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葵丘裂锦(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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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猛地僵住!背后剧痛被这骤然声响激得骤然加剧!他迅速将油纸包胡乱塞进胸前衣襟深处,用肘部和双腿极力撑着断柱基座冰凉粗粞石面,咬紧牙关,屏住每一丝细微声响,艰难地向更高处基座阴影蜷缩而去,几乎将整个身体挤进巨大石座后狭窄空隙裂缝间。冰冷的苔藓颗粒感贴着颈侧皮肤,坚硬石块棱角死死抵住肋下伤处,剧痛如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绷紧的神经。他绷紧全身每一块肌肉,凝固成一块被遗弃的顽石。
宫道转角暗处,人影憧憧。十几个高大身影疾行而来,脚步虽速却沉重而谨慎,仿佛竭力压制落脚声响但金属甲片随动作发出细碎清晰摩擦撞击声清晰穿透稀薄夜雾,如同无数硬壳虫豸在黑暗中快速爬行。为首两人身披深色短氅掩住内甲,腰佩长剑,行走姿态悍猛。费蜷缩在石座暗影后,视线艰难穿透模糊距离,骤然浑身血液骤冷——那轮廓,那步态——连称?管至父?!他们身后簇拥那些精悍护卫并非宫中制式甲衣!
心脏瞬间如被冰手攫紧!
那群人径直越过宫道,脚步毫不停顿,向着襄公养伤的寝殿方向直扑而去!目标极为明确!
费心脏狂跳几乎撞破腔子!冷汗刹那间湿透后背刚凝结的血痂处一片凉意刺骨。他猛地弓起身体,强忍背后撕裂般钻心剧痛、脚下踉跄虚浮,借着高墙遮蔽阴影,足下无声发力,朝着相反方向——那寝殿紧邻的侧门小路拼命狂奔而去!每一步牵扯都让背部皮肉如同再度被生割!浓重喘息无法抑制地从紧咬的齿缝间挤出急促气流摩擦声响。他完全不顾身后剧烈痛苦,视野因剧痛和狂奔而开始阵阵发黑模糊。
“陛下!”费猛地撞开紧邻襄公寝殿外室回廊尽头的小门!门框撞击墙壁发出闷响!他扑进去,顾不得喘息,声音因剧痛和焦急彻底嘶哑变形:“公孙无知!连称!管至父!反了!兵……兵甲直扑寝殿而来!”回音在这空旷殿前空间激荡开来。
暖阁内仅点着一盏孤灯,光线昏黄暗淡,齐襄公本就难以入眠倚在榻上,此刻脸色由青转白,眼中瞬间布满惊怒交加血丝:“什么?!”
就在此刻!宫门前院方向骤然炸开短促激烈的兵器撞击铿鸣!利刃刺穿血肉沉闷噗嗤声与猝然爆发的惨厉惊怖呼喊声此起彼伏!如同地狱之门被瞬间推开一角!
费猛地合拢通往内室暖阁的厚重隔扇门,背脊死死抵住雕花门板,仅用单臂急促向室内宫人低吼如困兽嘶鸣:“御!快寻趁手之物御敌!”自己已迅速抽出腰间束带上一柄贴身细薄短匕,锋刃在昏暗光线反射一线微弱冷光。外面杀声更炽更近!脚步纷乱踩踏石板地面如冰雹砸落,中间夹杂垂死哀号。
“护驾!护驾!”宫人惊恐尖叫声刺破殿内窒息空气,暖阁玉榻旁两名健壮贴身内侍迅速抄起矮案沉木镇纸和一只沉重铜制投壶,紧紧簇拥在惊魂失魄、半撑在榻上面无血色的襄公周围。
砰!砰!砰!
殿门被沉重器物猛烈撞击震响!每一击都震得厚重门扉簌簌发抖,带动费紧贴的门板背后一阵猛烈震动!门外撞门声骤然一止!
殿内所有人霎时间屏住呼吸。
死寂只维持了一息,随即响起刀剑猛劈门板枢轴的碎裂刺耳裂木声!雕花精致木屑飞溅!
“陛下!”费猛地扭头,眼中血光闪烁,对襄公仅厉声吐出两个字:“随臣!”他再顾不得君臣名位,手臂拼力一撑门板,借那反力疾速扑向玉榻方位,一把拉住襄公冰冷僵硬的腕子向下拖曳!另外两名内侍瞬间会意,一人迅速拖开榻后重垂落地帷幔,另一人奋力挪开角落半人高的厚重青玉插屏底座!一扇极为隐蔽的小门轮廓隐藏在壁毯之后!
