转、嘶鸣、撞击,绝望地划出一条清晰的、绕开婴儿的安全界限,那片小小的土地成为了风暴中诡异而宁静的死角。肮脏的泥泞里,那个襁褓孤零零地躺着,像被一层无形庇护罩拢住。

“天……天爷……”一个躲在远处矮墙后的老妪目睹这一幕,枯瘦的手死死捂住嘴,眼睛瞪得溜圆,浑浊的泪水沿着深刻的皱纹滚落下来,嘴里反复哆嗦着几个破碎的音节,“神……神的娃……不能扔啊……”

寒林深处,朔风在林间穿梭,发出凄厉尖锐的呜咽,如同鬼魅的哭泣。光秃的枝干如同无数细瘦冰冷的铁骨,交错着分割阴沉的天穹,投下扭曲诡异的暗影。脚下的地面是厚厚的腐殖质和枯枝败叶,踩上去悄无声息,却又软腻发粘,带着一种死亡般的深寒,毫无阻碍地从兽皮底一直钻到人的骨髓深处。

“就这儿!”一个矮壮汉子压低嗓子嘶哑道,脸孔在黯淡的林光下有些变形,目光扫过周围荒凉死寂的森林。虬结的树根像巨蟒缠绕着岩石,低矮扭曲的灌木丛如同潜藏的鬼爪。这里是部落里的老人偶尔提起的“鬼眼坡”,连经验丰富的猎人都轻易不肯深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这次接手的男人比上次更显紧张。他深吸一口气,如同要将心底的寒气也压下去,猛地将那包襁褓高高举起,手臂上的肌肉虬结暴突,带着一股狠劲,准备用尽全身力气将他砸向远处一处布满尖锐突岩的、深不见底的积叶坑!仿佛只有这样彻底毁灭的姿态,才能对抗心头那不断滋生的诡异寒气。

然而,就在手臂即将挥下的刹那——

“哎呦!”

“小心!”

惊呼声同时炸响!

两道裹着厚重皮袄的身影,如同从腐叶层下钻出的鬼魅,猛地从一丛枯死的巨大红柳树根后面冲了出来!那是一老一小,看起来像是爷孙俩逃荒的。老的面黄肌瘦,脸颊深陷,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惊恐;小的不过十来岁,衣衫褴褛,冻得嘴唇发紫。他们是听到山外传言,说这鬼眼坡边缘地带有种奇特的“雪耳”菌,饿极了不顾忌讳摸了进来。此刻爷孙俩看到三个壮汉正举着一个婴儿要往死地里扔,吓得魂飞魄散,以为撞见了活人祭祀,本能地冲出来阻止又慌忙退避。

矮壮汉子手臂猛地一僵,那竭尽全力的一掷硬生生顿在半空!襁褓险些脱手!他脸上闪过一丝暴戾扭曲的羞恼和恐惧,猛地扭头看向那两个突然出现的“晦气东西”,眼露凶光。

“快!快走!”同伙的低吼急促响起,一只手重重拽了矮壮汉一把,声音都变了调,“撞见生人了!还愣着干什么!”另一人也慌得手忙脚乱地四下张望。

这里已经离山林深处太近,那无形的、属于鬼眼坡的冰冷注视感早已渗透进他们周身。此刻突然冒出来的活人,更是让他们惊惶失措,仿佛那积叶坑深处随时会爬出什么东西来。矮壮汉也被惊得心头猛跳,方才那股狠戾硬气瞬间泄了,剩下的只有深入骨髓的寒意。他恨恨地瞪了那惊恐的爷孙一眼,手臂无力地垂下,像是捧着个烫手滚沸的铜鼎。那襁褓中的婴儿被这陡然的起落一颠,似乎从窒息的沉梦中挣脱一丝缝隙,发出一声微弱如猫儿般的抽噎。

