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景王之殇(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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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前方冰冷刺骨的汹涌溪流以及溪水中那些尖利嶙峋的乱石堆中——

栽!落!而!下!

“父王——!!!”

王子朝目眦欲裂的、带着惊恐万状与撕心裂肺的嘶吼声,终于如同濒死野兽最后的长嚎,强行撕裂了震耳欲聋的水声帷幕,尖利地刺穿了整个山谷!心脏几乎在这一刹那停止跳动!

景王佝偻着、完全失去控制的衰老身躯被下方湍急冰冷的深溪寒流与坚硬、尖锐如同怪兽獠牙般的玄武岩石块无情地、重重迎接!

冰冷的刺痛与强烈的撞击感如同双重重锤轰击!

“噗通——!”

巨大的落水声被瀑布轰鸣所掩盖!

无数冰冷刺骨的溪水疯狂倒灌而入,瞬间浸透了他的头盔内衬、甲胄缝隙、口鼻耳窍!

剧痛!那是一种瞬间爆炸蔓延全身的、撕心裂肺的剧痛!

如同一条疯狂撕咬缠绕的恶毒蟒蛇!瞬间噬透他衰老脆弱的心脏瓣膜!又凶猛无匹地向上!沿着血管经络!直冲他已然混沌一片的颅顶!

这剧烈的生理性剧痛与冰冷的触感交织,将他残余的、企图抓住权力的最后一丝意志彻底绞成粉碎的黑暗残片!那双曾经威严如海、能令天下诸侯匍匐的瞳孔,此刻只剩下纯粹的、源自本能的、剧烈生理痛楚带来的巨大空洞和无尽的茫然!世界一片旋转!

他整个人蜷缩在冰冷刺骨的溪流中央!

浑浊的、携带泥沙的水流冲击着他的身体!

冰冷刺骨!

每一次本能地想要喘息,吸进鼻腔的却全是混合着泥沙与腐败水草味道的污水!

冰冷、腥臊!

每一次拼尽全力的抽吸都像是在吞咽用赤红烙铁烧灼过的无数刀片碎片!

喉咙深处因为呛水和剧烈的痉挛,发出如同百年破败风箱拉动时粗粝又断续的痛苦嘶鸣——“嗬嗬…嗬呃…”

他挣扎着想要抓住身边能借力的东西,但岸边那些被水流冲刷得光滑无比的岩石根本无法支撑他那因突发心疾而软绵无力、完全不受控制的身体!挣扎反而让他枯槁的身体在急流中狼狈地滑倒、翻滚!

沉重的、象征着身份的昂贵玄青犀甲与河床底下无数冰冷、粗砺无比、棱角尖锐的石块猛烈撞击、摩擦!

发出令人牙齿发酸、耳膜欲裂的、如同钝刀刮骨般的刺耳噪音!

激起更大的浑浊水花和深黑色的烂泥!

这些冰寒肮脏的泥水狠狠喷溅污浊了他满头灰白散乱的长发和因剧烈痛苦而疯狂扭曲、如同厉鬼般痉挛的面颊!眼耳口鼻皆是泥污!

更远处传来先前受惊的野兽隐隐更加狂躁的嘶吼(或许正是那头被惊动的老虎?),以及近在咫尺的、景王近卫们由愕然到极致惊恐爆发出的、如同沸腾油锅般惊骇嘈杂杂沓的脚步声和歇斯底里的吼叫!

“大王落水了!”

“快!救驾!!”

“快来人!!!”

但在周景王此刻混沌破碎、濒临崩塌的意识感知中,这所有的混乱喧嚣仿佛都隔着一层厚厚的、不断晃动水影的帷幕,遥远、朦胧而不真切!濒死的君王如同被一匹厚厚冰冷、浸透污水的裹尸布彻底笼罩缠绕!他的视线在疯狂地抽搐、摇晃、碎裂成无数不规则的碎片……意识沉沦,向着无光的深渊滑落……

然而,在那片无尽的、令人窒息的、濒临彻底崩塌的意识混沌的冰冷深渊里,却有一幕影像如同刺破永夜、燃烧生命的最后火炬,极其明亮刺目地逆着无边的死亡阴影骤然劈裂而出!

是那样清晰!那样温暖!带着阳光的味道!

幼小的、仅有三四岁的王子朝!

穿着用他旧袍改制的、略显宽大不合身的赭黄色小锦服!