门轴转动发出刺耳干涩吱呀——通往狭窄漆黑夹道入口洞开!费狠命一推,将踉跄不支的襄公推进那片浓稠幽暗!自己也紧跟其后挤入,随即拼命推动内侧隐藏机关!青玉插屏底座和厚重帷幔被最后退入的两名内侍重新拼命拉回原处——
就在厚重插屏底座堪堪合拢挡住小门缝隙的刹那!
“哗啦——轰!”被劈砍得残破不堪的殿门枢轴猛地向内断裂,巨大门扇带着漫天碎木屑、金箔脱落漆皮向内轰然倒塌砸下!烟尘弥漫中,无数火把光影明灭晃动如鬼蜮摇曳,刀光反射晃成一片杀机刺目光海!喊杀怒吼声浪和浓烈血腥气瞬间灌满整座大殿每一个角落!
火光迅速蔓延开来,照亮殿内横躺竖卧的宫人尸首血迹,照亮叛军脸上扭曲兴奋的狞笑。费在狭小黑暗夹壁中屏住呼吸,耳中嗡嗡作响,心脏撞击肋骨如擂战鼓,背后伤处随心脏狂跳一阵阵剧痛抽搐。他能听到外面脚步沉重踏过满殿血迹,听到甲片刮擦墙壁与尸骸、听到那些人粗暴翻倒器物搜寻的叫嚣:
“搜!就在这里面!”
费猛地将襄公手臂用力向夹壁幽深处推搡,声音压得极低,气流急促喷在襄公颈侧:“退……再退……贴着……冷墙……”黑暗浓如墨,咫尺之间只能勉强感觉到对方身躯僵硬冰冷颤抖。外面暖阁中搜索器物砸碎的爆裂声清晰传来,叛军如鬼魅在咫尺之外。一阵沉重脚步声似乎正在暖阁内反复搜寻踱步,离这堵脆弱的隔绝仅一步之遥。
费全身的肌肉紧绷得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汗水在布满血痂的背部渗出,那冰冷的湿黏感异常鲜明刺骨。夹壁里空气几乎凝固成浓稠湿透的冰水。他听得到襄公喉间压抑不住的细碎齿颤声,如磨砂砾石碰撞出的断续声响。自己背靠冷墙伤口位置被冰硬的墙面硌压着一阵阵钻心剜骨剧痛炸开,每次炸裂都让心脏猛一哆嗦。他只能死死咬住口腔内侧软肉,直至浓腥充斥整个口鼻。
外面搜掠的撞击器物声、愤怒叫骂声,如同无数细密钢针穿透壁板空隙刺入耳膜,在脑髓深处搅动翻腾。
骤然!一道格外清晰嘶哑咆哮在暖阁中炸开:“无人?!齐侯怎会凭空消逝!那鞋吏费仲方才分明逃来此处!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我挖出来!”
费的心脏如同撞在冰刺之上,几乎停滞!他猛地攥紧手中那唯一一柄贴身薄短小匕首,粗糙刀柄纹路深陷掌心软肉。
门外脚步声猛地移向这玉璧插屏位置:“这玉屏动过?给我用力掀!掀它开!”
屏风内侧两名内侍猛扑上厚重屏风底座!沉重玉石底座边缘被里外两股蛮力角力下发出令人牙酸的沉重摩擦声!
“里面有活人!”外面声音狂喜尖利!
费胸腔里冲上血腥,在黑暗中骤然对着已被叛军吼声骇得僵硬的襄公手臂发力猛拽!两人身体在狭窄夹道中猛力后撞!背部剧痛连同撞上冰冷墙壁的冲击让他眼前陡然发黑发花!狭道内壁被剧烈动作带起一片簌簌尘灰扑落在两人发顶、肩颈。
几乎同时!
外面发出野兽般的嘶吼:“起开——!”数道巨力合抱猛掀!
轰然巨响!沉重的玉石底座被整个掀翻、刮蹭着地面,发出令人心胆俱裂的刺耳摩擦声!玉屏基座带着风压重重向外倒砸在暖阁内铺地砖石之上!崩碎裂响!烟尘腾起!通向夹壁的窄口暴露无遗!
