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血诏残阳(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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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白的晨曦,正以一种近乎病态的微弱光芒,艰难地渗入洛邑那巨大宫门的缝隙。宫墙斑驳的暗影下,刀鞘与皮甲沉闷的摩擦声,还有压抑得如同从地底钻出来的呼吸声,汇成一股粘稠的、令人窒息的气流。刘蚠顶盔掼甲,浓眉紧蹙成两道深刻的沟壑,他按剑而立,青铜铸造的甲片反射着幽冷的光,沉重得像是吸饱了夜间的寒气。他的目光如同鹰隼,扫过眼前一排排黑压压的甲士,他们持戈挺立,不动如山。
“当啷啷!”一声刺耳的金铁撞击猛地割裂了沉闷的空气。众人寻声望去。只见宫门内厚重的朱漆小门被狠狠撞开,几个身着素甲的武士,像是拖曳一头沉重的猎物,将一个满身血污的人形物体粗暴地掼在冰冷的石阶上。血,稠而暗,从他破碎的衣襟和身下漫开,在微光里洇成一片不祥的黑。那人抽搐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断断续续,犹如坏掉的风箱。
“孟宾已诛!”为首的武士扬起手中仍在滴血的青铜长剑,声音嘶哑却穿透了整个前庭,“背主之贼,尸骨曝于阶下!”
阶下死一般的寂静陡然被点燃。那些原本肃立的甲士眼中,瞬间迸射出狂热的光芒。一阵压抑不住的低吼,混着盔甲的抖动,汇成一片危险的暗涌。
“天命所归!”刘蚠身旁,一个同样顶盔掼甲的高大身影猛地踏上一步,声音洪亮,压过了所有声响。正是单旗。他高举手中寒光凛凛的佩剑,剑尖几乎要划破灰白的天幕,“先王遗命在上!贼臣伏诛,国祚得延!请王子猛,正位承统,安我大周!”他的目光锐利如刀,穿透肃立的甲士,直指那扇紧闭的、象征至尊的宫门深处,那里,正是王子姬猛的居所。
刘蚠不再多言,对着沉重的宫门方向,单膝轰然跪下,铁甲撞击石面的闷响清晰可闻。“请王子猛——承继大宝!”
“请王子承继大宝!”如同被点燃的干草,台阶上下,数百甲士整齐划一的吼声骤然爆发,带着腾腾的杀气直冲云霄。他们沉重的脚步践踏着地面,戈矛的柄端在青石板上顿出雷鸣般的回响,那扇深锁的宫门,在一阵阵山呼海啸般的冲击中,微微地震颤起来。
孟宾的血尚在石阶上蜿蜒、渗入缝隙,温热的腥气弥漫开来。新的王座,正被架在这刺目的血色之上,等待着那位即将从门内走出的年轻王子。
孟宾的血腥气,如同盛夏阴湿角落里滋生的霉斑,在洛邑古老的街巷间若有若无地盘旋,沉滞而顽强,整整一月都未能散尽。新的王权之剑刚刚淬火,正闪耀着灼人的锋芒。
夏六月,日轮终于收回了它那晒烤大地的凶戾,将一片沉沉昏黄泼向了整个周王畿。为景王送葬的巨大队伍,在这片昏黄的底色中缓缓前行,像一道肃穆而庞大的黑色疮疤,缓慢地切割着原野。王室的旌幡,被风吹得沉重地卷动,发出猎猎的声响,仿佛呜咽。乐工们吹奏的挽歌,苍凉哀戚,丝丝缕缕地纠缠着每一个参加葬礼的人的心魂,又融入无边无际的、死气沉沉的寂静里,更显出某种令人心慌的空阔。
我是王子朝,站在送葬宗亲队列的最前方。粗糙坚硬的麻衣摩擦着我的脖颈,带来阵阵刺痒。风将焚燃的香草烟雾吹送过来,浓烈得令人窒息。我缓缓抬头,越过那些在哀乐中低垂的头颅,越过层层叠叠挽联与素白的身影,目光投向更远处——那早已被提前肃清的广阔陵原边缘,在几处背风的土坡后面。人影在稀疏树影与半人高的蒿草间无声地攒动,如同地下暗涌的伏流。那是郊邑、要邑、饯邑的民众,更多是被骤然“尊奉新王”所遗忘、被剥夺了生计的旧宫府百工和官吏。他们不再是洛邑城里一丝不苟的秩序维护者或精巧器物的缔造者,如今只披裹着褴褛衣衫,像一群被迫离开泥土的草芥。那些曾用来铸造礼器的青铜,此刻在他们手中被改铸成矛尖、短刃与戈头,冰冷沉重的杀伐气息,隔着老远的距离便无声地逼迫过来。
刘蚠和单旗,两位新王朝的擎天砥柱,盔甲鲜明,腰佩长铗,策马立于宗室队列的前端。他们警惕的目光如同刷子,一遍遍仔细地扫视着陵寝四周那看似空旷寂静的野地,搜寻着一切不安的迹象。
主祭拖长了语调吟唱送灵的祭文,那字句在大地间回荡,空洞而肃杀,如同提前敲响的丧钟:“礼——成——!”