在宫苑里那片铺满了厚厚金色落叶的广阔庭院里!

蹒跚地、笨拙地!跌跌撞撞地!

追扑打闹着一只上下翻飞、有着斑斓炫彩翅膀的风中蝴蝶!

清脆得如同玉石相击、没有任何负担的、充满了整个宫阙天地的欢快笑声!

穿透了冰冷宫墙的厚实壁垒!

穿透了重重权力的森冷帷幕!

清晰地!

一遍又一遍!

在他逐渐褪色的记忆长河里最纯净的回声壁中回荡!回响!

还有!

那双幼童纯真无瑕、明澈干净得如同最上等琉璃、映满了灿烂阳光的眼眸!

正笑盈盈地望向他!

带着全然的依恋与欢喜!

如同天地间最最珍贵稀世的珍宝……

“朝…朝儿……”属于深渊炼狱边缘的灵魂深处,迸发出了无声却无比汹涌、无比痛楚的呐喊!那是王冠褪色后,仅存的属于父亲的悲鸣!

“我的……太……子……”

未竟的梦呓,被滔天的冰水吞没。

整个溪谷彻底乱成了一锅沸腾的岩浆!

“快!大王落水了!”

“王上!抓住我的手!”

杂沓惊惶如同天塌地裂般的人声、呼喊声撕心裂肺地炸开!岸上的人如同没头的苍蝇,乱成一团!

距离落水点最近的几名着深水甲胄的甲士,在听到王子朝那声厉吼的第一时间就已经本能地做出了反应!他们如同扑火的飞蛾,顾不上被水流卷走的危险,直接跃入冰冷刺骨、水流湍急的溪水中!奋力扑向那团仍在剧烈挣扎、却被沉重铠甲拖拽向更深水流的玄青色阴影!冰冷湍急的溪流如同无数根带着锋利冰碴的针,瞬间刺入骨缝!

宾起在岸边的反应更是惊骇欲绝!他甚至等不及自己乘坐的战车完全停稳!冠冕歪斜、头发散乱都完全顾不得!老迈的身体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潜能,直接纵身从疾驰的车上跳下!顾不上足底剧痛,踉跄不稳地、深一脚浅一脚踩着岸边湿滑无比、泥泞陷足的烂泥地,不顾一切地嘶嚎着!连滚带爬地冲向溪水中那不断沉浮翻滚的王的身影!

“王!王上!!”

王子朝的身影在最初的极致震惊后,如同离弦之箭般爆射而出!他比任何人都快!赤红着双目如同染血!顾不得冰冷的溪水瞬间浸透衣物如同万针攒刺!甚至没有绕到更容易下水的浅滩,直接扑进齐腰深的冰冷激流中!逆流跋涉!水流冲击着他的身体,几次险些将他冲倒!但他死死咬牙抗住!终于艰难靠近!奋尽全力将父王那沉重、瘫软、还在剧烈抽搐呛咳的身体从岩石和淤泥的死亡钳制中拖出!那铠甲浸透了水,如同巨石!

“快!接住大王!”几名强壮的甲士七手八脚地在岸边的乱石滩上配合着王子朝,将景王湿漉漉、剧烈喘息、身体因剧烈疼痛和窒息而痛苦扭曲的尊贵之躯抬上岸!众人一片慌乱,徒劳地试图用干燥的布帛捂住景王那如同火山爆发般剧烈起伏、内部却如同破败风箱般发出可怕“嗬嗬”嘶鸣声、每一次吸气都痛苦到要爆裂的胸膛!那身沾满泥浆、已然完全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华贵犀甲沉重无比,边缘锋利的钩破口撕裂了内里更为珍贵的赭黄色云锦常服,露出湿透紧贴在景王因剧痛而佝偻僵硬、枯瘦如柴的身体上的白色内衣。他整个人如同刚从泥潭深渊捞上来的、被玷污了的祭品,狼狈不堪,所有君王的威严在此刻的致命痛苦前都土崩瓦解、荡然无存!