火光猛然涌入!十几支明灭火把瞬间将这片狭窄空间照得亮如白昼!刺目亮光骤然降临如同无数柄利刃扎进眼球!费瞳孔骤然紧缩,下意识合眼!热浪裹挟血腥焦臭气息扑面而来!无数杂沓脚步声、兴奋喊杀怒吼如同洪水猛兽般瞬间向入口涌来!
殿门外高阶之下,夜风呜咽穿过冰冷的庭院。
公孙无知伫立在前,身着半旧而精良的赤色深衣,衣摆边缘丝线磨损处隐隐泛白,在火光映照下像半凝固的陈旧血痂。他右手扶在腰间铜剑剑柄之上,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连称与管至父紧随其后,皆铁甲裹身,溅满浓重暗褐色新旧血迹斑点。连称眼窝深陷,在火光阴影下黑得如同两口干涸枯井,管至父则紧抿着唇,目光灼灼如同即将爆燃的炭火。他们身后,十几个精壮叛卒执着火把,将一片惨烈景象照得毫厘毕现。阶上阶下横七竖八躺着十数具尸首——襄公贴身内侍、宿卫的残缺身体,喉管被切开的宫人,身下暗红粘稠液体正无声蔓延渗透寒冷地砖缝隙。浓稠血腥气混合着皮焦肉糊的古怪气味,沉甸甸地弥漫在冰冷空气之中。
两名叛卒正将一个人死死按在冰冷血污石阶上!那人浑身浴血,单衣碎裂如同破网,被血染透大半凝固成深紫黑色,破口处可窥见一道道纵横交错、皮肉翻卷的深紫色鞭痕。正是费。
费的脸被按压紧贴冷硬湿滑石阶,口鼻深陷在满地尚未凝固的黏稠血浆腥气中剧烈喘息挣扎,每一次挣扎都让周身伤口裂口加剧流血不止,新涌温热血流顺石阶纹理蜿蜒流下。一名叛卒死死扭住他右臂关节向背心方向折去,意图彻底制住所有反抗能力。
“费主事,”公孙无知的声音响起,异常清晰冷静,不带丝毫火气,在死寂血腥夜里穿透力格外刺耳冰冷,“识时务者为俊杰。”他一步一步踏过满地血渍碎肉踏上石阶,足下皮靴踩进凝固粘稠血洼发出轻微胶着吸扯声。他停在费面前几步远处,微微倾身,目光如同毒蛇游动,在费痉挛挣扎的染血面孔上缓缓扫过:“我知你是条难得的忠犬。可那跛脚主子自己都断腿了,还能跑多远?说出来,省受皮肉之苦。”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如毒蛇信子舔舐耳膜,“他藏身何处?说出来,允你全尸。”
费被死死按着,侧脸紧贴冰冷血污石阶,浓腥味灌满口鼻。脖颈被大力拧折的角度几乎要窒息,从咽喉深处发出破碎阻塞的嗬嗬声。每一次费力吸气都让断裂肋骨处发出锐痛抽搐。但他被压制的、仅露在外的左眼猛地睁开,布满红丝,瞳孔深处凝固着一块不化的寒冰!那目光穿过公孙无知皮笑肉不笑的脸,越过石阶边缘血腥狼藉尸体,仿佛直接钉在黑暗深处某个点上。他喘息急促如同垂死风箱拉动,带着血沫气泡破碎声响。
“嗬……嗬嗬……”喉咙里挤出怪异含混喉音,像是在笑又像是垂死挣扎的呜咽,那声音陡然艰难拔高,又如同被扭断般跌落:“前殿……被撞开时……他往后殿西北角方向……”声音因脸颊被压迫而极其模糊走调,“密……密阁……书……书架……”
“密阁?”公孙无知眼中精光一闪,却并未立即相信。他直起身,手仍按在腰间剑柄末端纹饰上。
“信我?!信我这摇尾乞怜、吃尽背鞭的狗?!”费的声音猛然在血污中断裂般嘶哑拔高,被极度的愤怒与某种扭曲情绪烧灼着:“看!睁眼看看这背上的鞭子!哪一条不是他赏的?!陛下能给的荣华,尔等也配?!”他声音骤然转为一种被掐死般的怪诞嘶鸣,全身猛地不顾一切发力挣扎起来!被反扭按压的右臂骨骼关节不堪重负发出可怕喀拉脆响!他像垂死困兽,被压制的左肩猛撞向按他头的叛卒胸膛,在空隙中硬是扭过脖颈!布满血丝的独眼死死盯住公孙无知脸孔,眼神疯狂执拗到让人脊背发寒:“要取他命!我来引路!这伤……就是铁证!”他声音骤然放低,带着毒蛇般的蛊惑,“惊扰起来,玉石俱焚……”最后四个字如同诅咒。
按住他的叛卒被他这垂死挣扎骤然爆发蛮力撼得几乎脱手!公孙无知眼底闪过刹那犹疑,随即被森然冷意覆盖。他目光如同利刃,剐过费被污血覆盖、布满青紫鞭痕和尘土的脸:“你想引路?”