恐惧彻底占据了上风。“撤!”矮壮汉低声咆哮,几个人几乎是连滚带爬,也顾不上扔下襁褓,像一群被山林幽魂追赶的野狗,调头就朝着来路狼狈不堪地窜去,瞬间消失在密集交错、如同铁栅栏般的枯木枝干丛中,只留下被踏碎的枯枝和一圈圈还在微微打转的腐朽气息。

林间骤然恢复了死寂,只有风在更猛烈地嘶吼。爷孙俩惊魂未定,愣愣地看着那群身影消失的方向,又惊疑不定地看向被搁置在满是苔藓冰碴的冰冷树根旁那个小襁褓——它静静躺在那里,无声无息,像一个被这片阴森森林遗忘的、不吉的祭品。

冷风一阵紧过一阵,刮得人脸颊生疼。老头浑浊的眼神在襁褓上停留片刻,似乎有什么情绪激烈挣扎,最终还是猛地一拽孙儿的胳膊:“走!这东西碰不得!”声音带着未消的惊悸。他们仓皇扭身,跌跌撞撞也奔向来路,只想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地方,逃离那个被冰冷包围的、沉默的、诡异的小小布卷。

婴儿微弱的抽噎,被呼啸的寒风轻易撕碎、卷走,了无痕迹。他冰冷的小手紧握成小小的拳头,蜷在襁褓里,如同在冰层下冻僵的虫卵。

当第三次被粗鲁地裹挟着带离村庄时,包裹里的婴孩已近无声。他似乎耗尽了所有的气力,连哭泣都化作一种极其微弱、被绝望浸透的、断断续续的气音,像破碎的柳哨在冰面上滑动。一张小脸青白得几乎透明,在厚重的麻布襁褓里,仿佛一片正在融化的薄冰,随时会消散于空无。

这一次,押送者的脚步不再有丝毫停顿。他们径直走向村外那片被寒冬魔爪攥住的水域——漯河。这条昔日的生命动脉如今被彻底封死。河面凝结成一整块巨大光滑的墨玉,反射着天空铅灰死寂的颜色,坚硬、冰冷、毫无生机,仿佛大地的骨殖裸露在外。

凛冽的河风更加酷烈,如同无数冰冷的小刀刮擦着人脸。天空越发阴沉晦暗,浓重的铅云沉沉欲坠,似乎整个世界正缓缓沉入巨大的冰棺。

“起!”一声简短粗粛、带着冰碴子般硬冷的命令。

一双布满冻疮裂口的大手猛地举起那小小的襁褓,如同举起一块不祥的污秽之石。手臂绷紧虬结的筋肉,带着千钧之力,朝着河道中心那片最厚实、最光溜溜、如同巨大冰棺盖板般的冰面,狠狠抛了出去!

襁褓在空中划过一道绝望的弧线。

“呜!”

极其短促,轻得像羽毛触地的闷哼。

小小的布包重重砸在冰面上,发出沉重的撞击脆响。随即,沿着冰面滑出几步,又打了个旋儿,终于无力地停住。如同一只失去了所有依托的残蝶,彻底僵死在那里。包裹里的婴孩不再有任何声音传出。那层厚实的裹布也无法再传递一丝生命的悸动。只剩下一种彻底的、浸入骨髓的、被这冰河封印吸纳吞噬的死寂。

押送者无声地松了口气,那股压在肩头山岳般的无形重担似乎卸去了大半。他们不敢再多看一眼那冰面上的小小黑影,如同生怕多看一眼都会粘上诅咒,匆匆转身,沿着来时覆盖了薄雪的河岸碎石,急促地离开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就在他们身影消失于河湾拐角几株光秃秃的死柳之后的刹那——

天空!那浓重如铅、压抑了太久、几乎要冻结的墨色天空深处,陡然裂开了一道极其微小的缝隙!

一点微弱的青影,仿佛一颗坠落的青色星辰,被这凛冽的寒风从无垠的虚空尽头猛地拽入人间,自那高不可及的天际裂罅里直直俯冲而下!