“让开!”一个同样嘶哑、却带着强行压抑的惊惧与一种本能的权威感的吼声粗暴地震开了乱成一团的人群!是刘蚠!他不顾一切地挤到近前,脸色惨白如祭祀用的金箔,嘴唇因巨大的震骇和尚未完全消退的、直面君王毁灭性眼神后的本能恐惧而剧烈颤抖着!就在仅仅几息之前,那双充满灭绝气息的眼睛还死死地锁定着他!他能清晰感受到那种纯粹的杀意!他冲到景王身边,伸出那只肥厚、此时却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的手,探向景王冰冷黏腻、布满泥污的颈侧!指尖触碰到的皮肤冰冷湿滑,如同水蛇!指尖剧烈地颤抖着!他在那一片混乱中,竭力感受着那微弱得如同游丝、几近断绝的脉搏搏动!

单旗也几乎在同时冲到近旁!他比刘蚠显得稍镇定一些,但眼底深处同样翻涌着惊疑不定!他冲着混乱的人群嘶声急吼:“医官!营中医官在何处?!速去召集!”他嘶吼着,甚至没有留意到,在他因为方才车行颠簸、以及此刻剧烈的混乱动作中,一直藏于他紧束衣袖内侧、紧贴肌肤的那把淬毒的三寸青铜短匕,已然无声地滑脱!顺着宽大衣袖的下摆缝隙滑出,悄然坠落,无声无息地沉入了溪边那片茂密的、随水波摇曳的暗绿水草丛中!致命的利刃如同它的出现一样,又无声地隐没在了浑浊的泥水里。

“呃…嗬……医……官……快……”微弱的、如同游丝般的气声和痛苦的哽咽,从景王那双因呛水缺氧而呈现出可怕青紫色、剧烈翕张如同濒死之鱼的嘴唇中艰难地逸出。这是他一生中最后挣扎出的、清晰可辨的词语。

然而!

更深!更浓重!更加无法抗拒的极致黑暗——死亡的墨流!仿佛变成了有形有质、带着冰寒与恶臭的粘稠液体!从他冰冷瘫痪的四肢百骸深处汹涌奔腾,急速聚拢!将他残存的那一点点企图抓住生机的意志彻底拉扯向冰冷无垠、永远沉寂的终极深渊!每一次因为窒息而引发的猛烈抽吸和随之而来的更长时间憋闷,都伴随着喉管无法控制的、极其可怕的剧烈痉挛声!他的面容因极度的痛苦和缺氧而扭曲得如同厉鬼!再也无法说出哪怕半个清晰的音节!喉咙深处只剩下绝望的、拖长沉闷的咕噜声!所有维系君王尊严的外壳,都在这种源自生命本质的痛苦前,彻底被剥离、砸碎!

“大王!大——王!”宾起扑倒在岸边的泥泞中,离景王的身体只有几步之遥。那枯槁的身躯因巨大的恐惧和悲痛而筛糠般发抖!枯瘦、爬满老年斑的双手徒劳地在空中划拉,试图触摸到景王那具冰冷湿冷、此刻已经毫无任何生命反应的躯体!浑浊的老泪如同决堤的泥石流,汹涌冲出眼眶,混合着岸边的泥浆尘土,在他那张清癯憔悴、此刻毫无血色的苍白老脸上冲刷出道道污秽不堪的沟壑!那声音嘶哑凄厉如同寒冬荒野中垂死的寒号鸟在呜咽,在山谷的轰鸣回响中显得无比绝望而渺小:“坚持住!大王坚持住啊!您不能……天哪!!”

王子朝死死抱住怀中仍在不断痉挛抽搐、口角不断溢出不知是泥水泡沫还是腥甜血沫的父亲,那双布满血丝的赤红双眼中,滚烫的液体混合着冰冷的溪水不断淌下!但他死死咬着牙,牙齿几乎要咬碎!他感受到了怀中躯体的力量在飞速流逝,感受到了生命之火在寒风中快速熄灭!“荣氏封地!”他猛地抬头,对着混乱的人群发出如同受伤孤狼般的长嚎,声音被瀑布声压制,却带着破釜沉舟的撕裂感,“去荣绮氏封地!就在北山西麓!最近!全速!快!”必须与死神赛跑!