就在最后一个沉厚尾音坠入地面尘埃的刹那!就在刘蚠、单旗以及他们带来的心腹锐士以为戒备已解,稍稍松懈地转身欲护送灵柩入穴的瞬息!
“呜——嗡嗡嗡!”
一声极其怪异、不属于任何丧葬礼乐的巨大震鸣陡然撕裂长空!如同沉睡的地狱恶兽猝然张开巨口发出的咆哮!
这声音竟是从送葬队伍边缘某处传来!所有目光猝然被扯向那里。只见一个须发半白的老工正紧握着一把其貌不扬的青铜殳,那独特的共鸣声正是他疯狂挥舞手臂、让沉重的殳尖划过空气引发的死亡尖啸!
那声音成了点燃炸药的引线!
“清君侧!诛权奸!”一个炸雷般的怒吼骤然在陵原深处炸响!紧接着,无数个声音从那些被遗忘的土坡后、蒿草里同时爆发,如同惊涛拍岸!
“杀了刘蚠!”
“赶走单旗!”
“扶王子朝!”
伏兵如潮!汹涌的人流如同冲破堤坝的黑色洪流,决绝地从各处阴影里奔腾而出。他们高举着镌刻过礼器纹路的、此刻却被重新捶打锐利过的戈矛,那扭曲的图案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目而诡异的寒光,如同无数猛兽贪婪的獠牙!他们挥舞着大邑商时代流传下来的沉重石钺,带着开山裂石的凶悍威势冲撞下来!人群之中,我叔伯兄弟——那些被新王猛所忌惮、排挤的灵王、景王子嗣们,他们的麻衣之下鼓鼓囊囊,显然暗藏着利刃。他们混杂在咆哮的人流前端,一双双眼睛死死锁定着刘蚠和单旗,燃烧着冰冷的复仇之火,无声地冲向我那两个掌控一切的敌人。
真正的混乱在瞬间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前一秒还保持着最后一丝体面的送葬队伍瞬间解体!惊恐万分的王室宗亲、大夫贵戚们尖叫着四散奔逃,互相推搡践踏,像一群受惊的麋鹿。鼎炉被撞翻,贵重的祭器哐当滚落,在践踏的泥尘中碎裂。满地狼藉的布帛、旌幡被恐慌的脚步无情踩踏。
站在祭台上的刘蚠脸色骤然巨变!方才的沉稳威仪瞬间被惊怒和难以置信撕裂。他几乎是本能地手按剑柄。“王子朝!尔敢……”他的怒吼被更响亮的喊杀声淹没。
单旗的反应则截然不同。电光石火间,他猛地一扯刘蚠的臂膀,巨大的力量带着刘蚠向后一个趔趄。“走!”单旗的声音嘶哑短促,如同被火燎过。他一把推开试图扑上来挡在刘蚠身前的两个忠心的护卫长,动作狠厉无比。他敏锐如鹰隼的目光在混乱的人潮中急速扫视,瞬间就判断出这突如其来的致命洪流根本无法当场阻挡——矛尖太多了,愤怒太深了!他几乎是拖着身形庞大的刘蚠,两人踉踉跄跄地撞开身边几个无头苍蝇般乱撞的低阶贵族,狼狈地向陵园唯一的出口马道奔去。身后,是咆哮追来的复仇洪流,那些曾经失业的百工发出的吼声带着刻骨的恨意:“别让他们跑了!”