那不是隼,也不是鸷鸟。

竟是一只硕大无比的……青鸟!

它的羽翼展开,宽大得足以覆盖半间土屋,翼梢拖曳着一道道如同凝结火焰的奇异流光。那青色并非羽毛本色,而是某种蕴含着无垠生机本源的光芒在流溢闪耀!光芒之中,鸟羽的纹理如山脉般绵延,又如新发的禾苗般舒展。它俯冲的姿态带着一种毁灭与创生交织的神性决绝,庞大的阴影瞬间笼罩了下方渺小的婴孩!

巨大的冲击力令凝固的河床都发出了沉闷的呻吟!然而,青鸟的动作却又在最后一刻化作了不可思议的轻柔!它双翼猛地向下一沉,并非攻击,而是一种庞大到足以遮蔽风雪的拥抱!巨大宽厚的翅羽边缘轻轻扫开冰面上薄薄的残雪,如同温暖的巨衾,严密地、充满神性怜惜地将那个冰冷的襁褓整个兜底覆盖!

一层肉眼可见的、温润如春泉涟漪般的柔光,瞬间在青鸟紧密覆盖的翼下荡漾开来。光芒所及之处,冻得发黑、坚如玄铁的冰面,竟然发出极其细微的“嗤嗤”声!仿佛最寒冷坚硬的固态灵魂被无形的力量悄然溶解。墨玉般的坚冰在青鸟翼下的光华覆盖之处,悄然地融化退却,变得柔韧透明,如同一层洁净无比的冰晶琥珀!

严寒与死亡被这不可思议的暖光隔绝于外。包裹里那张冻得青紫的小脸,在被这润泽生机的光晕包裹的瞬间,眉宇间最深刻的痛苦褶皱如同被无形的手指温柔抚平。一丝难以察觉的、代表着生命复苏的浅淡红晕,悄然浮现在那曾如薄冰的小脸上。

无声的震动穿透冰层与河水。

在青鸟宽厚翼羽的边际,在那温暖光芒与下方坚硬寒冰相接、冰体渐渐温润变得柔韧、却尚未完全融化的临界点上——

“嗤!”

一枚小小的、近乎无法察觉的尖锐凸起,竟硬生生刺穿了那层薄薄的、柔韧的冰晶隔膜,从被青羽覆盖、温软潮湿的襁褓缝隙里,探了出来!

那是一抹鲜绿!嫩得如同刚融的春水凝结而成,带着一种近乎透明的柔弱与不容置疑的倔强!

一茎极其幼小的、初生禾苗的嫩芽!

细弱青涩的尖儿,正奋力昂起,刺向这片覆盖万物的铅灰色苍穹。微不可见,却又锐不可当,在巨大青羽和封冻冰河的对比下,渺小如微尘,却昭示着一个石破天惊的开端。嫩芽尖端上,一滴冰融后的水珠颤巍巍地悬挂着,尚未坠落,将整个世界的光线都凝聚在这微渺的一点,折射出七彩琉璃般的光泽。

十年。春日迟迟的阳光如同新酿的蜜浆,温柔流淌在有邰氏村的每个角落。村头打谷场平整的空地上,一群半大少年正围着一个人影吵吵嚷嚷,声音几乎盖过了不远处春播仪式沉闷却有力的鼓点。

“弃!你又在搞那鬼画符!”一个高个子少年用粗糙的手指毫不客气地戳着地上新鲜的墨迹,泥土翻飞,试图破坏那痕迹,“酋长都说了,这种‘不劳而获’的勾当,是……是亵渎五谷之灵!”他声音很大,却带着刻意掩饰的心虚,眼神时不时瞟向远处祭台上的酋长身影。