一队人马,如同从一场惨烈无比的、一败涂地的溃败中侥幸生还、仓惶退却的哀兵,再也顾不得任何君臣威仪!他们护着那具仍在微微抽搐、气息濒绝且迅速流逝的帝王之躯,在极度的混乱和恐惧驱使下,奋力掉转马头。沉重的车轮碾过新生的青草和点缀其间的野花,将美好的春意碾压进肮脏的湿泥!马蹄踩踏过处,溅起一路混含着破碎草叶汁液的腥涩与碾烂的泥土特有的污浊气息!象征着帝王出行仪仗威严的旌旗华盖被彻底丢弃在烂泥地里,如同破布!仓惶!狼狈!不顾一切地!冲出这条混乱如同炼狱般的溪谷山谷,朝着北方、偏西方向的荣邑道路——那条他们来时本不该踏足的狭仄山道疾驰狂奔!马蹄踏过,只留下泥泞不堪的狼藉残痕。原本盛大庄严、充满征服野心的王者春日田猎之仪,在短短片刻之间,竟成了一场丢盔弃甲、狼狈至极的王权末路奔逃!向着微渺的、希望所在的荣氏领地!

荣绮氏封地主府邸的内室,此刻陷入了一场缓慢而残酷的等待煎熬之中。空气凝滞得如同凝固的油脂,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苦到极致又郁到极点的混合气息。巨大的紫铜三足药炉早已熄火,丹炉内部冰冷一片,最后一丝青烟也彻底断绝,然而那厚重的、混合着草木灰烬颗粒与多种名贵救命草药猛烈煎熬后遗留的浓郁苦涩气味,却如同无数只冰冷而黏腻的手,死死扼住了室内每一丝空隙的喉咙。这刺鼻的、绝望的气息无孔不入,顽强地附着在墙壁粗糙的阴影缝隙里,深深地渗透入榻上每一层精细织物紧密的交错纤维之中,又和空气中浓稠得如同胶水般弥散的死亡气息混为一体,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鼻腔、肺叶,压在心口,让人喘不过气。

周景王姬贵,这位曾经威震天下的君王,此刻僵硬如一段枯木,无声无息地瘫卧在主人专门腾出的巨大檀木榻上。榻上铺陈着来自遥远南海的猩红火凤纹锦褥,鲜艳的颜色此刻却衬得那张毫无生气的脸更加灰败。那身被冰冷溪水彻底浸透、又被一路泥泞和污血沾染、最终因途中颠簸而逐渐冷却至冰点的玄青犀甲以及内里早已被撕裂破损、失去了所有华贵光泽的赭黄色云锦常服,早已如同垃圾般被一群手忙脚乱的侍从急乱而勉强地从他身上彻底剥除,丢弃在一旁冰凉如墓砖的、光可鉴人的深色地板上。它们如同数条污秽冰冷、彼此纠缠交叠的死蛇,散发着腐朽冰冷的气息。此刻他身上只胡乱覆着主人能拿出的最上等几层厚重的丝绒锦被,然而这象征着世俗温暖的织物,此刻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根本无法遏制那从他身体最核心深处不断弥散出的、如同来自九幽地府般的彻骨寒凉!那张曾经只要轻轻一瞥就能让强大的诸侯瑟瑟发抖、匍匐在地俯首称臣的威严面孔,早已扭曲变形,失去了所有的神采!曾经威严锐利、令人生畏的双眸此刻彻底失焦涣散,空洞茫然地对着从雕花木窗窗棂缝隙中艰难钻入室内的、最后一缕如同残喘般的斜阳微光。那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光线,在这蜡黄如同陈旧的铜器锈蚀、进而死灰到令人心碎的脸庞上,投下最后几点虚幻的、微微摇晃跳跃的光斑,非但没有带来丝毫生气,反而更添一层衰败枯槁的死亡之气!他干瘪灰紫的嘴唇如同两片干枯的树叶微微张开着,每一次艰难而漫长、几乎耗尽全部能量的吸气,如同在抽干整个世界的空气,之后便是更加令人绝望的长久的憋窒间歇,这可怕的循环令他那枯槁平坦的胸膛剧烈起伏一阵!那枯树皮般的、松弛起皱的皮肤包裹下的喉结痛苦不堪地上下艰难滚动,每一次滚动都像是在榨取这具破败躯体最深处最后一丁点可怜的生命精元!喉管深处持续发出的,是宛如漏风百年、遍布裂痕破洞的破败风箱在作最后挣扎时的绝望嘶鸣!是空气艰难通过肿胀阻塞气管缝隙时发出的诡异细微水音气泡的破裂声响!如同地狱传来的挽歌,令人心碎欲裂!那仅存的、象征着一点活气的脉搏跳动,微弱得早已如同悬于空中即将断裂的游丝,每一次被跪在榻旁、汗流浃背、面色惨白的荣氏医官紧紧握住手腕细心感受时,都只能感受到皮肤下那冰冷的、绝望地向着黑暗深渊滑落、濒临彻底崩断的微弱搏动!这具曾经承载着八百年煌煌周礼、拥有万里河山所有权柄的至尊之躯,此刻却只剩下绝望而徒劳的苦役!被迫与冷酷无情的死神进行着一场力量悬殊、注定惨败的、令人不忍卒睹的垂死角力!死亡狞笑着,大刺刺地盘踞在锦褥深处,无声,却胜过了世间所有的喧嚣!