费被按死在地,喉管被压迫几乎窒息,只能用尽所有力气猛一点头!
公孙无知嘴角勾了一下,那笑容尚未成形便已消失,如冰面瞬间冻结:“松开他。”
按住费的劲道骤松。费立刻蜷缩在冰冷血污石阶上剧烈咳嗽喘气,每一次咳嗽都牵动断骨伤口剧烈剧痛抽搐,喉咙里咳出血沫顺着下颌蜿蜒淌入颈间衣领。他艰难想撑起身子,双肘深深嵌入粘稠血泊之中。
“脱。”公孙无知声音毫无温度,如同铁器撞击。
管至父眉头微拧,上前一步欲言却被连称冷厉眼神止住。
“要我们信,”公孙无知缓缓抽剑,霜寒刃光反射着他冰冷眼睛,“就先验验你这伤……有多真。”剑尖点在费破烂染血单衣后领处。
费剧烈喘息着,在众人目光注视下,身体因寒冷和失血微微颤抖。他猛地撑起上身一点,染满血污的手指哆嗦着伸向颈后,摸索着去解系在颈后和身侧肋骨下的衣带扣结。那扣结已被凝固血块和泥土糊住大半。他颤抖喘息着拉扯破结,手指被粗糙血痂割痛也在所不惜。猛地!他拼力一扯——
嗤啦!
本就破碎不堪的染血深衣被他双手揪住两边猛地向左右两边撕开撕扯声如同撕裂厚重牛皮纸!整片后背完全赤裸暴露在众多火把明晃晃的光线之下!
空气骤然凝固。
布满他精瘦宽阔后背的,绝不仅仅是方才激战中留下的数道浅口血痕。在那片皮肉之上,无数道深紫色血沟纵横交错!它们如同被烧灼过又硬生生撕开的粗劣沟壑,皮肉翻开边缘因凝结血污显出紫黑色,鞭痕之间肌肤肿亮、皮下淤血浸透成一大片惊心动魄的青紫污块,高高肿成丘陵连绵般丑陋凸起!一些最深处皮开肉绽的翻卷边缘正渗出新鲜温热体液,几滴血珠顺鞭痕沟壑边缘缓缓滑下滚落,在惨白肌肤上拖出蜿蜒亮线。那画面恐怖狰狞到令阶下几名叛卒都下意识偏开了脸,如同看到一片被暴风骤雨蹂躏后又被肆意践踏过残破扭曲的大地,正汩汩冒着浓稠血水!