陵前广场一片狼藉。破碎的祭祀铜鼎,倾倒的陶豆、酒樽在黄泥血水中泡着,几匹逃窜未及的驷马被惊得人立长嘶,又被惊恐的驭者死死拽住缰绳。奔窜的王公贵族撞在那些沉重翻倒的牺牲架上,又被浓稠腥臭的牲血滑倒,锦缎衣裳上沾满脏污。浓烈的血腥味混杂着焚烧香草和翻腾起来的尘埃土腥,织成一张令人作呕的大网,沉沉地笼罩着这片刚刚送走一位周王的土地。
刘蚠的赤旗大纛已被撕扯践踏得只剩半截残破的布条,委顿在泥泞里。而我被族人簇拥着,站在高处,目光穿透人群的缝隙追索着那两个亡命远遁的黑点,直到彻底消失在地平线的烟尘中。这偌大的王畿核心,暂时悬在了愤怒与混乱交织的真空里。
巨大的庄宫,此刻仿佛一艘巨大的、被迷雾包裹的失航之船,沉默地漂浮在洛邑死寂的中心。那场以葬礼为舞台的流血变故,已在洛邑的大街小巷弥漫开浓重的恐惧烟尘,凝固了所有声响,也封死了每一道向外窥探的门缝窗格。宫外,是深不可测的、如同墨汁凝结成的夜。
姬猛蜷缩在铺着厚厚丝绒的王座——或者更像是一个华丽的囚笼里,那张过于年轻的脸庞被摇曳的巨大宫灯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明灭的光线里,他唇色苍白,两只手紧握,指节因过度用力而透出青白,仿佛要从指缝间榨出一丝虚妄的暖意,眼睛却死死钉在被厚重布幔遮挡得严丝合缝的殿门上,如同受惊的幼兽盯着洞口随时可能出现的獠牙。
“咔嗒…咔…咯啦……”极其轻微,却又被巨大死寂放大到惊心动魄的金属摩擦声,细密地、固执地在死寂的宫殿门槛外爬行着、啮咬着。声音越来越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的执着。
姬猛猛地挺直身体,整个人绷紧得像一张弓,喉咙里发出短促的、窒息的抽气声,瞳孔骤然缩紧。他死死盯着那两扇描绘着日月星辰的沉重门扇。
一个裹着玄色披风的魁梧身影,几乎是随着最后一声锁链脱扣的脆响,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门在他身后沉重地重新合拢。单旗一把扯落遮面斗篷,露出沾染风霜的脸庞和那双即使在昏暗中依旧锐利如鹰的眼睛。他沉重的战靴踏在空旷冰冷的地面上,回声在死寂的大殿中激起令人心悸的涟漪。
单旗环视殿内,目光扫过缩在角落、筛糠般颤抖的侍从宦官,最终定在宝座上那个浑身僵硬的年轻身影上。
“殿下,”单旗的声音低沉平稳,带着不容置疑的铁一般的决断,压向姬猛那绷紧的神经,“都城已非安寝之地。叛众喧嚣于市井,流言充塞于里闾。卑臣冒死,特来扈从殿下暂避祸乱。”他大步向前,玄色披风卷起一股寒意,“请殿下即刻动身。”
姬猛猛地抬起头,眼中是挣扎的惊惧和一丝难以遏制的、被骤然抓住的狂喜。“爱卿…爱卿…”他的声音嘶哑颤抖,“宫外如何?寡人…寡人还能去哪里?”