被围在中间的正是“弃”。他十岁年纪,身形比同龄人稍显单薄些,穿着普通的麻布短袄。蹲在地上,赤着的双脚沾满新鲜温润的春泥。他毫不在意周围的吵闹和戳戳点点,甚至对那句熟悉的贬斥也充耳不闻。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凝注在自己那双同样沾满泥土的手掌上。那泥土是打谷场上特有的、松软而肥沃的微黑色调,被他小心地用指尖聚拢、压实,甚至带点虔诚的意味。

他右掌平摊着,一小撮特意挑选过的、异常饱满的麦粒静静地躺在掌心。纹路清晰深刻,如同蕴藏着一个微缩的古老图腾。他的左手轻轻覆盖上去,双手合拢,将那宝贵的种子和珍贵的泥土小心翼翼地包裹其中。

围观的少年们屏住了呼吸。他们或许不懂其中深意,也常嘲笑和作弄弃,但那小子的“把戏”偶尔成功时透出的奇异气氛,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魔力。

合拢的双手缝隙里,似乎真的有极其细微、如同春蚕啮桑般的沙沙声音传出来!少年们的脖子不由得探得更直了。

弃微微闭起了眼睛。他那小兽般温和而专注的神情没有丝毫改变,嘴角甚至弯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

在他温热手掌心构筑的那个微缩世界里——黑暗,温暖,饱含水分,如同春天最深的黑土床榻。一粒紧挨着一粒的麦种,坚硬的种皮在黑暗湿暖中被悄然软化、膨大!积蓄了漫长冬日的庞大生命力,如同被点燃的引信,瞬间找到了爆发的闸口!微黄带点棕的种皮骤然开裂!一点更白、更嫩的胚芽,带着破开一切的尖锐意志,猛地探出头来!随即,它开始以一种疯狂汲取了冥冥中生命之流的姿态,肉眼可见地分蘖、拔节、伸展!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在外部少年们焦躁又期待的注视下,弃那合拢的双手边缘,极其突兀地冒出了一点极其新鲜的绿意!随即,几根柔韧无比、散发着强烈清香的嫩黄泛绿的麦芽,像被无形的手指推送着,顽强地刺破了他的指缝,迅速向上抽长!那麦芽的颜色鲜亮得惊人,如同春日第一缕阳光在掌纹里凝结!麦秆光滑细嫩,其上极其迅速地冒出微小的叶片,叶片在流动的春光中舒展,脉络纤细晶莹。

这还只是开端!

更令人瞠目的是,在那嫩叶与麦秆相接的叶腋处,极其细微地探出了一点纤细的、淡金近褐色的芒尖!初时如蛛丝般细弱,却在呼吸之间便清晰可见、锐意昂然!

这细微的变化如同水波扩散,立刻点燃了围观少年的惊呼。

“看!芒针!是芒针!”

“真的!又被他种出来了!”

“这次比上次还快!”

少年们挤挤攘攘地围上去,看着那不合时宜迅速抽长的麦苗,看着那些细微却真实存在的锐利麦芒,眼神中混着不敢置信的惊讶和对那未知手段的一丝隐隐恐惧。

高个子少年脸上的鄙薄和刻薄尚未完全退去,却也难掩震惊,忍不住也跟着凑得更近,伸出手,似乎想触摸一下那违反节气、破掌而出的生命奇迹。

就在这时!

弃那双一直平静闭着的眼睛,忽地睁开了!他清澈的目光落在那根刚刚破土而出、尖端凝聚着一滴露珠般的麦芒上。没有丝毫预兆!也没有任何动作!弃只是极其自然地移开一只合拢的手掌,让那片正在生长的麦芽袒露在春日微风之下。

那只刚刚抽出的、锐利异常的麦芒顶端!

就在少年们眼睛眨也不眨的注视中,一滴极其微小、如同剔透的晨露般圆润的液珠,毫无征兆地在麦芒锋锐的尖梢凝结成形!那液滴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沉淀的、厚重凝滞的、近乎琥珀般金黄透亮的色泽!饱满、黏稠,在春日迟迟的阳光下,流动着令人沉醉的、属于谷物浆液即将灌满的成熟光芒!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