费艰难地维持着跪伏撑地的姿态,整个后背鞭伤在夜风中暴露。每一次剧烈喘息都牵动那片血肉模糊如地狱犁沟般纵横鞭痕颤抖,伤口新鲜渗出体液光泽触目惊心。牙齿深深陷进下唇崩裂的血痂里,腥锈味弥漫口腔。但他眼神穿过肩颈侧垂落凌乱发丝,死死钉在公孙无知脸上,那眼神疯狂狠戾如同烙铁灼透灵魂:“这鞭……够不够真?!”嘶哑声音彻底破裂,像两片生锈金属用力刮擦出血。
公孙无知的目光在那片地狱绘卷般的背上足足停了三个漫长而冰寒的呼吸。剑尖缓缓收起,霜刃归鞘发出轻微一声嚓响。他脸上最后一丝疑虑冻结消散,被一种近乎玩味的审视冷酷替代:“好一条断骨犹能狂吠的忠犬……也好。前头带路。”他手微微一抬,“跟紧他。”
压在身上的力道彻底撤去。费剧烈喘息,汗水混着血水从鬓角滴落。他挣扎着支撑起半边身体,踉跄不稳地爬起,每动一下都牵扯着撕裂般剧痛,脚下踩在黏腻血泊滑腻几乎摔倒。一个叛卒上前粗暴地推搡了他背部一下,伤口再度被击中,费身体猛向前一倾,牙关里挤出压抑到极致的倒吸冷气嘶声。他勉强稳住身形,不再看那些血泊中的尸体,迈开虚浮摇晃的脚步,一步一拖,艰难踩着浓稠欲滴的血泊和冷却尸身之间缝隙,向着那黑暗寝殿破碎的殿门内蹒跚走去。每一步都印下一个沾满血污粘稠的脚印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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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门黑洞洞敞开着,如同猛兽吞噬一切的咽喉。殿内灯火大半熄灭,残破烛台倾倒,仅有几支被践踏而未熄的烛火在角落明灭,在碎裂器物和倒伏尸体缝隙间映照着断戟残戈折刃寒光闪烁。空气中漂浮着燃烧的织物和尸首微焦的恶臭混合气息,沉甸甸压人心肺。
费垂着头颅,染血发丝粘在颊侧。被身后叛卒再次推搡催促,他脚步一个趔趄,几乎扑倒在地。借着不稳踉跄前冲的几步支撑,他半隐在乱发后的眼睛极其迅速地、如同鹰隼捕食前最后扫过猎场般掠过东南角落那巨大厚重帷幔方位——
帷幔下方边缘处,未被完全遮掩的黑暗缝隙中,一截华贵无比、玄底织锦纹饰金线在跳跃烛光下微微闪光的靴尖,刹那间被捕捉又迅速隐没!那正是襄公逃离时匆忙间遗落暴露的踪迹!
费心口如同重锤猛然凿击!血液瞬间直冲头顶!他立即强行稳住身体,身体微侧,利用视角盲区,脚步方向极其自然地向更靠近寝殿入口相反侧方——西北墙角一排倾倒书架方向艰难挪去,同时喘息着低声嘶哑指示:“他…必在密阁之后…书架后…夹道有暗门……”声音断断续续,每说几个字都要强忍背后剧痛似的停顿片刻。脚步踉跄踏过一只翻倒青铜人形灯架残骸,尖锐残片刮过他破损衣角下小腿皮肤,又是一道新鲜血口割开。
管至父已按捺不住,几步越过费,带着两名叛卒当先扑向西北角方向!“仔细搜!”
公孙无知目光如同暗夜狩猎的鸱枭,紧紧锁定费每一个细微动作和面部每一丝变化。连称则一直沉默跟随在他侧后方半步之距,无声环视这血腥狼藉废墟殿内。
费佝偻着身躯,一步步挪向西北书阁方向,脚步沉重如拖巨石。就在他将要接近目标区域,所有视线似乎都被那急切搜索书架区域的管至父等人牵制瞬间——
费身体猛地一旋!如同垂暮雄狮爆发最后力量!虚浮蹒跚姿态荡然无存!借着旋身之力,身体化作一道迅疾染血暗影,向着东南方向那片巨大垂地厚重帷幔猛扑过去!手中一直紧握那柄贴身薄匕首刃在昏暗摇曳烛光中划出一道凄厉冷弧!
“拦住他!杀!”公孙无知瞳孔骤然收缩如针!厉吼同时腰间长剑如雷霆出鞘!
晚了!
费的身体已扑至帷幔边缘!他左手拼尽最后气力猛地抓住帷幔厚重边缘丝绒布面向上掀开!右手攥紧那匕首向后疾速回掠护住破绽!身体同时向那道漆黑缝隙侧倾,喉咙嘶吼声因剧痛和爆发力撕裂得不成人声:“陛下!出来!随我——”
嘶吼戛然断裂!
两道叛卒手中长戈毒蛇般从两个刁钻方向同时搠至!一柄自他左肋下猛力刺入!冰冷的金属撕裂皮肉骨骼穿透身体深处!另一柄长戈狠狠劈过他格挡匕首的手臂内侧!匕首无力脱手坠落!
鲜血如同喷泉从肋下创口狂涌而出,喷溅在眼前墨黑冰冷地面上!费身体被这股刺穿巨力带得腾空前冲!轰然撞在那帷幕边缘!巨大冲击之力彻底摧毁所有屏障!