“臣在,自有万全之地。”单旗语气斩钉截铁,已不容分说地踏上丹墀,伸出了那只骨节粗大、布满厚茧的手掌。他的身形如同一座骤然靠近的山岳,投下的阴影几乎将姬猛完全吞没。
姬猛迟疑地、几乎是顺从地,将自己冰冷的手搭上那同样冰冷却充满强大力量的手掌。单旗手腕一翻,猛地将这位年轻的天子从王座上拉起。
当姬猛步履虚浮地被单旗几乎是搀扶着(或半挟持着)踉跄穿过庄宫重重幽暗深邃的复道与侧门,终于钻进一辆事先备在荒芜小院外的、毫不起眼的黑篷双驾马车时,一种近乎虚脱的松弛感暂时淹没了他紧绷的神经。车轮碾压在空旷无人的冷硬石板道上,发出单调而隐秘的辘辘声响,将他带离庄宫那噩梦般的死寂,驶向单旗的私邸——那似乎意味着安全、庇护、喘息之机。夜风透过车帘的缝隙灌入,刺骨地凉,他却在这凉意里长吁了一口气,后背无力地靠上车厢板壁,眼睛沉重地阖上了片刻。
可这脆弱的喘息只有短短几个时辰。困意才刚刚如潮水般将他淹没在黑暗边缘。
“轰!”一声撼动大地的巨响将他从混沌中猛然拽回!
单府那扇厚重的、包裹着铁皮的檀木门,连同支撑它的巨大石砧,被一股狂暴的力量从外部整体撞开!碎裂的木头和扭曲的铁皮如同暴雨般激射进来,刺耳的爆裂声在死寂的夜里炸响。火把摇曳的光混合着月光,瞬息间泼洒进前庭,将混乱的人影拉得狂舞跳动,如同张牙舞爪的妖魅。狂笑声、甲片撞击声、兵刃摩擦声、家奴惊慌的尖叫声、砸破墙壁的巨响汇成一股暴烈的飓风,汹涌灌入!
“单旗匹夫!交出天子!”一个尖锐而狂肆的声音在嘶喊,“汝等乱臣贼子,挟天子欲遁往何处?!”
姬猛的心骤然沉入冰窟!那声音如此熟悉!是王弟还!他蜷缩在床榻角落,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浑身如坠冰窟,方才一丝虚幻的安全感被瞬间撕得粉碎。
混乱的脚步杂沓如急雨,沉重地踏碎地板,踢倒器物,由远及近,野蛮地砸开一道道被单府护卫拼死抵住的房门。最后一声暴虐的巨响直接砸在他卧房门外,门扇轰然向内炸裂!
火把的强光无情地刺入,映出一张因激动和亢奋而扭曲的年轻面庞,正是我的王弟,王子还!他一身镶边锦袍下竟是贴身软甲,一手紧握青铜长剑,剑尖还在滴着深暗粘稠的液体,另一只手上握着的火把狂乱地舞动着,跳跃的火苗映照着他眼中的疯狂和一种近乎变态的兴奋。他那被火光灼红的眼眸瞬间就锁定了蜷缩在阴影角落里那团华服锦被下的身影。
“兄长!”王子还的声音带着一种夸张的亲昵和令人作呕的欢快,他大步上前,不由分说一把抓住姬猛冰凉的手腕,那力量极大,铁钳般勒入皮肉,“此地龌龊不堪!非天子所居!且随弟回宫!自有忠臣护卫!朝兄也时刻挂念着兄长安泰!”