王子朝的双膝早已被坚硬冰冷的金砖地面硌得失去了知觉,但他依旧如同石雕般死死钉在原地,紧握着父亲那只已经毫无知觉、如同寒铁般僵冷沉重的手掌。他身上那件已经半干、半湿的赤红猎袍下摆,在冰冷的溪水和泥泞里浸染得深褐一片,早已结成了硬壳,沉甸甸地坠着。整整一天水米未进,嘴唇因极度的焦灼、悲伤和恐惧而布满干裂的血口,微微翕张着。那双布满猩红血丝的双眼,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地、一动不动地钉在景王那张毫无反应、因无边的痛苦扭曲而呈现出极度骇人姿态的面容之上。那目光中充满了不切实际的幻想,仿佛要用尽自己灵魂的力量,呼唤回父亲体内最后一点微弱的光,逼出那已被死神攥紧的生命中最后一丝奇迹!

“父……王……”一声低哑到几乎无声的、如同粗糙石磨碾过早已破碎心尖的呼唤,艰难地、带着磨砺血肉的剧痛,从他的喉咙深处一点点渗出来,每一个字都如同泣血。

榻侧的冰冷地面上,宾起也如同被人抽掉了脊椎骨般直挺挺地跪着。他那枯槁的身体因为极度的寒冷和内心翻江倒海般的巨大恐惧与不安,无法抑制地持续颤抖着,如同秋风中的最后一片枯叶。他手中,还固执地捧着一方始终被温在炭盆上、已经不知更换了多少次、此刻浸透了滚热珍稀药汁的雪白软布。他手臂颤抖着,徒劳地想要将这份带着仅存热度的温软敷上景王那冰凉的、如同石块的额际,试图唤回一丝温度。然而他那因高度紧张和悲痛而痉挛的手抖得如同癫痫发作!药汁沿着他枯瘦手臂滑落,早已浸透了深紫色官服的厚重丝质袖子,滴滴答答落在冰冷如镜、光可鉴人的地砖之上,发出单调而令人绝望的滴答声,如同一颗颗冰冷的心脏在跳动。

室内的苦涩药味,因湿透的衣物冰冷蒸发、因紧张恐惧产生的汗意和那愈发浓郁的绝望气息在沉闷空气中不断蒸腾发酵,形成一层浓稠得令人肠胃痉挛、几欲作呕的胶状物!每吸一口气都如同在吞咽混合着胆汁的剧毒淤泥!荣绮氏封主荣绮氏本人,早已吓得面色惨白如祭祀用的素帛,额头上冷汗涔涔。他如同一个无声的幽灵,无声而焦虑地指挥着仆役们脚步虚浮地匆匆搬来更多烧得通红炭火的铜盆投入室内的铜炭盆中。然而无论投入多少通红的炭块,那跳跃的高温,在这间被濒死绝望气息占据的内室里,却都如同石沉入无尽冰海!根本无法驱散、甚至无法稍稍温暖一点点那源自生命本身已然走到尽头、从骨髓深处弥散出的冰冷寒潮!那寒意源自灵魂的寂灭!

时间在此处仿佛变成了粘稠冰冷的青铜汁液,沉重、凝滞,而又极其缓慢地流淌着。滴答声是唯一的旋律。不知过了多久,如同一场被无限拉长的噩梦。景王胸腔内那破败风箱般令人心胆俱裂的、拖长压抑的“嗬…嗬…”喘息与剧烈挣扎的抽吸声,在一阵更为猛烈的痉挛后,突然诡异地中断了一瞬!

刹那之间!如同天地初开之前的鸿蒙!

死寂!

一种超越尘寰、令人头皮炸裂的、真空般的极致死寂瞬间笼罩了整个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