厚重垂地帷幔被费的身体和后方追刺戈尖撕扯着整个拽倒崩落!巨大的丝绒幕布沉重砸在地面,尘土混着血腥味冲天炸起!烟尘弥漫中露出其后紧贴墙壁的一线狭窄空间!还有——
一个蜷缩在墙壁冰冷凹陷处角落的玄色身影被骤然暴露!
正是惊骇欲绝、面无人色的齐襄公!他瘫软蜷缩在冰冷地面上,一只脚上竟还穿着一只崭新的玄色镶嵌白玉环扣厚底缎履,另一只脚赤裸裹着脏污白纨,在剧烈冲击下扭曲着微微抽搐!他眼中充满了极度惊恐、难以置信的绝望。
费最后的嘶吼余音似仍在烟尘中回荡,身体扑倒在帷幔之上,大股鲜血迅速从他身下洇开一片深色暖流。那柄匕首当啷一声滑落到齐襄公沾满灰土冰冷发抖的赤裸脚边,薄刃上沾染的几滴血珠尤在微微震颤。
空气凝滞了一瞬。
公孙无知脸上最后一丝伪装终于剥落殆尽,化为彻底的疯狂与狰狞:“杀!”他长剑直指角落,如地狱恶鬼发出尖啸。
无数把利刃带着死亡的尖啸同时刺下!那簇拥在角落的黑色身影如风中纸人般猛烈颤抖、蜷缩、扭动——随即被冰冷的刀锋淹没撕碎,闷响与利刃破体、骨骼碎裂声密集响起!
晨光熹微,如同漂洗过多次的粗劣素纱,惨白无力地透过殿内残破窗棂斜刺而入。光线冰冷浑浊,混在空气中弥漫的尘土、焦糊和浓重到化不开的血腥气里。
费从一阵锥心刺骨的剧痛与窒息中挣扎出一缕残识。每一次心跳都像锤打着遍体鳞伤的鼓膜,每一次微弱呼吸都牵扯着左肋下被戈矛贯穿撕裂的伤口剧痛痉挛。血液流失的寒冷感如无数蠕虫钻进骨髓。身下是冰冷坚硬地面,鼻腔里灌满了帷幔厚绒沾染上的陈旧灰尘气味和被浸透血液的厚重腥甜粘稠气息。眼皮沉重如铅,他用尽仅存力气撑开一丝缝隙。
视线模糊,如同隔着血污凝结的毛玻璃。映入眼帘的是那片被自己扯落在地的厚重暗色帷幕残骸,以及身下洇透大片粘稠深色还在缓慢蔓延开来的血泊。
目光艰难地越过自己染血的肩膀——
齐襄公面朝下倒伏在冰冷墙根血泊之中。玄色锦袍被无数道致命创口撕裂得如同一堆染血碎锦。他脸孔扭曲在巨大惊骇痛苦之中凝固,眼睛暴凸浑浊空洞地映着惨白天光。一只崭新的玄色镶嵌白玉环扣厚底缎履还穿在他左脚上,沾染着大片泥点血污。而另一只脚——
那一只脚赤裸着。裹缠脚踝粗陋麻布被扯脱大半,布满青紫血肿的赤裸足踝与足趾,被粘稠污血浸泡。那只赤裸的脚,以一种极其怪异僵直的姿态微微向上勾起,似挣扎过,似痉挛过,仿佛在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向着天空无声诘问。足背皮肤肿胀处呈深紫绀色,上面沾着几根被践踏后贴上去的枯草碎屑和肮脏尘土碎末。
费唇舌间再次涌上一股温热稠腥的铁锈味道。他竭力撑开的视野边缘开始不可控地灰暗,像劣质墨迹在水中急速扩散。视野所及范围内最后剩下的清晰物象,只剩下那片微青的惨白天光,和血泊中那只赤裸肿胀的断腿脚。那只脚,在微光中无声矗立,成为这场荒诞而血腥的死亡终章最后一枚冰冷刺目的句点。
意识沉向无边无际冰冷漆黑的海底。沉重的眼皮缓缓合拢前的一刹,他模糊看到一只华贵的玄色厚底镶玉缎履,出现在那赤裸的赤脚旁边,冷漠地踏在冰冷血液凝成的深褐色泥沼之上——那是他奔走了半生,最终也未能寻回的履。