他身后跟随着几个同样杀气腾腾、衣衫不整似乎刚从被窝被叫起、脸上还带着劫后兴奋的王族子弟,以及数十名手执利刃的壮硕武夫。王子还脸上堆着近乎残忍的假笑,手上力量却毫不放松,死命拉扯着全身虚软、已然面无人色的姬猛。那些王族子弟也一拥而上,半推半架地将姬猛拖下了床榻。姬猛想挣扎,想说话,却只发出些无意义的嗬嗬气音,如同离水的鱼。
混乱的脚步踩踏着碎裂的门板木屑,拖拽着失魂落魄的天子,在单府惊惶奔走的人群中间闯开一条血路——有家仆试图上前阻拦,被那些跟随的武夫毫不犹豫一刀劈倒,惨嚎声短促刺耳。
很快,王子还一行簇拥着失魂的姬猛,如疾风般退出了这座已经被砸得面目全非的单府。混乱的马蹄声重新撕碎了深夜的寂静,嚣张地向洛邑中心那座象征至尊权力的巨大宫宇——庄宫驰去。
单府的喧嚣渐渐远去。当确认王子还那群人真正消失后,原本一片狼藉、只剩下受伤者痛苦呻吟与死者寂寂的前庭深处,内室的阴影中,一个浑身浴血、甲胄破裂的身影缓缓拄剑站起。单旗抹了一把遮住视线的粘稠液体——不知是自己额头伤口流下的血还是溅上的。他死死盯着门前方向那被马蹄践踏得乱纷纷的尘烟,月光勾勒出他半边脸上的伤疤在狰狞地扭动,牙关因极度的愤怒咬得咯咯作响。
“鼠辈!鼠辈窃国!”嘶哑的咒诅从齿缝里迸出,带着血沫的味道。
当第一缕铅灰色的天光吝啬地撒上洛邑最高的城墙女墙时,城门洞内阴影晃动,几骑如黑色的鬼魅悄无声息地滑出。马上骑士皆弃了华服显眼的标记,罩着粗陋的灰色布袍,遮住了面庞和身形。为首一骑格外高大,坐骑也异常神骏。他略微勒马,最后一次回头望向晨曦中巨大如同远古巨兽脊背般的城墙轮廓——那里,王子还必然在加紧部署搜查的人马。他眼中没有留恋,只有冰冷的、岩浆般翻滚的恨意,旋即猛地一夹马腹,几骑如离弦之箭,贴着沉寂无人的城墙根阴影,射向西南方向的野地。
一个时辰不到。通往西南崿岭的山道上,急促得密如骤雨的马蹄声再次由远及近,惊起了荒凉山道上枯枝间胆怯的栖鸟。这一次是大队人马!烟尘腾起,人影幢幢。王子还一身朱红镶玄色纹饰的劲装端坐于骏马之上,亲自在最前押阵,目光灼灼如同鹰隼,焦躁地扫视着每一个可疑的石缝和树影。他身后是上百名的王室轻骑和精锐步兵,杀气腾腾。
当这支军队沿着山道疾驰至一处略开阔的坡地时,前方斥候陡然勒马高举手臂示警!整个队伍猛地顿住。
坡下不远处,崿岭横亘如龙脊的山坳口前,几个人影正欲隐入更加茂密幽深的树林。
王子还的瞳孔猛地收缩!“在那里!单旗!”他发出兴奋的厉吼,声音因激动而破音,“追上去!格杀勿论!”
上百人马如同开闸的洪水,咆哮着冲下坡去!
前方那几骑显然也发现了身后的威胁,立刻拼命策马,试图逃入前面的崿岭林区。王子还率众急追。双方一追一逃,距离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短。
眼看就要接近那片林子边缘,一道黑影极其突兀地从林中斜刺里狂飙而出!马上一人手中劲弓拉满,弓弦震颤如雷鸣!一支粗大的狼牙铁箭带着凄厉无比的尖啸破空而至,其速之快,撕裂沿途空气,发出死亡的低吟!这凶猛的一箭,竟是直冲追在最前、一马当先的王子还心口要害!
王子还毕竟是自幼习武的宗室子弟,千钧一发之际浑身汗毛倒竖,身体凭借本能猛地向马颈右侧极险地一侧,整个上半身几乎都贴在了马身光滑的毛皮之上。
“噗嗤——!”令人毛骨悚然的利器入肉声!那只夺命的狼牙大箭,撕裂空气的尖啸声犹在耳畔回荡,便已经狠狠贯穿了他座下骏马的脖颈!力量是如此狂暴,巨大的箭杆几乎齐羽而入!战马发出一声惨绝人寰、惊天动地的嘶鸣,如同被无形巨锤砸中,四蹄瞬间离地,带着巨大的势能将背上王子还重重掀飞!
王子还惊叫着被巨大的力量甩上半空,像一个被撕碎的人偶。人喊马嘶在耳边炸开,世界颠倒翻滚,接着是坚硬地面撞上背脊骨头的剧痛,视野里金星乱窜。
“王子坠马!”追兵队伍瞬间大乱,有撕心裂肺的喊叫响起。
在王子还落马、追兵队伍因这突袭而阵型稍乱的瞬息光景,前方单旗一行再无丝毫停留,如同终于嗅到自由气息的困兽,疯狂地打马,决绝地冲入了前方那片连绵幽深如同巨兽之口的崿岭原始莽林之中,身影迅速被层叠的、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枝叶完全吞噬,再无踪迹可循。
血腥的追逐并未因崿岭的阻隔而终结。数日后,从洛邑方向弥漫开的一股更庞大的黑色阴影,挟裹着腾腾杀气,碾过田野,撕开了平畴原野上空本已令人窒息的凝重。
王子还已经换乘一匹纯黑色的高大骏马,他脸上的擦伤结了深褐色的痂,像爬虫一样扭曲蜿蜒。之前因坠马而导致的挫伤和淤青还在隐隐作痛,刺激得他眼底深处那簇名为忌惮的火焰彻底扭曲成了歇斯底里的杀机。他不再是狩猎者,更像是即将被逼入绝境的野兽。他身边紧跟着几位王族兄弟:姑、发、鬷……一个个面色阴沉紧绷,呼吸急促,眼睛像淬了毒的刀尖,死死盯着前方荒野上仓惶奔逃的数骑。他们身后,是紧追上来的上百洛邑精骑,铁蹄擂动大地,卷起漫天翻滚的黄尘,如同沙暴的先锋。
“单旗!奸贼!哪里走!”王子还尖利的嘶吼灌满恶毒,再次刺破沉闷的空气。他扬起手,狠狠一鞭抽在胯下躁动不安的黑马后臀。黑马吃痛长嘶,暴烈地向前蹿去!
前方单旗仅存的几骑显然已到了强弩之末,连人带马都透着浓重的疲惫。他们被狂追不舍的阴魂逼得策马狂奔,试图逃向远方的丘陵地带。
就在两股人马之间的距离即将缩短到追兵足以用弓箭覆盖之时!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单旗当先一骑,连同他身后几名护卫,原本急如流星般冲向前方低矮连绵的丘陵,却在接近一座长满低矮灌木的圆缓土坡边缘时,如同被无形的绳索骤然勒住了缰绳!
奔腾的烈马猛地刹停!长嘶着人立而起!
紧追不舍的王子还瞳孔骤然一缩!一种极度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他全身的血液。他甚至能看到单旗在勒马转头的刹那,嘴角勾起的那一丝冰冷而充满讥诮的弧度!那弧度如同死神镰刀的寒光。
就在王子还下意识想厉声喝令全军停止冲锋的瞬间!
“轰!”
犹如天崩地裂!
那原本毫不起眼、长满了低矮灌木的缓坡两侧,两股巨大的黄尘如同蛰伏已久的怒龙骤然破土而出!黄尘之中,震天的喊杀声猛地炸裂开来!竟有数十上百名伏兵赫然现身!他们显然在这里不知潜伏了多久,身披缀满枯草败叶的隐蔽服,仿佛泥土本身化作了兵卒!
一面血红的、巨大的、绣着狰狞兽首的旌旗猛地从土坡顶上的灌木丛中立起!在干燥的风中猎猎狂舞!如同魔神的召唤!
紧接着,两侧山坡上伏兵纷纷扬臂!手臂挥落间,密如飞蝗的箭矢带着凄厉的破空之声,割裂了正呼啸前冲的追击队伍!
“噗噗噗…呃啊…嗬嗬…”羽箭入肉的闷响、骨头的断裂声、猝然中断的惨叫交织成一片令人魂飞魄散的死亡合唱。冲在最前的数名洛邑精骑当场连人带马被强劲的箭矢钉翻在地,激起大片烟尘和血花!冲锋的阵势骤然陷入混乱!
王子还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冻结了全身的血液。他看到那血红的兽旗,那是单旗死士营独有的恐怖印记!他声嘶力竭地咆哮:“中计了!有埋伏!结……”那个“阵”字还在喉咙里翻涌,根本来不及出口。
单旗勒住人立的战马,稳稳立于坡下,仿佛脚下扎根,成为了这片杀戮之地的中心。他冰冷的脸上看不到丝毫情绪波动,只有那目光,锐利得像是能穿透烟尘、刺穿骨骼。他猛地将手中长剑向前虚劈!手势简单、直接、充满沛然的杀戮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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